第六十章 放飛自我
黃思瑤聽得直發笑。屋外大雨滂沱。
「他恨他們!」
「不,」他說,「他才不費那工夫呢。他只是不喜歡他們。恨和不喜歡是不一樣的。」
「普通人呢,勞動人民也如此嗎?」
「全大同小異。金錢,金錢,金錢!這些現代人都扼殺古老的人性感情,他們都這樣。這個世界上人們都一樣,都在扼殺真實的人。給人們錢,錢,讓他們成為打轉的小機器吧。」
他坐在小屋裡,耷拉著臉在冷嘲熱諷。可即便在這樣的時候,他的一隻耳朵還在聽著身後林子里的暴雨聲,那暴風雨令他感到十分孤獨。
「就這樣沒個完嗎?」她說。
「唉,會的。它自己總有解決辦法的。等到最後一個真正的人被扼殺了,大家全馴服了,白人、黑人、黃種人,所有膚色的人都馴服了,他們就都瘋了那時候,他們都瘋了,他們會舉行宏偉的末日審判。你知道這個詞,意思是自我犧牲儀式。好吧,他們會舉行宏大的犧牲儀式,他們會相互獻上自己作為祭品。」
「你是說互相殘殺嗎?」
「是的,如果我們照現在這樣走下去,一百年後,這座島上就只剩下不到一萬人了,甚至連十個都不到,人們會帶著愛心相互消滅。」此時雷聲漸漸遠去了。
「真好!」她說。
「好極了!想想人類的滅絕,想想人類滅絕後到另一個物種出現之間那段長長的空隙吧,那比什麼都能讓你心靜。如果我們大家都這樣走下去,知識分子、藝術家、政府、實業家和工人們,都瘋狂地殘殺人類最後的感情,最後一丁點兒直覺,最後一點健康的本能,如果這情形像現在這樣一步一步走下去,那人類這個物種就算給槍斃了!再見了,寶貝!」
黃思瑤笑了,但並不開心。
「那你肯定就開心,」她說,「他們急匆匆地奔向末日,肯定讓你感到高興。」
「沒錯,是這樣的。我才不攔著他們呢!即使我想攔也攔不住啊。」
「那你為什麼還這麼痛苦?」
「我才不呢!即使雄雞是最後一次昂首打鳴兒,我也不在乎。」
「可如果我們有個孩子呢?」她說。
他聽后垂下了頭,半晌,終於又說話了:「為什麼?我覺得把一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是個錯誤,也是個痛苦。」
「不!別這麼說呀!」她懇求道,「我覺得我要有個孩子了。那樣你會高興的。」說著她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我高興是為了讓你高興,」他說,「可我覺得,這對那個沒出生的小傢伙來說是一種可怕的背叛。」
「哦,不!」她感到震驚,「那你就不是真正要我!如果你有這種感覺,你就不會要我!」
他又沉默了,臉色陰沉起來。屋外的雨在狂下著。
「不是那麼回事!」她喃喃道,「這不是真的,真相不是這樣的。」她覺得他現在痛苦,部分是因為她要離開他,故意離開他去新加坡,這反倒讓她放下心來。
「對我說你想要個孩子!」她喃喃著,臉貼緊他的小腹,「告訴我你想!」
「我們為別的什麼活著好不好?活著不是為了掙錢,不是為我們自己,也不是為別的什麼人。可我們現在卻不得不這樣。我們被迫為自己掙點小錢兒,為老闆掙更多。停止這一切吧!一步一步地慢慢停下來。用不著大喊大叫的,慢慢來,擺脫整個生活,回到過去。有一點錢就行,每個人都這樣,我、你、老闆們和大亨們。一點錢我真的就可以了,只要下決心,你就能跳出這爛泥坑來。」
稍息一下他接著說:那該死的工作把你們都變成什麼樣了!毀了自己,毀了自己的生命。千萬別幹活干到把自己毀了,用不著干那麼多。脫了衣服看看自己吧,你們本來應該是生機勃勃的,應該是美的,可你們卻變得這麼丑,這麼半死不活的。我本來想逃到這鄉下,可是無濟於事,人類啊,人類,究竟應該如何生活?」
李光輔繼續說道:「為錢幹活干成這樣的!回頭看看自己吧,就是為錢幹活來著。你們一直在為錢幹活!看看你們的女人們,她們並不在乎你們,你們也不在意她們。因為你們把時間都花在為錢幹活,花在想著掙錢上。你們不會說話,不會動,也不會生活,你們無法和女人和諧地在一起。你們根本就不是活著。看看你們自己吧!」
說罷,他們徹底沉默了。這時屋外安靜了,天氣有點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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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雷聲停了,可剛才緩和了的雨卻突然傾盆而下,夾雜著最後一道閃電和遠去的風暴聲。
黃思瑤感到不安起來,因為他說了這麼長時間,其實是在跟自己叨嘮,而不是在跟她說話。
他似乎是徹底失望了,可她卻感到高興。她知道他是剛剛意識到她要離開了,是這弄得他心情不好的。為此她反而感到小小得意。
她打開門,看著外面大雨滂沱,雨幕如鋼似鐵,一時衝動,就想衝進雨中去,逃離這裡。她站起身來,迅速脫下衣服,一切。
他看著她,大氣不敢喘。
她一動,她那尖尖的如同動物的胸部就微微顫動。在燈光下,她的身體呈現出象牙色來。
她穿上膠鞋,狂笑著跑了出去,沖著大雨挺起胸,張開雙臂,身影在雨中變模糊了。
她在雨中跳起了舞蹈。雨中她奇特的身影朦朧灰暗,時起時落,挺直或彎腰,雨水打在她整個臀部,晶瑩的水珠飛濺。隨之她挺起身子,前身迎著雨前進,然後再次彎下腰去,這樣她把整個兒的腰腹和臀部都對著他,似乎是在向他行一個野性的禮。
他苦笑一下,甩掉自己的衣服,這衣服太束縛人了。他光著白皙的身子跳出門去,微微顫抖著衝進滂沱大雨中。花花狂吠一聲跳到他前面。
他大吼道:「解開一切束縛,一切,放飛自我!」
黃思瑤笑著答道:「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一切都是多餘的!一切只會讓我們更累!」
李光輔喊道:「回到原始!尋找露西!」進化界認為,露西是所有人類的始祖。
黃思瑤的頭髮全濕乎乎地貼在頭上,她扭過熱辣辣的臉,看到了他,眼睛立即燃起興奮的火焰。
她轉過身去飛跑,像是衝鋒一般,衝出林中空地,朝小徑上跑去。一路上水淋淋的樹枝打著她的身體。她在跑著,他看不清她,只看到濕漉漉的頭,只看到濕漉漉的後背在前傾著飛跑,渾圓的臀部在閃光,那是逃跑中顫抖著的美婦人。
她眼看著就要跑到寬路上了,這時他追了上來,赤裸的雙臂抱住了她柔軟赤裸的濕漉漉的腰腹。她發出一聲尖叫,挺直了身子,於是她柔軟冰涼的肉體就倒入了他的懷抱。他摟緊了她,瘋狂地摟緊了這柔軟冰涼的女人的肉體。一經擁抱,這肉體就迅速變熱,變成了一團火焰。雨水順著他們的身體嘩嘩流下來,澆得他們渾身直冒熱氣。他一手握住半邊沉甸甸的可愛的臀,攥緊了,瘋狂地將它們往自己身上拽過來。他在雨中顫抖著,紋絲不動了片刻,隨後突然將她抬起,和她一起撲在小徑上。在默默的滂沱大雨中,他要了她,動作迅速而猛烈,簡直像牲口一樣。
事畢他站起來,抹掉眼上的雨水,說:「回屋去吧。」
她轉過身,爬到他腿上,依偎著他,喃喃道:「親我!」
她知道兩個人腦子裡都在想著分別,因此她哀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