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法喜寺
「蘇侍醫,是我。」
七公子一開口,就帶了幾分哭腔。
他自小老實憨厚,讀書習武都中規中矩,渾身上下沒有出挑的地方,在蕭乾眼裡就不得重視。
可以說,在宮中,七公子是個真正的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之人。
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蘇廣白。
得益於孫昭儀和蘇廣白是同鄉,七公子自小就與蘇廣白相熟。
有時候和孫昭儀因為大公子起了爭執,七公子無處可去,就會去找蘇廣白。
在七公子的印象中,蘇廣白為人謙遜溫和,如同玉石一般,溫潤高潔。
他真的沒想到,不過三個月未見,蘇廣白會老成這般模樣。
「蘇侍醫,是不是在宮外無法安心養病?」
七公子扶住了蘇廣白,把他扶到一側的墊子上跪坐下來:「我這就回去,請了宮中侍醫來給蘇侍醫瞧病。蘇侍醫放心,一切銀錢都由我來出。蘇侍醫只要好好養病就好了。」
蘇廣白一雙眼始終盯在孫昭儀的棺槨上,偶有看七公子一眼,也很快就轉回視線,繼續盯著孫昭儀的棺槨發獃。
七公子見狀,大為悲慟。
他抱住蘇廣白嚎啕大哭:「蘇侍醫,我阿母已經不在了!」
阿母曾經說過,她出身賤籍,無有姓名,是同鄉蘇侍醫賜她名,是王后賜她姓氏。這兩個人,於她而言,就是再生父母。
她已經報完王后的恩情,卻無法報答蘇侍醫的恩情,唯有逢年過節給蘇侍醫親手做一雙鞋襪,以表謝意。
阿母還說,蘇侍醫是重情重義之人,將來若有為難之處,儘管去尋蘇侍醫。
蘇侍醫斷然不會拒絕。
哭得肝腸寸斷的七公子想,阿母說的沒錯,蘇侍醫果然是重情重義之人。不然,也不會因為阿母的死而悲傷到這般地步了。
不知身在延平府的長兄,會不會如同他一般悲傷。
韓廷芳靜靜立在一側,不知如何勸慰悲傷的七公子,也不知與狀若痴獃的蘇侍醫說些什麼。
他總覺得眼前的這一齣戲有些荒誕,卻又不知道荒誕在什麼地方。
外頭不知何時又下起了細雪,紛紛揚揚,灑落一地。
今年的冬天有些長啊。
……
高宏安快步走進殿中,大王正端坐在雞翅木翹頭案後頭,執筆在布帛上奮筆疾書。
他不敢打擾大王思路,便跪在案前,等著大王發話。
「有事便說。」
蕭乾手中筆沒停,瞄了一眼高宏安,又道:「起來回話。」
高宏安謝了恩,站起來,躬身道:「大王,七公子同韓家的二郎去了玄風觀祭拜孫昭儀。」
蕭乾「嗯」了一聲。
高宏安臉上堆著笑,身子卻彎得更低了:「大王,那個蘇廣白也在。」
蕭乾筆一頓:「他跟七公子說了什麼?」
「蘇廣白未曾說什麼,七公子也只是哭祭孫昭儀,並沒有出格的地方。」
蕭乾又埋頭繼續在布帛上寫字:「讓出雲宮繼續盯著蘇廣白和七公子。哦對了,你親自去問問蘇廣白,孤給他的期限可不多。他若是還要裝瘋賣傻,就送他一隻手吧。」
高宏安渾身一震,卻不敢有所遲疑,立馬就應喏。
「西偏殿這幾日有什麼動靜?」
高宏安鬆了一口氣,趕忙笑道:「玳瑁和琥珀每日里都來回話,說公主殿下吃得好,睡得好。跟祁公讀完書之後,就與五公主、八公主一處玩鬧。這幾日倒也偶有去找七公主對弈……」
「誰問你這個!」
高宏安登時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你不是在阿好身邊安插了幾個內侍嗎?」
「大王!」高宏安慌忙下跪,「婢子、婢子不是有意……」
「行了!」蕭乾不耐煩地揮揮手,扯著嘴角笑了笑,「你起吧。你也一大把年紀了,不要動不動就跪。孤要用你的地方還多著呢。」
高宏安又應聲站了起來。
這回身子壓得更低,簡直就要變成一個問號了。
「阿好只知道那個叫清明的是你的人,那個冬至,她知不知道?」
高宏安搖搖頭,又不確定地點點頭。
蕭乾樂了:「你這老貨又搖頭又點頭的,作什麼怪呢?阿好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啊?」
高宏安戰戰兢兢地答道:「婢子把冬至安排到西偏殿中去,公主殿下並不知道此事。但殿下冰雪聰明,婢子不知道殿下是否已經猜到了。殿下平日坐卧起居,只用幾個侍婢,輕易不會用清明等內侍。清明等人,只能為殿下照顧蹄髈那隻貓。」
「這樣啊……」
蕭乾沉吟了一會兒,才道:「那就讓他們安心照顧貓吧。西偏殿那裡,不用盯著了。那丫頭古靈精怪的,又狠不下心,孤實在是怕她吃虧。」
他和阿蠻就這麼一點骨血,現在看來,誰都想要害她。不好好護住她,將來如何能有臉面去見阿蠻?
……
京都已經進入三月,法喜寺中的野桃花也吐了花苞,而歸期卻遲遲未至。
蕭沅嬋已經被磨得沒了脾氣,每日里跟著徐太后做完了早課,就要與九公主聽江嬤嬤講規矩。
這一講規矩,就要講到申時。
幾日下來,蕭沅嬋就累慘了。
原本想著一個月過後,徐太后怎麼著也要回宮了。
誰想,徐太后竟然說,要等著五月份三公子大婚再回去。
原來徐太后發了宏願,說要在佛前念上九九八十一天的經書,為蕭沅好祈願,不到日子,絕不會回宮。
蕭沅嬋登時就心中火起。
為了一個病秧子,竟然害得她要在這破廟裡再待上兩個月,這怎麼能忍!
更讓蕭沅嬋惱火的是,九公主蕭沅嫿這個小蹄子,真是會裝。
明明過的是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九公主竟然甘之如飴。來法喜寺的第二日,就一切如常了。
徐太后便總拿著她與九公主相比,常常當著人面就誇讚九公主,訓斥她。蕭沅嬋面上下不來,夜裡就躲在被子里哭,白天還得照常起來做早課,聽規矩。
不過才一個多月,她已經瘦了一大圈。
若是再待兩個月,恐怕她就要被磋磨死了。
「郡主,」婢女紫茗急匆匆走過來,「敬國公府里來人了。」
蕭沅嬋豎起一對柳葉眉:「管我什麼事?去跟太后說一聲,就說我身上不舒服,不見客。」
「郡主,來的是敬國公世子徐大郎,太后讓九公主和郡主一起招待徐世子呢。九公主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