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永生之惑（十五）

這夜尤為難眠，心海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由地被拖入了夢魘。

夢中住在這間小破廟裡的老僧人空海，在某個狂風暴雨的雨夜，聽到了一聲嬰兒的哭喊，便推開了破廟的大門，發現了被包裹在棉襖中扔在門口的嬰兒。

空海本著出家人慈悲為懷的善念，將嬰兒抱了進來，然而在打開棉襖的那一剎那，他卻不由地一臉的驚愕。

他知道這個孩子是惡魔之子，可看著孩子天真無邪的笑容，他卻怎麼也不忍就此將他給捨棄。

老僧人給小嬰兒取名為心海，一把屎一把尿地將他拉扯到了十歲，期間從沒讓他下山過一次，也沒讓他接觸過其他人。

在孤寂中長大的心海，除了老僧人空海之外，沒有一個親人，也沒有一個朋友。他好不容易逮到了一個機會，偷偷地從山上溜到了山下，在村莊里尋找和他年齡相仿的夥伴。

當他看到了三個在一邊玩球年齡和他差不多的小孩時，他興奮地跑向了他們，提出了自己也想加入一起玩的願望。

他們並不反對心海的加入，隨意給他安排了一個位置。就在他們其中一人將球拋向心海的時候，他卻將其餘的四隻手臂突然從肩膀里伸出了出來，牢牢地抓住了飛向他的球，興奮地看向了在場的那些小孩。

他們一個個地全都用驚恐且又害怕的眼神盯著他的臉頰，隨之落荒而逃嘴裡還大喊著「怪物！」。

心海失落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心中倍受打擊，就在他黯然回頭打算離開的時候，一群孩子卻帶著大人將他給團團圍住，並用手中的棍棒拚命地打向了他的身體。

他被打的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其中的一位老婦將鋤頭高高的舉過了頭頂，朝著他臉的方向擊打而去，卻在這時老僧人空海突然冒了出來，他用自己廋弱的背脊為心海擋下了重重的一擊，並對著在場所有的人道：「阿彌陀佛，各位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一切皆不是他的罪孽，還請你們饒恕他吧。」

「你這禿驢，說的可真是好聽。他可是個怪物啊！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情？！」舉著鋤頭的老婦不依不饒，憤怒地朝著空海喊道。

「貧僧可為他擔保，如果他再下一次山，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貧僧就用自己的命來償還。」空海撥弄著掌間的佛珠，在彎腰拜別了所有人之後，便牽起了心海的手，拉著他朝山上走去。

「用你的命來償還，你的命值幾個錢啊？！死了都沒有人會傷心！……」老婦依舊罵罵咧咧地喊著，而空海卻只是微笑著牽著心海的手，並未多說一句。

「空爺爺，他們都說我是怪物，是不是我就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這樣你也就不會受到我的拖累，也不會受傷了。」心海哭著說道。

「傻孩子，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不該出生的人，有的只有一心向惡的魔。魔和人之間絕不是由外表來評判的，而是由心來評判的。只要你一心向善，沒有禍害他人之心，那麼你就是人，是仙，是佛。如果你一心向惡，為禍為患，那麼你就是怪，是妖，是魔。這一切都是由你自己來決定的，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將你引上正途。」

空海說到這裡蹲了下來，用手溫柔地撫摸起了心海的頭，微笑著說道：「不過，空爺爺知道，心兒是個好孩子。你已經在正途上了，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更為善良，是空爺爺心中的驕傲。」

心海聽了空海的話，開心地點了點頭，把眼眯成了一條縫。

自那之後的三個月心海再沒有下過山一步，反倒是空海日漸的憔悴了起來，越發的顯出了油盡燈枯之兆。

某日，空海囑咐心海說：「空爺爺可能要去山中的清泉閉關清修好長一段時間，短時間內可能回不來了。破廟的後面有我種的菜園，菜園旁有口井，你吃喝都不成問題。

心兒，你千萬不要忘了空爺爺上次和你說過的話。你是一個溫柔又善良的孩子，切不可被那為魔的東西給奪去了心智，你要微笑，努力地微笑，佛祖為保佑你，他關鍵的時候會幫助你，指引你前進。」

空海用著枯黑的老手慢慢地撫摸著心海的頭，他的眼中除了不舍之外，更多的是對這個孩子的擔憂。

心海哭著不停地點頭，他答應空海一定會等他回來，也答應空海不管何種境地他還會是那個溫柔而又善良的空海，絕不會被那為魔的東西奪去了自己的心智。

空海放心的閉上了眼睛，第二天一早他沒有和心海打半聲招呼，就獨自離去前往了清泉。

再見空海是在半個月以後，心海在下泉水流處浣洗著衣服，遙見有什麼東西從上面流了下來。直到那東西快要流到他眼前時，他才清楚地看清，這東西並不是他人，而是一直以來將他養到大的，被他尊為爺爺的空海。

那一刻，心海的眼眸突然空了，他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只有悲傷吞沒了他整個人，將他的世界拉的灰暗。

心海哭著睜開了雙眼，瞭望窗外，窗外還是一片漆黑。

他用手撐著頭，第一次眼中露出了哀傷的表情。這麼多年以來，他以為他已經習慣了孤獨，習慣了一個人靜靜地活著。可夏雨桐的突然出現，卻又給他平凡而又乏味的生活帶來了一絲的慰藉。

她的眼越發的清晰起來了，他不知道當她發現自己是這樣一個另類時，究竟會怎樣的看待自己，也不知道就這麼安然地和她在一起，又會不會給她帶去一些不必要的災禍？

心海迷茫地看向了夜空，外面一片黑暗，螢火蟲也早已飛去。不知不覺，天已漸明。他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為夏雨桐留下了豐盛的素食，和一封告別的書信。

將行囊背在了自己的背上，打開門走了出去。

「心海師父，你要去哪裡？」從背後傳來的是夏雨桐熟悉的聲音。

心海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再也下不了決心，從她的世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