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我本良人 奈何世人不公
夜半，京師起風了。
這是胡斐已經被追殺的第十天。
他來自江湖，來自江湖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門派——鬼派。
鬼派據說起源先秦時的鬼谷一派，鬼谷一派發展到如今，已經誕生了無數個小門派，鬼派卻是當下成為最為顯眼的一支，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鬼派的前任掌門南宮燕。
南宮燕剛剛繼承鬼派的時候，才二十齣頭，他放浪形骸，日夜吃喝嫖賭，幾乎是把鬼派一門輸了個精光。
過了幾年，鬼派欠下的債越來越多，不少鬼派的弟子逐漸離去，鬼派幾乎不復存亡，只剩下一個空殼子。
直到南宮燕三十歲那年，遇到了一位從京師來的神秘畫師，給他畫了一幅畫后，他幡然醒悟，不僅戒掉了身上所有的陋習，還下定決心重振鬼派。
南宮燕此人極擅用人之道，他在鬼派內進行了幾大改革，比如重新選定鬼派四大長老的人選，重金聘請江湖人士來鬼派，不論出身，每一個甄選進來的人都有重金獎賞，但同樣的，若是完不成鬼派的任務，就會受到相應的懲罰，。
南宮燕是一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這一點倒是跟南宮無雙很像，他研究毒藥、暗殺、詭計、誘惑，所有的人性之弱點，通通被他掌握其中。
鬼派研究出來的雷火也是一絕，縱然有些江湖門派可能武功修為超過了鬼派，但是在陰謀詭計或者是旁門左道上面，不一定能玩得過鬼派。
通過承接各種黑白兩道的任務，鬼派積累了大量的財富，開始在江湖上名噪一時，但同樣的，江湖上對鬼派之人恨之入骨的也不計其數。
南宮燕在他四十歲的時候才娶妻，在他六十五歲病逝的時候，他的獨子南宮無雙才十四歲。或許是人死之前的愧疚，南宮燕在死前不想讓一個跟他一樣、性格冷漠絕情的人當掌門，於是他就有意讓鬼派中的最年輕、最出色的南長老——胡斐來繼承他的掌門之位。
可萬萬沒有算到的是，在他剛提出這些這個想法的時候，就被鬼派的人倒戈了。
對於他們來說，陰謀詭計、機關算數已經成為了家常便飯，若是不讓他們用這種手段來獲得財富，他們倒是不習慣了，所以他們極力保舉南宮燕的兒子南宮無雙。
無奈之下，南宮燕只好定下一個規矩，誰若是能夠獲得前朝至寶懸明畫，誰就可以繼承為掌門之位，可就當胡斐去京師尋找懸明畫的時候，南宮燕突然去世，鬼派內藉此機會悄悄選出了南宮無雙作為新任掌門。
自然而然，胡斐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
那日，胡斐從沈府離開后，鬼派的人就一直死死地跟在他的身後，甚至派出了鬼派的兩大長老，東長老和南長老。
這種熟悉又陌生的生活，讓胡斐有一種重新回到江湖的感覺，白天他隱蔽在京師城中，夜晚他躲藏在京師附件的山洞或人跡罕見的破廟裡。
東長老劉賀和北長老雲姑咬他咬得很緊，但卻一直沒有完全置他於死地。鬼派中有四位長老，分別是東南西北各大長老。東長老劉賀，擅長煉毒，南長老雲姑，一手長雲鞭耍得極好。
對於胡斐來說，他之所以會逃，並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到現在他還不能死。他曾看到過最慘的人間慘劇，他怎麼能死呢？
一把大刀，一襲黑衣，胡斐迎著夜風緊緊地握住拳頭，世人的偏見與不公，像一座大山一樣，一直緊緊地壓在了胡斐的胸口，金陵城外秦忘山小河村，因為他叔父虧損的三十兩銀子，和他叔父與母親被謠傳的姦情，小河村的村民趁著他外出的時候將母親和叔父活活燒死，他至今還記得母親當時的眼神，她帶著厲意地說：「快走！快走！」
日日夜夜，胡斐都在被這雙眼眸折磨，前半夜是推開門母親做飯時候的溫暖，後半夜就是母親全身被燒的慘狀。
十歲那年，胡斐遠走他鄉，身負血海深仇，那個倔強的少年跪倒在鬼派門口，他堅硬的身板和倔強的眼神打動了南宮燕。
南宮燕不僅親自教他功夫，還收了他做義子。
胡斐從小就在叢林中長大，他父親是個獵戶，交給他不少打獵的方法和技巧，只是在胡斐七歲那年，父親去了深山裡面，再也沒有回來了，但獵人的精神卻傳到了胡斐的骨子裡，他學什麼都很快，他天生的機敏和睿智讓同齡人望塵莫及。
短短几年，胡斐就成長了一名武林高手，他執行的任務從來沒有出現過差錯，很快，他就被南宮燕提拔成了鬼派最年輕的長老。
只是，他沒有想到，會捲入這樣的一場門派權力鬥爭。
見東長老和北長老對自己步步緊逼，他們二人，應該是已經認南宮無雙為新掌門吧，胡斐在心中暗笑，南宮燕才死沒多久，鬼派中卻已無人遵守他的遺言了。
東掌門和南掌門各自南北的圍住了胡斐，他站立在這兩人中間，將身後的大刀從後背慢慢抽到手中，看樣子，是不打算逃了。
「這麼急，就打算來殺我了？」胡斐的臉在夜色下有幾分陰沉，彷彿這才是真正的他。
雲姑拿著他的長雲鞭，對著胡斐說道：「我們只是奉命帶你回鬼派，並不想對同門痛下殺手，更何況你也沒有觸犯什麼門規。」
雲姑在鬼派四大長老中資歷最老，她看著這個少年一步步的成長，她知道，南宮燕最終會選他做鬼派掌門，是因為胡斐雖然身負血海深仇，但內心卻仍是一顆赤子之心，南宮燕也是死前才明白，胸懷仁心的人，才能當鬼派的掌門，當下的掌門之爭也並非是雲姑想看到的。
「既然沒有違反門規，等我辦完事情之後，自會回鬼派。」胡斐冷聲回道。
「胡斐，這是掌門的吩咐，我希望你能明白。」雲姑有些急道，「你回到鬼派，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你也可以繼續做你的南長老。」
「掌門？」胡斐冷哼了一聲，「你們說的掌門該不會是無雙吧？」
「自古子承父業，這沒什麼好說的。」東長老在一旁大聲說道，「只要你乖乖肯回跟我們回去，我保證絕對不為難你。」
胡斐將大刀在眼前立起，說道：「你們兩個一起上吧，省點時間。」
雙方立馬交戰起來，論刀法，劉賀和雲姑都不是他的對手，才打了幾十招，劉賀就已經體力不支了，胡斐的大刀又准又狠，震在他的手臂上，瞬間讓他整個右手全部發麻，使不出力氣來。
雲姑也是如此，她用的是長雲鞭，配合雷火的威力，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狠厲，但胡斐稍稍使內力，雲姑的長雲鞭就被震了出去，雲姑心裡嘆道，這胡斐內力又增進不少。
胡斐快速地把刀收起，他的頭髮在夜色中高高豎起，眼睛如同草原中的獨狼，嘴角帶有一絲冷笑：「讓南宮無雙來吧，你們都不是我對手。」
東長老氣不過，打算使出藏在袖口的毒鏢，被雲姑看到后立馬制止，訓斥道：「你忘記鬼派的規矩了嗎？我們不能對自己人下毒。」
「哼，他還算是自己人嗎？」劉賀嘴裡這麼說，但還是把毒鏢收了起來。
胡斐聽到后，突然凌空一躍，飛到了他們頭頂的屋檐上，他對東長老說道：「你的毒我都會解，不用白費力氣了。」
這個話如同凌空一擊，讓劉賀瞬間說不出話來，他向來都對自己配的毒引以為傲，不少毒他都認為天下無人可解，可此時胡斐輕蔑的神情讓劉賀的頭頂發麻，他也終於認識到，此人的可怕與深不可測，怪不得，南宮燕臨死之前，執意讓他做掌門。
胡斐不想與他們多周旋，他一提氣，瞬間消失在夜色中，心底想，得去弄一些吃食和藥品再回山洞。
他熟練地沿著京師的街道，飛快奔去，但沒走多久，就發現他被人跟蹤包圍了。
一群身穿銀色軍戎裝扮的人手持弓弩，將他緊緊圍住，胡斐看到他們的衣著打扮，瞬間猜出了他們的身份。
「這樣子就走了，不覺得虧欠了點什麼？」沈睦州上前一步說道，他今天一身銀裝，京師的夜色下，顯得威風凜凜，想必誰家要是有這樣的兒郎，都會無比的引以為豪。
「只有我走了，汐桐才能獲得清白。」胡斐一想到沈汐桐，心底里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他繼續說道，「若是我抓到那個散布謠言之人，絕對不會讓他好過。」
沈睦州看著胡斐，沒有說話，他似乎是在有意觀察胡斐。
「沈將軍還有何事？」胡斐問道，若是為了沈汐桐，沈睦州實在是不用這麼大動干戈。
「金陵城外，秦忘山，小河村，」沈睦州故意說的很慢，他有意觀察胡斐聽到后的反應，果然胡斐聽到后，表情愈發嚴峻，雙眼緊緊地盯著沈睦州的方向。
「一百二十條人命，是你乾的，你為了報母親和叔父的血海深仇，不惜殺害全村人口。」沈睦州突然厲聲問道。
「什麼人命？你是說小河村的人全死了？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胡斐內心突然發狂，他幾乎有些顫抖地問道，那些人不能死，不能死。
「不是你乾的？」沈睦州往前走了一步，繼續厲聲問道。
胡斐的眼睛變得血紅，下頜顯得十分鋒利，他似乎是想到什麼痛苦的過去，冷聲說道：「當年我親眼見小河村的人燒死了我的母親和我的叔父，就為了賣稻米損失的三十兩銀子，一些人就四處散布謠言他們二人的謠言，接著這些村民就以所謂通姦的名義火燒了他們，我做夢都想為他們報仇。」胡斐極大回憶著這些令他痛苦的往事。
他突然轉過臉去，接著說道：「我在鬼派學成武功回去后，見他們是一群手無寸鐵之輩，而當年處決我母親和叔父的村長已經死了，我便猶豫了，只將他們二人的屍骨重新掩埋，沈將軍，若是我殺的，我早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沈睦州看到他的表情，已經確定了，兇手不是胡斐，他上前一步說：「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無止盡的追殺，你繼續過著跟獵物一樣的日子，小河村的一百二十條人命，你的嫌疑最大，想必以後追殺你的人會越來越多，這其中也會包括官府。」
「另外一條呢？」胡斐握拳問道，他想從沈睦州的眼神中猜測出他想讓自己做的事情。
「你幫我做一件事情，做成之後，你去當你的鬼派掌門，我保證，以後不會有任何人敢追殺你。」沈睦州的眼神中透出一支奇異的光，他從胡斐來的沈府的那一刻，就想著這個人要怎麼用。
胡斐把大刀往身上一收，回道：「我對掌門人之位的沒什麼興趣，也不想參與到朝局的爭鬥去，更不想做你的棋子。」沈睦州下棋一流，胡斐是知道的，他現在看自己，就恍如看一顆棋子。
「南宮燕在臨死之前把鬼派託付在你的身上，你就應該擔起這份責任，更何況，我讓你做的這件事情也關乎到汐桐的安危，你如果在乎汐桐的話，就應該答應我的條件。」如果說胡斐有軟肋的話，那隻能是汐桐，無奈之下，沈睦州只好搬出她來。
聽到沈汐桐的名字，胡斐的心弦像是被人撥動了一下，他突然問道：「那些人是被誰殺的？」
見沈睦州沒有回答，胡斐又繼續問道，「是那個人嗎？
「不確定，不過，南宮無雙確實是很有嫌疑，我答應你，我會替你查清此事。鬼派的南宮無雙，繼承了南宮燕的絕學和冷血無情，他毫無仁心，鬼派遲早會斷送在他的手裡。」沈睦州看著胡斐的眼神回道。
「你想讓我做什麼？」胡斐問道，他似乎放棄了抵抗。
「你去宮裡禁軍銀狐隊，替我監視宮廷的動向，一旦有政變，你要確保太子景瀾能夠登上帝位。」沈睦州在胡斐的耳旁說道。
「你為什麼不派別人去？」聽到沈睦州的這個安排，胡斐心底十分詫異。
「因為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不久我就要重回西北了，我很擔心朝政的有變動，別說裴家的人想扶持景予，就連二皇子景沅也在暗地裡做一些手腳。皇位之尊貴，人人都在想嚮往，我不能讓景瀾出現一絲的意外。」沈睦州答道。
「你這麼擁護他，他知道這個事嗎？」胡斐問。
「無所謂了，我為的不是自己，為的是天下，景予是最適合登上帝位的人，中原戰亂七百年年，該有個帝王出來休養生息，創造一個太平盛世了。」
沈睦州的這句話，如同半夜突然敲響的警鐘，狠狠地敲入胡斐的腦海里，太平盛世，真能如他所說的來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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