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無題
()此刻的驛站客房之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脫下了襯衣的金髮青年背沖著姬莉絲坐在床邊,看著前方窗戶外高懸的月亮,銀色的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讓他那原本就白綻的肌膚甚至透出了幾許形似聖潔的毫光。
「我想問一下,你的父親是誰?」
坐在那裡**著上半身的華寧,不再像之前在外面那般玩世不恭,話語沉重有力似乎戰鼓一般充滿了力量和自信。
原本紅著臉拿著濕毛巾準備幫他擦試血跡的姬莉絲,聞言頓時表情就變得頗為僵硬,臉上的紅暈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我的父親……我不知道,但是聽說我剛出生那年我的父親就死了,後來還是在我的伯父接濟和教育下我才長大的。」
姬莉絲臉色很難看,但是對於面前這個年輕人無時無刻不能感受到的那自心底萌發的親切和依賴,讓她即使如此痛苦於這個話題,依舊直言不諱的說了出來。
「……對不起,我其實原本並不想碰觸你的傷心事。」
華寧似乎在聽到這個回答後身體一僵,隨即語氣有些消沉的嘆息道。
「沒什麼,反正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不在意了。」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姬莉絲依舊感到自己的心臟之中傳來的抽痛感,那是她這一生最大的傷痛,怎麼可能不在意呢?
「那麼……你的伯父對你還有你的母親怎麼樣?」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問,但是名為華寧的青年不自禁的便脫口而出,甚至連他自己都對自己的這個問題感到莫名其妙。
「……嗯,挺好的。」
沉默了稍許,姬莉絲將手中的濕手巾擦向了正對著自己的這張有著雪白皮膚但是卻寬厚溫暖的背脊,其上的傷口在此對比之下顯得更為猙獰可怖。
「挺好的?那一定是不怎麼樣了……能跟我說說嗎?哦,不是,我沒有探聽你的**或是痛苦回憶的想法,我只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而已,你不用回答。」
華寧此刻的語氣已經不復之前的那麼威嚴肅穆,甚至頗有幾分慌亂和怯懦,他從沒有想過自己也有這樣的時候,但是他卻忍不住想要更加的了解此刻自己後面的那個女孩兒。
這種恐懼中又有所期待的心態讓他頓時混亂了,當年就算遇到他的妻子之時似乎也沒有過如此手足無措的感覺,彷彿他對於背後的這個女孩兒在憐愛之餘又有著濃濃的愧疚之情,這讓他極為痛苦。
「……你若想聽的話,我就給你說說好了。」
默默的擦拭著華寧傷口周圍的血漬並清理著那些滲入傷口中的衣物碎片,好在那些砍在他身上的那些武器明顯在戰鬥前好好打磨過一番,因此才免於鐵鏽等異物侵入傷口所會引發的敗血病的出現。
沉默了一會兒后,終於整理好自己心情的姬莉絲,讓已經認為自己無意間深深傷害了少女而感到深深自責和苦悶中的華寧,頓時如蒙大赦將憋住的那口氣呼了出來。
「我的伯父對我和我母親其實挺好的,我在伯父家就如他的親生女兒一樣快樂的長大,不過伯父在我小的時候是很忙的,他經常不在家,而當伯父不在的時候,那些傭人們就會在某些人的教唆下讓我和我的母親難堪,那個時候我的母親總是對我說,我的父親其實在遠方旅行,他在和他的夥伴進行著一個個傳奇的冒險,因為那些冒險實在是太過於艱難,因此他沒有辦法回來,但是我作為一位傳奇英雄的女兒,必須要堅強的面對那些困難和挫折,這樣當冒險歸來的父親在看到我的時候,才會感到高興和滿意,這樣的我才不會給自己那個偉大的父親臉上抹黑。」
說到這裡,姬莉絲頓時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而哽咽不已,一句話說了幾次才連貫下來,好不容易講這番話說完,臉上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抱歉,讓你聽這麼無聊的東西,很可笑?想笑就笑好了,反正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兩個膽小鬼在相互欺瞞罷了。」
姬莉絲抹著臉上怎麼也擦不凈的淚水,等待著意料之中的反應,但是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先生,你……」
就在姬莉絲探頭要去詢問青年的時候,他卻立即調轉了腦袋避開了她,但是少女敏銳的目光還是捕捉到了男子臉上那晶瑩的淚光――他哭了。
「沒什麼,你繼續講,我想聽。」
金髮青年嗓音極為低沉,但是那不斷時隱時現的顫音,表明了其那並不平靜的心緒,以及那無法剋制的情感波動。
「……那個時候,母親每過一段時間就對我說收到了父親寄來的信件,並為我講述的一個個關於父親的傳奇冒險的故事,在那些故事中父親是一個非常厲害的騎士,他蔑視一切敵人,所有的困難在他的面前都會迎刃而解,他的英勇事迹在許多國家廣為傳頌,他的足跡遍布了幾乎所有人類所能夠到達的地方,他的愛慕者和崇拜者甚至可以可以組建一個不大的小國來,但是與此同時他卻每時每刻都在想念著我和我的母親,他總是在信中訴說著自己是多麼愛著我和我的母親,並且說著對於他無法回來看我們他是多麼的痛苦和無奈――那些我母親口中的父親是我當時小小人生之中的最大的依靠和信仰。」
姬莉絲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了,而一直靜靜的聽著她的訴說的青年那原本在身負重創之下也不曾有過顫抖的身軀,卻在肉眼可見的輕輕顫動著,那是他在強自壓抑自己因為情緒而引發的身體反應,但是淚水早已模糊了他的雙眼,他高高的仰著頭望向窗外的明月,但是他的眼中只有朦朦朧朧的一片白光,淚水劃過他的臉頰其中的一部分流過他的嘴唇――輕輕一舔,很苦、很咸、更是異常的酸澀。
「……後來,我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才知道原來自己父親的那諸多事迹其實都是母親從諸多的騎士小說中摘錄出來的,至於那些信件雖然確實是父親寄來的信件,但是卻是在我出生前父親生前寄給母親的信,而我的父親甚至還沒有看過我一眼就早已離開了人世,信中自然從始至終也沒有提過同我相關的半個字,畢竟那個時候我還並不在……在那之後,我總是在想,自己的父親究竟是不是像母親所說的那樣那麼愛著我,我每次這麼想的時候心就會如刀攪一般痛!」
死死的抓著胸前的衣服,姬莉絲的淚水不斷的滴落在兩人間的床單上,她曾經認為自己早已習慣了這種痛楚,但是當她在這個帶給她安心和親切感的男子面前親手將那道傷疤揭開的時候,卻發現那道傷痕還同曾經一樣血淋淋的讓人痛不欲生,她本以為自己這麼多年被這痛苦和不安所折磨早已對其產生了相當的抵抗力,但是此刻卻發現這隻讓她變得更為脆弱,更容易被傷害。
但是越是這種時候,她就越要堅強,她已經受夠了軟弱的自己,此刻她應該要戰勝曾經那些蔑視她、欺辱她、折磨她、玩弄她的一切,她要在此發出對於命運和苦難的嘲弄。
她要告訴那些曾經妄圖要壓倒她、擊敗她、控制她的一切力量,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只能通過幻想和自欺欺人來逃避現實得以生存下來的那個軟弱的女孩兒,她要站起來讓所有人都看清楚她的身姿,她是在痛苦和磨難中成長起來的,但是她卻並沒有被其擊倒,而是將這些苦難作為養分而最終剝去自己那甚至讓自己也為之厭惡的外衣,而獲得新的生命、新的靈魂!
「在那之後,伯父也不知道從哪裡了解到了我和母親的遭遇,因此說是要給我們筆足夠充裕的資金讓我們可以過上自己想過的舒適生活,但是那時我的母親早因為過於思念父親而導致身體五勞七傷、殘破不堪,眼瞅著就要時日無多的母親拒絕了伯父的提議,而將我託付給了伯父,並拜託伯父能夠讓我在長大后成為不用依靠任何人也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後來伯父在我母親死後將我送到了一個特殊的地方接受訓練,而後我又在伯父認識的巫師的介紹下成為了一名法師學徒,這就是此刻的我了。」
到後來,姬莉絲越說聲音越平靜,甚至到最後就彷彿說的是他人的事情一樣,心靈之中波瀾不驚、片塵不染,那種通體明澈的感覺頓時讓女孩兒為之打了一個激靈,隨即一股龐大的力量自她的心底萌發,頓時彷彿擊碎了什麼一樣自不知名的心靈深處噴涌而出,席捲一切其所觸及之物,姬莉絲的整個意識頓時一片空白,飄飄忽不知去往了何方,只覺得那是一個祥和、安逸和舒適的地方。
當她從失神的狀態中反應過來的時候,她驟然發現自己竟然彷彿接受了一次重生,那種通體通透明晰、無所不達、無所不包的任意自如之感是如此的玄妙難以言喻,她知道在這一刻,她的靈能終於出師了,而她的心靈也洗盡鉛華變得晶瑩剔透完美無瑕,她終於憑此機會戰勝了曾經十數年如一日折磨得她痛不欲生、悲痛莫名的曾經的心傷與迷茫!
「……不知道為什麼,我此刻的心靈竟然恢復了平靜,真是不可思議。」
一直靜靜的坐在那裡的金髮青年突然喃喃自語道,他的話驚醒了姬莉絲。
這才讓這個少女發現,自己之前竟然一直在有意無意的引導著面前這個男子的情感,怪不得一直感覺兩人間的互動是那麼的和諧呢。
發現了這一點的姬莉絲,即使心靈已經不再有缺陷,但是也難免因此而感到略微的失落和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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