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門啟 卷一章十 腹黑的戚家盛(下)
盧玖兒自認為戚家盛實際上是感動的,所以並不計較他那臉上肌肉的極度不協調。
「這是什麼?」他指著汗巾上的圖案問。
「那是我家的阿旺。」她答道。
「那這幾樣又是什麼?」他不恥下問。
「依次過去,是小黑、大白和小白。」她傾囊授之。
「哦,懂了。」他頷首,道,「那旁邊的幾坨金燦燦的,想必是狗屎了。」
盧玖兒眉頭大蹙。
俗!這人,恁俗!
「那是田野上開的小黃花。」她誨人不倦。
「……行。我知道了。」他不忍再睹,恐有礙視力審美,遂將汗巾收了起來。
孺子可教也。她點點頭,開口暗示道:「若是思鄉的時候,就取出來看看吧,當個念想。」
畢竟這布帛,是從他在意的「子謙兄」衣服上裁下的,睹物可思人哪!
不知道他有否聽出她話中之意,卻是臉色略古怪地瞅來幾眼。
「大少爺,時候真的不早了。」
又一個下人來催行。戚家盛點點頭,將人揮退了下去。
盧玖兒抱著大禮盒,懷揣著小檀盒,心裡滿滿實實,笑眯眯地站在牌坊前目送戚家大少爺。
臨上車時,他還是下意識地望向了村裡頭,眼裡滿是複雜的神色。只是就在竹簾落下的那一瞬間,無論車裡車外,都被薄透卻又厚重的隔膜阻擋開了。
啪達的鐵蹄,揚起了一陣飛塵。馬車的背影漸行越遠了。
她的腦海里,不由得浮現了一句話:
其實,他,是個寂寞的人罷。
當衛子謙出現的時候,夕陽開始西沉了。他不知道是從哪座原始山林里鑽出來的野人,臉上手上腳上都深淺地劃了幾道血痕,身上的服裳也髒兮兮的,下擺處還破了幾處。
他笑嘻嘻地將扛在肩上的竹竿提到玖兒面前。她這才發現竿尾處倒吊著一隻色澤黑烏的可憐鳥兒,不僅是爪子,連尖嘴和翅膀都被捆牢了,動彈不得。
「這是鷯哥,沒見過吧?」衛子謙得意地將它解了下來,倒提著繩子交給盧玖兒。
她還未來得及回應,衛嬸子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只見她一張黑臉,見著兒子一副狼狽相,神色又惱又心疼得很,準備好的粗藤枝條沒忍心抽下去,只好將人連拉帶扯地,拖進屋裡洗凈抹葯去了。
屋裡從不養鳥,所以沒有大小合適的籠子。於是乎,盧玖兒便將鷯哥解開,放進空置的雞籠里。
這小傢伙墨炭似的,乍眼看著跟烏鴉同類,但細察之,全身黑亮的毛羽,帶著紫色金屬光澤,雙耳後各有一塊黃色鮮艷的小肉垂,翅膀上有塊白斑,嘴跟腳爪呈現出淡橙色。
大白對不速之客很是熱情,拼了命似的對著籠子直吠。小黑也是好奇的,趴在一旁歪著腦袋盯著看。兩隻傢伙將鳥兒嚇得夠嗆,顫魏魏地縮到角落裡,自我感傷去了。
黃氏正忙著淘米炊火,路過院子的時候也不禁瞅多了幾眼,然後笑著道:「的確是只鷯哥,能學人話呢。」
能學人說話!?
盧玖兒耳朵聽見,開始寶貝起它來了,連忙將雞籠提進屋裡,遠離狗兒們的喧鬧騷擾。
她一點也不擔心衛子謙,真的。
只不過瞅著鳥兒,又瞄下某人塞來的禮盒,她想,怎麼著也得去趟衛家看看的。
節骨眼上不敢惹著衛嬸,於是待得衛家的動靜停下來,盧玖兒沿著牆根繞到屋后,尋著那個木欞簡單安裝而成的氣窗,在下面墊了幾塊土磚,雙腳踩踏上去,勉強夠著窗欞的高度。
裡面是衛子謙的卧房,沒見著他阿母,只有一個人在嚙牙咧齒地給腳上藥。那背著窗檯的身板上,東抹黑一塊,西抹黑一塊,明顯是上過葯了的。這人負的傷,還真不少。
「阿謙!」她輕喚道。
他一轉頭,見是盧玖兒,嘴邊立馬彎了唇,站起身便要靠到窗邊來。
她搖頭止住他。「先把衣服穿上。」
衛子謙聞言低頭,果然還裸著上身呢,可是才剛抹了葯,生怕會粘到衣服上。但見她態度堅持,只好不情不願地將上衣套上,嘟囔著:「男子漢家,光個胱子有什麼……」
盧玖兒溫和地對他說:「要是身材長得好就罷了,若然長得不好,露出來還不是有礙觀矚。」
他的黑臉一漲而紅,也不知道是羞紅的,還是惱紅的。
「你來是幹什麼的!」他壓著聲音哼道,偏過頭不願看她。
他既然開門見山,玖兒也就老實地說了:「你送來的那隻鳥兒很醜……」
衛子謙一聽,頭顱刷地轉了過來,瞠大了眼睛瞪她。
「……但是我很喜歡。」盧玖兒繼續說,將他胸膛內騰升的一把火潑地澆熄了大半。
他的神色開始得意起來了。「那鳥可不容易抓,又喜棲於高樹,可花費了不少功夫。」眼角餘光,見到她巡視他身上的傷處,頻頻點頭意示明解,不由得假咳一聲,將話題帶開去,「我請教過三公了,他說鷯哥很雜食,所以餵食上也不用太費心……」
盧玖兒將戚家盛所託交的物件,從窗欞空隙處遞給了衛子謙。他接過後當著面打開,是一套華實的文房四寶。
他看了兩眼,便將它合上了,問:「還有說什麼嗎?」
她認真想了想,道:「他說,在城裡等你。」
衛子謙輕輕笑了,少年的容光上,抹上了自信自得的神彩。
「他不會等太久的。」他說。
盧玖兒歪著頭看他,靜靜地。這時候的衛子謙,仿似是成熟有擔當的青年,溢發著一種耀眼萬丈的神彩。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她感嘆不已。
只是,為什麼阿謙不去送行,反而鑽進山裡去了?
盧玖兒眨巴了幾下眼睛,轉個腦筋也就想通透了。肯定是跟前幾天的舒宅夜聚有關聯!
於是腦海里,不由得浮想聯翩——
咳咳!
她理解又同情地瞅著衛子謙,瞅得他直覺得莫名其妙,但為免尷尬不好明言安慰,便只朝他揮揮手,回家去了。
問世間,情是何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