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城行 卷二章十 入府的盧玖兒(下)
站在戚府的大宅門前,紅彤的斜陽已掛到高樓瓦頂處,將盧永洪父女倆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長。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迎接迎接歐陽齋的馬車由遠及近而至。趕車的小夥子跳了下來,三兩步上前拍開戚府的門。「歐陽夫子到了!」
盧永洪主動上前將腳凳放了下來,盧玖兒挽起車簾喚了聲夫子,歐陽齋這才扶著老腰借著盧永洪撐扶的手勁下了車。
「勞煩盧庄管了。」歐陽齋大嘆,「沒想到這把骨頭真的老了,這一路上顛簸像是散了架似的。」
「夫子言重。小女頑劣,此次有幸留在夫子身邊侍奉,日後還請您多加訓導。」盧永洪行禮。
歐陽齋側頭斜了眼盧玖兒,她微微一笑,順勢上前虛扶他的手肘。
「夫子一路辛苦,待會兒到房裡歇下后,玖兒給您按腰泡腳。」
「嗯。」歐陽齋滿意地用鼻子發聲。這妮子按摩的手勢還是不錯的。
戚宅大門裡出來兩人迎接歐陽齋,正正是全總管和衛副管。幾人相互招呼并行了禮。
盧永洪低聲與玖兒道:「今夜我與你娘到爺爺處團聚,明天一早就起程回田莊。你今兒個才來,夫子身邊也不好離了人,就安生待在這裡過節。日後我尋得空,再進城來探望你。」
玖兒點點頭。衛大海與盧永洪交換了眼神,然後笑容可掬地將歐陽齋迎進了宅裡頭。盧永洪目送他們的背景消失在屋廊深處,便轉身離開了。
這次跟上次進府不一樣,轉了幾個彎,一路上只見到些清雅布置的庭台樓閣。最後進了一處院子,院門邊牆上有龍飛鳳舞內個字:采荔軒。
軒裡面還有一個雜役,十五歲般年紀,衛大海喚他夏滿,細細交待一番后便離開了。
歐陽齋一路疲累,不願動彈。主家兩次派了人來,邀請他一同共進團年晚宴,他都直接推拒了。後來主家送來了一席豐盛的菜肴,歐陽齋也是囫圇用罷,早早燙了腳便進房熄了燈。
夏滿瘦瘦高高的個子,許是從小便干粗活,皮膚粗實黝黑,眉眼低垂,並不多話。
夫子勞累過後胃口不佳,飯菜都只動了些許。盧玖兒將肉菜往夏滿碗裡頭夾,他沒有閃躲,也沒說什麼話,只抬頭瞅了玖兒一眼,便風捲殘雲般吞咽入肚。草草用完晚餐,夏滿二話不說,順勢便收拾桌面。盧玖兒連忙按住他,道:「小滿哥,我來做就好。」
夏滿沒理會,徑自將盤子碗筷收拾了,往小廚房走去。盧玖兒連忙快步跟上,幫著他將碗盤洗了,又搶了抹布回屋擦了桌子,轉身瞥見他雙手拎了幾件物件往外走,忙喊話問:「小滿哥,你去哪兒?要幫忙不?」
夏滿搖頭。「我去將食盒和用具還上。」哪裡送來的物事,用完了便得往哪裡送。
「哦。」盧玖兒看著他掩門而去。
今夜的天色不錯,無雲亦無風,月娘清幽明亮,毫不吝嗇地將白光散落開去。盧玖兒拿了燭燈,在采荔軒里逛了一遍。這個小軒院里種幾棵荔枝樹,正屋一進大廳,二進是書房。正屋的右側是小廚房,左側有連排兩間廂房,大的是歐陽夫子現住的,小的那間裡面鋪了整齊的被褥,但打開裡面的櫥櫃都是空空的,昭示著此處還未有人進駐。盧玖兒將行李和自己收拾了一翻后,仍未覺有睡意,便到書房裡翻箱倒櫃去了。歐陽夫子走到哪裡都離不了書和酒,正好將打包里的物什整理出來。
忽爾有人聲傳來,盧玖兒提燈而出。
院門處有人邊拍邊喊:「歐陽夫子在嗎?」
盧玖兒趕忙上前接話。「在的,可是早早歇下了。」
院門打開來,燭光與月光相映,第一眼望見的就是戚博文那白胖肉嘟的臉龐。盧玖兒不由得抿嘴笑道:「七少爺怎麼來了?」
烏梅笑答:「少爺們想向夫子拜個早年呢。」
少爺……們?
盧玖兒這才抬眼細望,離幾步遠處還站著四人,其中二人竟然是戚家盛主僕,另外一個陌生男子身上瞧著也是一身公子哥兒的派頭,便低頭行了禮。
「夫子怎麼這麼早就歇息了?」戚博文皺眉,跨著小步便往裡走。玖兒連忙拉住他。
「七少爺,你輕點聲。夫子可是有起床氣的,別真擾了老人家好眠。」
戚博文聞言一頓,心有戚戚焉。張目四望軒落四周,除了正廳映出盈盈燭光,其餘都暗黑靜默得很。
「大哥,七弟,那我就先回了。」陌生的少年原來便是二房之子戚博裕,他二話不多說,帶著僕從轉身倒離開。
烏梅勸道:「少爺,咱們也回吧,明天再過來。姨奶奶在院里等著,給你準備了大紅包呢。」
戚博文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也沒什麼好臉色。臉面朝天用鼻子哼了哼,轉身甩袖便要離去,忽然間又頓住,側面朝烏梅喊到:「你,給她發個利錢。」
「是,小少爺。」烏梅笑意盈盈,解下腰袋掏幾枚碎銀子,遞予玖兒。
盧玖兒一怔一愣,腦袋有些轉不過彎來。
戚博文嫌少。「爺有這麼小氣嗎?你多給幾個!」他伸手探去抓了一把,直接塞到她手心裡,也不管掉了幾顆到地上,轉身便大踱步而去。「走了!」
「慢點兒,少爺。」烏梅趕忙跟上。
「嘖嘖,我這小兄弟年歲雖小,卻出手闊綽大方。」戚家盛一步一踱進了軒院,徑自步入廳里坐了下來。
有福笑嘻嘻地撿起漏落地上的碎銀,放到玖兒微顯僵直的手心上。「阿玖,這銀錢你先收好,明天主家還會有發呢。」
「有福哥。」盧玖兒朝他點點頭,算是謝過。跟著進了大廳。
有福沒有進來,只呆在了荔枝樹下。
「坐吧。」戚家盛反客為主地招呼著。
盧玖兒心裡有種奇妙的感覺。以往在田莊里,雖然知道他是東家的大少爺,但平時相處該說的說,該玩的玩,也沒感覺到有什麼特別不同之處。而現在,她寄居籬下——居然也是沒有什麼不自在的。
盧玖兒俏皮一笑,端正地彎腰行禮。「玖兒給大少爺拜個早年!祝大少爺身體康健、歲歲平安、吉星拱照……」
「得了!得了!利錢明兒再給,不欠你的。」戚家盛擺擺手,笑道,「本來寫了信想托你順帶捎給阿謙,沒想到你居然留下不走了。」
盧玖兒摸了摸茶壺,水還暖和,就倒了杯茶遞予他。「聽說你平日待在書院里,很少在這宅里過?」
「住這裡沒意思,與其花心思跟那些人繞些彎彎道道,還不如在外頭清靜些。你既然進來了,有些事不得不防。」戚家盛坐直身子,正色告誡道,「上次的墜崖事件就是前車之鑒,切記離那些主子們遠遠的,乖乖待在夫子身邊,別摻和些露臉張揚的場合。明白嗎?」
盧玖兒側了頭,問:「到底是誰要害七少爺?」那才多大的人兒,卻如此心狠下得去手,不惜將無辜的人也連累進去。
戚家盛伸手比了個二字。「也許是這位,要除去心腹大患。」再伸手比了下三和四,「也有可能是這兩位在攪渾一池濁水。」
盧玖兒點點頭,表示明白。爹有說過,戚府大奶奶已經病故,戚家盛是大奶奶陪嫁通房所生的,至今未上族譜。二姨奶奶生有二少爺戚博裕和三姑娘戚丹玉,在府里地位穩固,向來在內宅掌權。三姨奶奶和四姨奶奶兩人膝下無子,唯二姨奶奶馬首是瞻。五姨奶奶據說是有特別的背景,生有七少爺戚博文,一直與二姨奶奶呈兩雙爭鬥之態勢。
「不過只要事不沾身,一切皆付諸笑談。」戚家盛閑閑地品口茶。不錯,是好茶,就是淡了些。
盧玖兒似笑非笑,不著意地觀察他眉眼的表情。「大少爺,這可是你的家裡事。」
「此言差矣。」戚家盛痞痞一笑,「這是老頭子的家裡事。」
是錯覺嗎?他唇邊勾起的那抹笑,弧度如此的深,可眼眸卻淵黑深沉,寒芒輝映。
盧玖兒心下一凜,緩緩地站起來,走到他跟前。他訝然地回望玖兒。
「他們也在打你的主意,是嗎?」盧玖兒問得直接,不帶一絲掩飾。
戚家盛有絲意外,想了半晌,方才答道:「還好。」
還好?這是幾個意思?盧玖兒不解皺眉。
「別的事情你少管。」戚家盛卻不耐煩細說了,站起來拍拍衣衫,道:「照顧好自己,別惹人費心便足夠了。」
盧玖兒跟在後面追出幾步,喚道:「你若是要託人捎信,明兒一早拿去京華客棧給我爹。」
戚家盛就那麼頭也不回地走了,也不知道聽到不聽到。
盧玖兒回到書房裡抱著典籍,也不知道坐了許久,耳邊傳來了遠近不一卻起伏不已的炮竹聲響。盧玖兒推窗看去,月兒掛在映紅了的天際上。
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