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吟 卷三章九 被誣告的五姨奶奶(上)
官衙派差役來見過五姨奶奶,公事公辦循例問了話,囑咐要留在家中隨時候傳后,便離開了。
五姨奶奶心知這只是開始,肯定還會有后著,立即聯繫驛站去給娘家遞家書請援,另外再散發人手調查尋找縱火主犯。
果然不出所料,翊日便有人自首投案認罪,指認是戚宅五姨娘買兇縱火,原意只是為嚇阻警告,沒想到出了人命意外。
案件原告、主謀和犯人均齊全,縣官擇日升堂審案,在人證物證俱在的情況下,五姨奶奶喊冤無門,當下被扣了人並關入牢里,過段時日看能不能搜集到新的證據后再審查定奪。
幾乎是同一時間,舒家弟兄子侄便到宅前叫門。總管還在外頭奔走,衛大海心裡略作權衡,邊派人去知會五房的人,邊親自到門前恭迎舅佬爺侄小爺們,然後以「宅中不可一日無主」為由,與舒姓人一道將二姨奶奶請出了桃李苑主持宅事。
府宅的掌家大權眨眼間再度易轉,戚宅上下頓時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五房擔心七少爺會吃虧,一眾親仆考慮再三,最終決定將七少爺塞入采荔軒小住,以借歐陽齋之名暫避風頭。
遇此禍事,歐陽夫子深知道戚博文心焦躁亂,無心向學,便打發他自行在廂房裡臨摹名家書法,讓其它人都別去打擾。
戚博文難得對布置的課業沒有抗拒,順從遵循地進了房間拿了筆墨就開始寫。烏梅終日眼眶泛紅不思飯食,石頭也不言不語只守望在院庭中央。
但自戚博文進房練字后,便一言不發,早練晚練,累了也不上床休息,直接趴在書案上睡了過去,醒過來后又繼續書寫,半步不離開房間,三餐也用得少,送進去的飯菜只動了幾箸,便又被端了出來。
烏梅被小少爺的異樣給嚇著了,找到盧玖兒便抹眼淚哭泣,請她幫忙勸勸。
玖兒在窗欞前見他努力地一筆一劃在臨摹著,眼下的青黑非常明顯,原本胖嘟的小臉瘦癟了不少。關在廂房裡的那一番天地,彷彿成了他的殼。她不忍打擾,卻步不前。
戚博文不經意間側頭,瞥見纖細的身形立於窗前,下意識喚了聲:「阿玖。」
盧玖兒靜靜地看他,他也愣怔地回望著,那眼神空靈無神得很。
「在想什麼呢?」她輕問。
「阿玖。」戚博文喃喃,似是在自語自問,「倘若那天,我沒有說出那句氣話,是不是母親就不會被關進牢里出不來了?」
玖兒搖首,認真地凝視他:「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七少爺無須自責。」
「是么?」戚博文低了頭趴到案上,頭枕著手臂閉上眼睛,「倘若沒有那話,今天又會如何?」
這話語,誰也回答不了罷。
玖兒內心無聲地嘆息,安靜地走開了。
五姨奶奶的娘家還沒有消息傳來,戚老爺正在趕回的路上卻還需要些時日才能到,這府宅里誰也不能指望誰。
盧玖兒想到了戚家盛,於是前往墨竹閣去問詢。那開門人說大少爺在一德書院已多日未回,她只得原路返回。
也是了,現下這是非之地,避得越遠便是越好,否則說不好,一不小心便成為下一個被謀算的對象了。
在回採荔軒途中,她穿過花園鯉池時被前廳傳來的絲竹奏樂聲停住了腳步。隔池張目遠眺,燈光輝映間,觥籌交錯,笑語歡聲不絕於耳。
不論古今,皆有世人逐利貪金。惡者越惡,肆無忌憚。那些勢弱無恃之人只得隨波逐流,終將成為魚肉,任人刀俎。
有面生的僕從老是在采荔軒外頭轉悠,探頭探腦盯著軒內的情況。歐陽齋乾脆閉門不出,謝絕了一切邀請,安然待在軒內鎮宅。
幾天後,有福攜馬車待在偏門上等候。盧玖兒聽得傳話的時候,還以為戚家盛是讓人接她到哪個茶樓聚話,結果上車一掩開車簾,見著的卻是衛子謙。
他的膚色依然黝黑得健康,映著一雙有神的炯目,一派書生溫文地作揖施禮,瞅著她笑道:
「阿玖姑娘,小生這廂有禮了。」
「阿謙!」乍見故人,盧玖兒不免驚呼一聲,心生歡喜,「你怎麼在這裡呢?」
「許久沒見,特來看看你。」衛子謙低聲輕笑道,「來到大城后,你還沒怎麼仔細到處轉悠過吧?今兒個帶你去走走。」
玖兒開心之餘,卻還記著此趟出行的目的,問道:「戚大少爺也來么?」
衛子謙眼神閃熠,反問道:「咱倆外出遊玩,他來作什麼?」
聞得此言,盧玖兒唇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
「他不來?」她瞥著他,心裡漸漸已經有了計較,「那你又來作什麼?」
衛子謙到了大城入學一德書院已有好一段時日,即便平日學業再如何繁重,每月總有那麼幾天學休,倘若真要相聚遊玩,為何之前久久不來,非得在五房出事後她遍尋戚家盛不得時,他才出現在眼前?
而且,還是乘坐有福駕的馬車前來。
衛子謙看著她姣好的臉容恬淡而疏遠,身姿就那麼端莊地坐在那裡,腰板挺得略顯僵直,帶出幾分可愛的倔強。
他沒忍住伸手去彈她飽滿瑩白的額頭,車廂空間有限,盧玖兒一時躲不開,被彈得淚花突現。
「衛子謙!」她惱怒地捂額,睜圓了杏眸。
年歲都多大了,還做這種孩時欺負人的無聊舉動!
衛子謙見到此時的她,頓時陪感親切,感嘆道:「阿玖阿玖,這才是我的阿玖。」
盧玖兒生氣地別開臉,一把掀開車簾,對著駕車的有福道:「還請有福哥帶我去找戚大少爺。」
有福只對她笑笑,便不理會地轉過頭,自顧自地哼著小曲調。
衛子謙伸出手扯著她的袖擺坐了回來。
「無賴之徒,鬆手!」盧玖兒輕斥道,「聖賢書全白念了,非禮勿動懂不懂!」
衛子謙失笑,連忙鬆手。「抱歉,冒犯了。」小姑娘脾氣還是挺大。
看樣子,戚家盛今兒個是真的不願見她了。
盧玖兒心下嘆息,整整衣衫,正色道:「說吧,戚大少讓你帶了什麼話來?」
衛子謙不急著說話,翻出準備好的布包打開,裡面是一層油紙包。再小心翼翼地開啟,露出的是切成小塊小塊的豬油糖。
「這糖香軟,甜而不膩,你先嘗嘗。」
盧玖兒搖頭,伸手推拒了。
小姑娘大了,見識又廣了,不再好哄了。衛子謙惋惜地將糖再包起來。
「那先放好,你帶回去吃。」
見到他的表情,盧玖兒緩了臉色,不好太過於拿喬,斟酌了一下,道:
「阿謙,你既來見我,便應知道現下戚宅是怎樣的情況……」
「戚宅之事,與你有何關係呢?」衛子謙吟笑看她。
玖兒一頓,道:「五房出事,七少爺終究是大少爺的親兄弟……」
「那是阿盛的事,你又何必閑操心?」衛子謙嘆息,「阿玖,你是通透之人,很多事情心裡自然明白,又何必去為難他。」
玖兒怔然沉默。她發覺,在了解她的衛子謙面前,很多話,真真是開不了口。
是的,她明白戚家盛避家的原由。對於一位未得錄入族譜正名的通房之子而言,無父母長輩庇蔭,即使小小的浪花,也許都能將他置於險地甚至於滅頂之災。就宛如七少爺戚博文,一朝母親落難,便落得有院卻不敢歸的下場。在一群豺狼面前,他們都是手無寸鐵的人肉饅頭,啖食而吞方能壯大自己。
但真要這樣一避再避嗎?從來只有千年做賊,沒有千年防賊的道理。只要弱者一天是弱者,便永遠只能受千人踩萬人欺。
「我不相信大少爺對此沒有任何舉措。」盧玖兒認識的戚家盛,不是只會逃避的人,「他到底有何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