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門啟 卷一章七 傍學的盧玖兒(下)

蓬門啟 卷一章七 傍學的盧玖兒(下)

衛子謙濃眉一挑。「家盛兄上月不是已經慶賀過誕辰了?」

戚家盛頓了頓,哈哈笑開。「本少在上月是賀誕生辰,今月是慶滿月辰。兩者不盡相同,不盡相同!」

富家子弟,金銀滿地。錢帛,花不盡。所以生辰慶完,還能再慶。

盧玖兒撇撇嘴,不意間偏頭,捕捉到戚大少爺睨來得意的眼光。她默然回望,瞳眸里一派的無塵無垢。

「戚哥哥怎的瞅著我,是想請阿玖也一同去嗎?」盧玖兒奶聲奶氣地問,如願地見他眉眼立了起來。

「可以嗎?」衛子謙遲疑道,隨即撇去了想法。想必洪嬸不會同意的。

戚家盛當然是立馬否決。「本少宴請的可全是爺們,要是還領了個短手短腳的毛丫頭去,那本少爺的英名何存?臉面何存?!不行,絕對、絕對不行!」

亂鬨哄地吼完一通,見衛子謙淡笑不語,戚家盛不由得掩飾地咳嗽一聲。

盧玖兒微微一笑,神情頗為高深莫測。

「好吧。」衛子謙走來,伸出狼爪便要探向盧玖兒。她側身偏頭閃過,防備的目光炯炯地瞅著他。衛子謙彎唇笑了,將爪型改為掌拍,輕輕地降落在她軟軟的發頂上,溫聲道,「阿玖,替我將書卷拿回家,順道給阿母說一聲。」

「噢。」

盧玖兒應了。沙盤上的書卷,便轉眼多了幾本。她的腰力往下盤沉了沉。

閃電雷擊間,撫拍的慈掌突改為爪子,精確無比地掐捏住粉嫩人兒腮邊的一團肉。那熟練的姿態,是經過多少年累積的演練方才成就出來的哪!

盧玖兒的水瞳陰沉了,衛子謙滿意地收手了,而戚家盛則撇著嘴轉臉了。

四村六姓合力建成的學堂,離莊子並不是很遠。人要是站在外面的路口處遠眺,還能清晰辨出進庄的馬車道口所立的牌坊。現在的她,已經能看懂上面的字:

歸閑田莊。

說是田莊,並非全是種田種菜的農地,也有幾片圈圍起來的蓄養所和後山開墾出來的果林。其實田莊里種啥養啥,還不是全看主人家的意思。

對孩童而言,座落在山腳下的那座雅緻的別院,是塊不得窺入的禁地。莊子的總管在每月月初,都會固定地吩咐雜役去別院打掃收拾。

大人們說,裡面住了個惡鬼婆婆,愛生吃小孩的嫩肉,所以不能去。

孩子們聽了都簌簌驚顫著。

而阿謙外表乖巧溫馴,骨子裡頭卻是膽大叛逆的。

有一年的某個令人頭沉發昏的晌午,盧玖兒那時已經會跑也會說了。黃氏外出幹活時不方便帶著她,便寄放在鄰居三婆那裡。衛子謙的孩子兵都想去別院里探險抓鬼,於是他便趁著三婆午睡,將人偷抱了出來往院子圍牆邊的樹下一放,權當放哨望風的兼職童工。而他人則領著別家同齡的孩子們,像猴子般地竄溜上鄰牆的樹丫上,轉眼便攀跳進了院牆之內。

待得盧玖兒坐在樹下久了,幾乎快睡沉過去時,阿謙回來了,跟她說:

阿玖,裡面除了擺設好看些,就只是座空宅而已。

他的臉上,是一派凝重的惋惜。

那時盧玖兒的腦海里,很模糊地閃過一個念頭:

這衛家的五郎,長大后絕對會是個人物——

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物。

還未走近自己的院子外,匍匐在門外的小白狗已經支起了身子,興沖沖地搖著尾巴跳騰著跑來。院內的大黑狗聽到動靜,只淡定地轉了轉微褐的眼珠子,溫婉地瞅了外面一眼。小黑狗懶懶地賴在它的身邊,不聞不動。

自從阿旺生產以後,性情變得家宅了起來。以前愛寸步不離地守護在盧玖兒身邊,現在老粘糊自己的崽子,越發不願意往外跑了。

大白的性子活躍跳脫,跟安靜的小黑成了鮮明的對比。還有二白,被衛子謙死皮賴臉地騙去了,怕一時間養不熟,便拿了粗繩子拴在了他們院子里。此刻聽到大白愉快的吠叫聲,裡頭的二白也唱雙簧似的,興奮地跟著呼應起來。

剛好,有人從鄰近的窄巷裡轉了出來。盧玖兒與她招呼道:「衛嬸。」

薛氏臉上滿是喜沖沖的神色,見到盧玖兒張口便問:「家裡有人嗎?」

「院門開著呢,阿母許是在屋裡面。」盧玖兒舉了舉手上的物什,「衛嬸,這是阿謙哥的,他今晚說要到舒宅過夜……」

「得了,兒子大了連家都不回,我就當沒生過便完了。你把這些放進屋裡去吧。」薛氏直接將系在腰帶上的鐵鑰匙解下,塞進她的手掌心裡,「我趕著找你阿母去,可是有大大的好消息告訴她呢!」話未說畢,人便已經跨進院子里去了。

黃氏人在柴房裡收拾著乾柴垛子,見到薛氏就抿嘴笑了。

「看你這喜急的模樣,是不是在哪裡撿到銀錠子了?」

薛氏嗔怪地啐了她一口。「是你們家撿到黃金了!剛收到大城裡的信,這封是洪哥給你的,快打開看看!」

薄薄的信封遞到黃氏面前,又被推了回去。「嫂子,你也知道我是不識字的,就替我念念吧。」

薛氏等的就是這句話,神神秘秘地笑睨了她一眼,便光明正大地取了信出來,展開來看。

信的內容很短,薛氏眼光那麼一掃,眉眼前的喜色凝了下來。她抬頭看了看黃氏,又不信邪地再細細地把筆墨從頭默念了一遍。

「怎麼了?」黃氏一直在留意著她臉上的神色,看著薛氏遲疑地放下了信,欲言又止,心裡忽然漏跳了一下,連忙問道,「哎,到底寫了些什麼?你快說呀!」

薛氏沒想到會嚇著她,連忙安撫道:「別急別急!真沒別的事兒,洪哥他在信上給你報平安呢。」

「他還說了什麼?」黃氏追問著。她的心可不粗,薛氏從進門至今表情都不似尋常,肯定有什麼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他還說,若是有別家人給你送東西,甭管好壞貴賤,都得全部退回去。」

黃氏聞言一怔,皺了眉頭。「這是……什麼意思?無緣無故的,怎麼說會有人送東西來家裡呢?」

薛氏心裏面也在嘀咕。就算這信寫得再倉促,也得說上個由頭吧?可忽然直接就說這一遭……難道說,那件事兒有變故?!

她眉頭不自覺地糾結了起來。

黃氏本來就是個直腸子,這疑心苗頭生了起來,哪裡肯揣藏得住。她伸過手去抓了薛氏的手腕,問:「嫂子,衛哥也有給你信吧?你……你肯定知道點什麼的。咱倆家向來關係親,兒女們也親厚得如兄妹一般……你就快給我說說吧,別真憋壞我了!」

「本來也沒想瞞你,只不過現在看來……哎。」薛氏愁了臉色,也沒心思賣關子,「我家男人捎信來,說上面很大可能將阿洪哥調配回別莊來呢。」

黃氏愣了愣。「調回來……作什麼?」

薛氏瞅著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含糊道:「可能是調個能說上事、拿點主意的位子。」現在事情沒個定數,薛氏也不好說得太白。

「是調回這裡來,長期在莊子里做事嗎?」黃氏只覺得喜愁不辨,腦子裡亂鬨哄的一片。可是,為什麼他在信里沒有提到這事,卻特地囑咐她別收禮了呢?

黃氏思緒一時間百樣摻雜,眼睛下意識地望向屋門敞開處,剛返家的盧玖兒正站在那兒,神情恬靜而安詳。只是黃氏的目光,卻是從那副小身子上,視而不見似地穿透過去——

屋外天光白亮粲然,從佇在門口人兒的背後照來,往地上投了道淡淡地影子。

當晚的黃氏頻頻出神,至到夜深也未有睡意。盧玖兒好幾次從床上爬了起來,拿剪子剪了燭花。

黃氏再一次嘆息,終於上了床拉了薄被蓋上。

「阿母,」盧玖兒睜著清亮的眸子,輕喚,「阿爹能回來一同過日子,不是件很好的事嗎?」

豆大的燭火顫然微曳,光影掩映。農野的蟲蛙叫鳴,聲聲入耳,反倒襯得這夜更是寂寥。

「嗯。睡吧。」

黃氏輕拍著囡兒的肩背,就像遠古的搖籃曲一樣,安然靜心,催人入眠。就在意識開始朦朧迷糊的剎那間,她聽到了耳邊的呢喃:

玖兒,長大后,切莫學娘……

玖兒,日後尋歸宿,得找個能指望的……

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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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門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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