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門啟 卷一章八 腹黑的戚家盛(上)
戚宅。流水軒。
月下花前,流水亭邊,點燃的燭檯燈籠光芒輝映。數名公子少年圍著酒席而坐,美酒佳肴擺滿其上,眾人於席間嘻笑怒罵無所顧忌。
「……將進酒,杯莫停,瓊漿斟來高引頸。」方才幾杯濁酒入喉,戚家盛已臉泛紅暈,眼睛已經水朦了起來。「小絹,來把爺兒的酒滿上!」
一直在旁邊伺候著的丫婢應了聲,纖濃有度的身姿走過去,替他滿滿地斟了杯酒。
戚家盛又推搡她到對面去。「給我所有的兄弟都、都、都滿上!」
酒席上的都是常在一塊兒混玩的魔王,此刻借著酒意笑得東倒西歪的。郭家二子毫不忌諱地挑釁起來:「怎麼了戚大少爺,才這麼一會兒,舌頭就大起來了?裝狗熊哪你!我們可不管,既然今天你做東道,怎麼著也得給大夥一個交待!」
「什麼、交待!」戚家盛嗤哼,豪氣地一拍桌面,「你想怎麼樣,說!」
「咱們給你面子來此慶賀,那你也得還咱面子,這理兒沒錯吧?」郭二子嘿嘿笑畢,跟其餘的小爺兒們交換了個眼色,「這麼著吧,你就給大夥每人敬杯酒……」
「不成、不成!」
默契未對上,立刻便有人投抗議否決票。
「起碼也得每人兩杯!」
「三杯!至少三杯!」
「哎……妙!這個妙!」
「靜靜、靜靜,請各位聽我一言——」
定睛一看,卻是戚家自個兒親戚,戚家二姨奶奶的侄子舒家茂。只見他拿起長箸,往瓷杯處敲了清脆的幾聲作為開場,道:「咱這麼多爺們的面子,是免不了得要的。因此這酒,戚大哥你是不幹不成!但是呢,我們也不能落人口實,讓他抓了把柄秋後算賬,倒過來指控咱賓多欺主。所以這樣好不好,既然是以賀『滿月誕辰』為由,大哥你至今過了幾個年頭,就給咱們弟兄干幾杯酒,怎麼樣?」
郭二子聽了,性子被挑了起來,拿起酒水便往舒家茂身上潑,笑罵咧咧:「渾小子,明著給大夥撐臉面,實際卻是兄弟關門一家親,替你哥擋酒來著!」
舒家茂哪裡躲得及,待回過神來,臉上身上全沾了酒液。就連坐他附近的衛子謙也遭到池魚之殃,被飛濺了幾滴酒沫星子,連忙出言相幫道:「郭兄此言差矣。試想想家盛兄今年也有十二,分到各人頭上幾乎是兩杯多,那跟喝三杯又有何差別呢。」
眾人聞言,不耐地起鬨,有稱是的也有搖頭的,紛紛敲杯砸筷,來往笑斥了起來。
戚家盛瘋笑著,親親熱熱地摟上了衛子謙的肩膀,低嘖道:「你這小子,明明算數精著呢。謝了!」
衛子謙拍拍他的背部,嘆息:「我也就是怕你酒後亂性,雌雄不分,會敗壞了戚家純正的男風。」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戚家盛不管任何人勸阻,切切實實地跟每個人干滿三杯,而餘下的幾壺,全被他灌到別人的肚腸里了。席上醉醺醺的賓客泰半,還清醒著的就笑嘻嘻地如看戲般,看那倒頭昏睡的,指天怒罵的,還有扯著丫婢手兒死活不放的……
戚家盛自小便是偷喝田莊酒窖的藏酒長大,此刻沒皮沒臉地歪在俏麗的婢兒懷裡,眼睛半眯遙指著對桌被纏著的小絹,吩咐道:「沒看侄少爺上頭了嘛,還不把人扶回廂里去。」
接著,將全部人輪流指派完了,回頭半伏到衛子謙的背上。「子、子謙兄,本爺親自,送你入房……」
「唉,家盛兄快快下來,你這美酒上肉餵養的身子,恁是重人。」跟莊子里養的肉豬無異了。
「走!向、向前走……」醉漢不理。
衛子謙舉頭望月,月無言。
於是乎,只好由唯一一個八分清醒的,半扶半拖著另一位看似爛醉了的,兩人腳步踉蹌著摔進軒內的主廂去。
還好雕花床夠大,兩人和衣躺下去,各自翻身又或是趴大字,也不覺得礙事。
不過沒一會兒,便有人在門房外低聲喚道:「少爺,睡了嗎?」
戚家盛懶懶地應道:「進來吧。」
來人正是貼身的小廝有福,他彎腰輕輕湊到床前。「少爺,成了。」
戚家盛卧姿未動,只是眼睛睜了開來。他雙眸間哪裡還有什麼朦朧茫障,不意間瞥及衛子謙眉頭一挑,只狡黠地朝他笑。然後側過頭問有福道:「給我細細說。」
「好的,少爺。那小絹將人送到客廂里去,燭火滅了,人一直沒出來。小的躲在暗處等著,聽聲音響得差不多,才回來的。」
「真聽見聲音了?」
「真聽見了。」
戚家盛滿意地翻坐起身,摸出幾個銀錢,塞到有福的手裡頭。「這事跟得不錯。明天一早,你找別的仆婢去朝陽軒傳話,說是讓侄少爺的人過來替他梳洗。」
「哎,小的知道了。」
待得小廝退了出去,衛子謙撐起身子,半靠著床,似笑非笑地睇著他。「難怪總覺著你今晚不尋常。那小絹不是你的近身嗎?」
「是貼身服侍的通房丫頭,二姨奶奶賞的。」戚家盛倒了杯茶水,遞給他,然後自己就著壺口直接飲了。
「而你不留為已用,卻回贈給二姨奶奶的侄子……」衛子謙玩味半晌,大笑著躺倒回去。
戚家盛自得地道:「那茂弟與我只差了五個月,怎麼不見她老人家給親侄兒房裡送人?何況這小絹的確是只狐媚子,也正好對上了茂弟的眼,我這個做兄弟的,當然就義不容辭地割愛了。」說完,起腳踹了踹橫在床上裝屍體的人,「哎哎,你還是雛兒哎,要不要,本少爺也贈你一個。」
衛子謙聞風未動。「謝了。貴家少爺們的樂趣,小生敬謝不敏。」回頭讓爹娘知道了,還不狠狠地給他扒掉幾層皮。
「聖人云,食、色,性也。」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
戚家盛整個身子,重重壓上衛子謙的身上,嘿嘿地笑著,問:「威武也不能屈?」
衛子謙胸口的呼吸,被硬生生地,全部壓擠了出來。他苦笑著搖頭:「不能屈。」
「嘖,你不會是真惦記那毛丫頭,等著娶她當媳婦兒吧?」
戚家盛想起那安靜得過火的女童,偏生有著一雙冷嘲的眼眸,無論人站在角落多不起眼,依然讓他感覺到她對周遭的好奇,卻又事不關已的淡然。她身上有種強烈的矛盾感,讓人根本無法忽略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