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他低賤的過去
老祖坐在他旁邊，唇邊一抹冷笑。
星宿宮弟子大試，最終勝出者可上藏書閣——百尺樓參閱半月。
今日除卻老仙，老祖放眼全場，自覺無一人是自己對手。
比試轉眼過半，場上包括老祖還剩十名弟子，這其中，一名長相嫵媚的紅衣女子站在其中，分外顯眼。
老仙緊盯著她的身影，只盼她當真能憑藉半本《百毒千劫手》，贏下今日這場比試。
蕭雪燭站在高台之上，秋日高懸，他綳著臉，冷汗密布。
體內的毒功仍未平息，如狂濤駭浪一般，在經脈四處衝撞，他狠狠壓著這股劇痛，一路只求速戰速決。
五五對決，勝出者進行最終的敗者輪迴制。
最終，蕭雪燭站在了老祖的面前。
寬闊的平台之上，兩人各站南北星位。
老祖身材瘦小，傴僂著背，雙手負在身後，一雙渾濁蒼老的眼睛藏在耷拉的眼皮下方，渾身散發著邪惡而陰冷的氣息。
蕭雪燭背後冷汗涔涔，藏在袖子里的雙手不斷發抖，他已是強弩之末，還剩最後一口氣，撐著身子不至於倒在地上。
他能感受到背後老仙的目光，也能察覺到前方老祖如針尖麥芒的注視。
然而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往前了。
難道他拼盡全力，也只能走到這裡嗎？
秋風乍起，兩人衣袍獵獵，他微微眯起了眼。
下一秒，眼前的老祖身形一閃，忽然消失不見。
蕭雪燭的大腦被體內的劇痛折磨得混沌不堪，此時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
直到一道蘊含了龐大渾厚內力的掌心打在背後，劇痛襲來，他才反應過來，老祖已繞到了他的背後。
念頭一出，卻已遲了，他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身子便已輕飄飄地飛騰上半空。
然而這並非結束。
方才還在原地的老祖猛地提勁，身子如離弦之箭，悍然追上空中的蕭雪燭，掌心接二連三發動攻擊，拍在他的胸口後背各處大穴之上！
這一套連環掌出招狠辣迅捷，招招致命，蕭雪燭於空中七竅流血，噴出一口猩紅的鮮血，待老祖最後一掌用了十成之力拍出之後，他的身子才如破碎的秋葉般狠狠地落下，狼狽地在地上滾出十餘丈遠，才堪堪停下。
比試初始，老祖便下了十成十的殺招，完全是單方面的碾壓。
周圍的弟子發出噓聲。
老祖的弟子氣焰囂張地大聲喝彩起來，如浪潮般的喊叫聲之中，老仙的臉色格外難看。
沒用的東西！
他惡狠狠地緊盯著高台上的紅色身影。
當年十五歲的拂紅花修鍊《百毒千劫手》，僅用三招，便排除異己，登上了星宿宮宮主之座，成為星宿宮歷代以來最年幼的宮主。
如今他都給了半本秘籍，沒想到此人還是如此不堪重用！被那老怪在台上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給他丟了這麼大的臉！
台下的眾人吵鬧不已，然而台上趴著的人卻一動不動，耳中儘是嗡嗡聲，什麼都聽不清了，周遭的一切都遙遠而模糊。
體內的毒功不斷衝撞膨脹，身軀彷彿即將要被撐破，下一秒就會爆體而亡。
他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渾身劇痛，動彈不得，這種熟悉無比的無力感，這一刻再次回到了腦海中。
他也曾經無數次像此刻這樣，如螻蟻般被人長久地毆打，倒在地上，被狠狠踩在腳下。
隨後污言穢語會伴隨著輕蔑的唾沫，從半空中砸下，落在他身上。
他像是最卑賤的一條狗，自拂紅花死去后，低賤不堪地活了三年。
拂紅花死時，他才四歲。
等他被謝春秋領回奉月時，他已經七歲。
七歲，尋常人家的孩子，這時會爬樹掏鳥窩，會下河摸魚，會在父母的板子與手板心下哇哇亂叫地逃跑。
而他，已經為了一口吃的，殺過人，偷過錢，被人拐賣進小倌館，當夜一把火將館內五十多條人命燒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
他若不是拂紅花的孩子，興許還只是個普通乞兒。
然而年幼時被過繼了一身毒功，令他面容生出一股邪氣，令人恐懼且不喜，連城隍廟都待不下去，最低賤的乞丐都能肆意欺辱他，毆打他。
最初他面對那些毆打，連哭都哭得懵懂茫然，一邊吃痛落著眼淚，一邊獃獃地看著拳腳落在自己身上。
之後，他開始對所有人都討好。討好地笑，卑怯地笑，然而這也不能喚起同情與放過，他仍然遍體鱗傷，全年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最後，他仍習慣性地帶著笑，只是已經找到了唯一適合他活下去的方式。
六歲的那年除夕，他將自己行乞存下的銅板換回了五抽屜包子，與一小包耗子葯。
除夕子夜，全城放起了爆竹與煙花，爆竹聲聲辭舊歲，煙花在空中綻放，絢爛異常。
小小的他坐在城隍廟門口，就著遠方空中升騰炸裂的煙花，面無表情地咬著自己冷掉的包子。
斑斕的光照射在他身後，廟內，橫七豎八地躺了滿地的屍體，個個睜大的雙眼透著驚懼，口吐白沫，死不瞑目。
謝春秋受拂紅花的生前所託，一年後才終於找到他。
那時，他已經能自己照料自己了。
謝春秋找到他時，他正在昏暗的巷子里，翻著地上富商的口袋，沾了血的幼小的手，從富商的腰間熟練地摸出了一個錢袋。
謝春秋那時看著他，厭惡地皺了皺眉，拂紅花生得嫵媚，留下的孩子竟這麼不討喜。
謝春秋要帶走他，他那時問了句為什麼。
彼時謝春秋冷笑輕蔑地看了地上富商的屍體一眼，脖子上一個噬咬的口子深得駭人。
他說，你要一輩子像條野狗一樣活著？
那時，謝春秋的語氣與眼神都已經模糊了，唯有這句話，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腦海中。
你要一輩子像條野狗一樣活著？
不要。
他死也不要！
蕭雪燭趴在地上的手狠狠地抓著地磚，手背上青筋迸起！
他吃盡苦頭，流盡眼淚，在惡臭的泥潭裡掙扎打滾，被剝了無數層皮，才終於活了下來。
活到了現在。
他怎麼能在這裡死了！
他怎麼可能甘心！！！
鮮血從七竅之中汩汩流出，眼前猩紅模糊，彷彿血淚，從他的臉上蜿蜒流下。
他曾經也是這樣，低賤到塵土裡，苟延殘喘，命懸一線。
然而最終他還是活下來了！
那些蒼白驚懼死不瞑目的臉如走馬燈般，快速在他眼前閃過。
只有他活了下來！
他猛然從胸中迸發出一聲嘶吼的喊叫，這一聲彷彿泣血，帶著滿腔的不甘與怒意，震撼了在場所有人的心神！
宛如瀕死之人，爆發出最後的生命力，要不甘地焚盡最後一絲力氣，拼盡全力從地獄爬出來！
嘶吼聲激蕩在廣場之中，所有人都心頭大震，久久回不過神來。
高台之上，老祖也是一時駭然，目光露出驚懼！
然而遲疑幾秒回過神后，他的神色前所未有地沉了下來！
此舉，無異是在激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