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淚斷心魔境（四）

鎮帝心魔

石林血淵

「哥哥，終於又在這裡見到你了。」

石林開口說道，聲音無比平靜和緩，似乎並不擔心自己的處境。「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可以在這個虛幻的地方更改一下現實。」

「林兒……別說傻話……堅持住……千萬不要放棄……」石山緊咬牙關，對著弟弟沉聲說道。

少年一隻手攥住插在石壁里的勝寒，另一隻手則死死地抓著石林的臂膀，拼盡全力想將其拽上來，可即便他調盡周邊風韻，使出所有真氣，也無濟於事，根本拽不動弟弟分毫。

血龍淵有沉血大陣鎮守，其方圓百里的範圍內皆瀰漫著無比恐怖的威壓，尋常武夫莫說在此地施展輕功，就算是正常行走也有極大的困難。

石家兄弟雖然深諳風韻之道，在外面甚至可以御風而行，但只要進了這血龍淵，便也只是比別人稍微強一點點，根本無法像平日那般洒脫自在。

上面是為救自己拚命相搏的哥哥，下方則是等著吞食血肉的血龍祭壇，只要摔下去便會成為那些怪物們的血食，只需數息功夫便會屍骨無存。

石林面容苦澀，他甚至都知道即將發生的結局，但既然再次回到了這裡，如果不嘗試著做些什麼，他便也不是他了。

「哥，你上去吧，別再管我了，好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少年緩緩開口，故作輕鬆地笑道。

「說什麼傻話！你給我聽著，誰都能死，唯獨你不能！不能！」石山怒吼一聲，手上的使出的力氣再次大了幾分，他緊緊攥著弟弟的手腕，生怕其腦子犯渾，強行掙脫自己。

「哥，聽話啦。」石林沒有理會石山的怒容，依舊俏皮地開口說道，甚至還衝著對方吐了吐舌頭，露出少年特有的頑劣之色。

曾經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看到哥哥對自己發火。

但如今他連這件事也不怕了，石林心中最害怕的，便是看到哥哥摔落懸崖的那一幕。

既然他們兄弟之間必須死一個，為什麼不能是他？

「哥，好好活下去，千萬別想我。」

石林再次開口，聲音卻已經顫抖了起來。他努力地咧了咧嘴，擠出一個開心的笑容。

而後只見聚集在四周的風韻里猛然斬出一道劍氣，毅然決然地從石林手腕處生生劃過。一時間懸崖內血如泉涌，如同沾上朱墨的畫筆，在兩個少年之間畫出一道隔斷生死的濃烈赤橋。

「不！」

伴隨著身上的劇痛與石山絕望的慟哭，石林緩緩墜下了高崖。

好疼啊。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豈不更好？

石林安詳地閉上了雙眼，嘴角揚起輕鬆的笑意。

可是就在下一瞬，他卻被一陣慌亂的嘈雜聲所打擾。

少年睜開眼睛，卻發覺先前還在上方崖壁旁痛哭的哥哥此刻渾身浴血，被一股霸道的力量狠狠劈落，以更為迅疾的速度墜入血龍淵底。

而在血龍淵的邊緣處，則有一抹血衣迎風而立，面色冷漠而又殘忍。

茂衍之！

石林青筋暴起，憤怒異常，但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哥哥與自己同時墜入血龍祭壇之內，被無窮無盡的血蠱吞噬殆盡。

「哥哥……對……對不起……」

少年趴在地上，心疼地看著嘴裡不斷滲血的石山，他拚命往前掙扎著，想要躺在哥哥的身邊，卻被瘋狂襲來的血蠱洪流所擋，無力地倒了下去。

無窮無盡的赤色蠱蟲灌入少年嘴裡，耳中，眼窩……它們在少年身上大快朵頤，不願放過他的任何一個部位，盡情享受著這場久違的血肉盛宴。

剜骨噬心般的痛感從四肢百骸內傳來，令少年顫抖掙扎，痛不欲生，卻又釋然了許多，心底略微輕鬆了些。

因為他終於感同身受到了哥哥的曾經遭受過的痛苦，對那人的恨意亦是愈發濃重，不報血仇誓不罷休！

石林的視線逐漸被黑暗籠罩，直到自己被吞噬殆盡，殘存的意識才完全熄滅。

下一瞬間，少年猛然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完好無損地站在一道溫暖的白光下，而那個令他思念了無數個日夜的人正一臉溫柔地看著自己，眉眼之間儘是疼惜之色。

「林兒，你醒了。」

石山微微一笑，溫和地說道。他的身上依舊穿著前往血龍淵時的那件青色衣衫，一如既往地纖塵不染，風度翩翩。

「這麼久不見，長高了，也更成熟了。」

「哥哥……哥哥……你去哪裡了……你不要離開林兒好不好……林兒真的好想你……」

石林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了起來。他掙扎著想要跑過去抱住石山，在他懷裡哭訴自己這些年所經歷的苦痛，卻發現自己如同被無形的繩索束縛住了一般，根本邁不出哪怕一步。

「林兒，冥冥之中皆有定數，這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命，強求不得。」

石山笑容依舊，聲音彷彿微風般輕柔動人，溫和地安撫著少年悲愴的內心。

「莫要被仇恨蒙蔽雙眼，你應該去走自己的路，去過自己的人生。」

「好啊，只要你活過來，回到我的身邊，我就不去報仇，我就去過自己的人生！」

石林突然滿臉怨憤，怒氣沖沖地對著石山吼道。

「你都沒法再來管著我了，還有什麼資格讓我聽你的話！」

「不是讓你聽我的話，哥哥只是想讓你明白，世事無常，人生有礙，你自己的路終究要你自己去走，如果太過於執著某件事情，不過是在虛度光陰罷了，哪怕最後達成了所願，你也不會感到快樂。」

石山微微搖搖頭，面色平靜似水，不急不緩地勸勉道。

「林兒，你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莫要為我……」

「我不管，我要你回到我的身邊，你明明答應我會保護我一輩子的，為什麼半途就離我而去，你這個混蛋！」

石林粗暴地打斷了哥哥的話語，帶著哭腔吼叫道，將這些年心中的委屈與痛楚皆化作了對那人的不滿，一股腦地傾瀉了出來。

「你憑什麼……憑什麼替我做決定，憑什麼自作主張離我而去……」

看到少年無賴般的態度，石山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再勸他放下。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處在白光中的少年軀體開始逐漸消散。

「哥，哥，你怎麼了？」石林也發現了這一變化，連忙緊張地出聲問道。

「記住你的使命，莫要再想報仇之事。」

石山笑著搖了搖頭，最後勸誡道。

眼睜睜地看著石山身形消散，石林心中大急，拚命掙扎著想要衝過去好好看哥哥一眼，但始終不得成功。

就在此時，天地間突然響起了一首少年無比熟悉的歌謠，就連那頌唱的聲音，也來自兩個極為相似的稚童。

「月兒月兒照疊山

溪兒溪兒繞重林

夜澗含光立城闕

夢裡迴環恰瀟湘

何日相逢般若石

久思君來淚浸岩

風起不見故人至

此生那時到歸期。」

「……」

石林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躺在護佑朝堂的地上，而他俊秀的面頰上，則早已布滿淚痕。

「風起不見故人至，此生那時到歸期？」

少年喃喃自語，淚水再次止不住地涌了出來。

風起不見故人至，此生那時到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