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寒冬·四

難不成這位紅衣喇嘛真的是納蘭公子？

宛兒注意到兩道灼熱的視線，她回頭張望，果然看見了面色憂慮的紅蓼和抱月。宛兒沖著兩人搖了搖頭，示意她們不要過來。

兩人會意停在原地，不敢再靠近。

宛兒直言不諱問道：「是你嗎？納蘭公子？」

紅衣喇嘛依然帶著金剛野獸面具，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紅衣喇嘛沉默無言。

宛兒繼續道：「公子，我本是外人，不該多言，但心中抑言，不吐不快。」

紅衣喇嘛嘶啞道：「小主不妨直言。」

宛兒一愣，這聲音低沉喑啞，飽含痛苦，和她記憶中納蘭公子清爽的聲音完全不同。

「我知公子情深義重，但公子這樣進宮實在是太莽撞了。今日好在撞見的人是我，若是他人撞見了會是什麼後果，公子有想過嗎？不僅是公子和依雲姐姐，還會牽連惠嬪娘娘和公子的家人。」

納蘭取下了臉上戴著的金剛野獸面具，昔日丰神俊朗的納蘭頹唐如玉山將崩，那模樣竟比病入膏肓的依雲好不到哪裡去。

宛兒心中一凜，如果她記得不錯的話，大名鼎鼎的納蘭容若英年早逝，真是應了那句「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他低頭掩著神色：「我又何嘗不知，只是依雲時日無多……我……不得不來……」

「時日無多？怎麼會呢？依雲姐姐雖有疾在身，但談笑自如，毫無萎靡之氣，怎麼會這般嚴重？」

「依雲她本就身患錮疾，入宮之後更是愁眉不展，心思鬱結，以致血氣不通，便是扁鵲在世也是束手無策。」

「依雲姐姐她……」宛兒心中一顫，「便是如此，公子也不該如此草率進宮。為什麼不讓青筠姐姐代為入宮？」

康熙十六年，納蘭明珠晉陞武英殿大學士，納蘭也被授予三等侍衛官居五品，青筠姐姐因而獲得了誥命的頭銜。

「青筠。」只聽到這個名字，納蘭便覺一股刺骨的悲酸湧上心頭，他神色一變，漆黑的眸子滿是繾綣與悲傷的情緒，「青筠在去年年初診出喜脈，十個月後生下一子。」

「這是好事，我該恭喜青筠姐姐和公子才是。」

宛兒知道青筠姐姐的心思，未能給納蘭家誕下子嗣是她的心結。

「生子時青筠難產，孩子生下后就一直身體虛弱，纏綿病榻，誰知後來竟又染上了風寒。」

宛兒聽到這裡，心中一緊，在這個時代，醫學技術落後，難產又染上風寒等同於現代的癌症，是無葯可醫的。想到這裡，宛兒不覺心痛神馳，眼圈微紅。

「我找遍了名醫，可依然還是無濟於事……三個月前，青筠她便撒手人寰，離我而去了。」

納蘭公子的聲音說不出的悲痛凄愴。

宛兒雖多少已經有數，但真的聽到青筠姐姐的噩耗時，頓覺魂魄失守，身體一踉蹌，差點就摔倒，幸虧納蘭公子及時扶了宛兒一把。她仰頭，看見了納蘭眼角的淚水。

丈夫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沒想到青筠姐姐竟已經香消玉殞，當真是世事無常。」

「是我福薄。」

「不知青筠姐姐葬在何處？」

雖然她無法出宮，但若是有機會，還是想去祭拜一番。

「實不相瞞，青筠去世之時祖墓才開始修建，青筠的靈柩仍停在雙林寺。這樣也好，我可以多陪陪青筠。」

宛兒和納蘭相對無言，她不知該如何勸他，甚至連那一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也說不出口。

若是青筠姐姐在世，定不想看到納蘭如此一蹶不振。

「公子出身世家大族，鐘鳴鼎食不說，更是文采斐然，官運亨通，入值宮禁，金階玉堂，平步宦海，究極凡人一生行事。然而福兮禍所伏也。」

納蘭慘然一笑：「什麼鐘鳴鼎食，什麼平步宦海，我所求的只是一生一代一雙人而已。」

表妹進了宮，他痛不欲生，大病一場。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他娶了有過一面之緣的青筠。青筠生而溫婉，性本端莊，蕙質蘭心，不僅是他的賢妻，更是他的知己。原本他們可以相濡以沫，白頭到老。

「所求的只是一生一代一雙人而已？」

宛兒心中對納蘭容若是非常敬佩的，不管是他「清麗婉約，格高韻遠」的詞也好，還是他落拓無羈的性格。

「大丈夫生居天地間，豈能鬱郁沉浸於兒女情長？公子苦讀十餘載僅僅是為了寫這哀怨婉轉之詞不成？公子既有經略天下，怎麼不為天下蒼生著想，反倒一心醉卧花叢？」宛兒冷笑一聲，「所求的只是一生一代一雙人，能說出這番話來，公子果然是出生於鐘鳴鼎食之家的富貴閑人。若是青筠姐姐猶在世，定然不想見到公子這模樣。」

宛兒轉身離去，只留下納蘭一人若有所思。

紅蓼和抱月一左一右扶住宛兒。

抱月好奇心重，不由出聲問道：「主子，那個紅衣喇嘛是什麼人？主子找他有什麼事？」

紅蓼瞥了一眼抱月：「抱月，主子的事你問得這麼清楚做什麼？多嘴。」

抱月斂了斂神情：「主子，是我多嘴了。」

宛兒仍然沉浸在哀痛之中，面色哀戚，只是點了點頭。

紅蓼注意到宛兒面色不佳，低聲道：「主子，累了吧？我們回永和宮吧。」

抱月點了點頭，手不自覺地抱在了一起：「主子，咱們回去吧。我覺得好冷，想喝一點熱的暖暖身子。」

宛兒這才回過神來，紅蓼和抱月兩人雖然穿著厚實的棉襖，但一直侯在外間，寒風凜冽，真是苦了這兩個小丫頭了。

「我還有事要同依雲姐姐要說，等會兒再回永和宮。只好委屈你們兩個人，若是實在熬不住了，就先回永和宮吧。」

「主子說的什麼話，我們哪有這般嬌慣。」

紅蓼心中一暖，只覺得吹過來的寒風都沒有剛才那般的冷冽了。

「好丫頭。」

宛兒心中寬慰不少，雖在深宮之中，但她身邊確實有不少貼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