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年一度一相逢
袁震是泰州人，祖輩也是官宦之家，到他父輩這一代已經破落了。
袁震小的時候家裡很窮，但他從小就有著遠大的志向，不甘於平凡。經過他十多年的苦讀經書，在元泰定四年[1327年]，二十五歲的袁震，便考取了進士。第三年，被派到集慶路[今南京]總路府擔任了一個從六品的小官。
【一】《解人頤》胡澹淹.詩
終日忙忙只為飢，
才得飽來便思衣；
衣食兩般俱豐足，
房中又少美貌妻。
娶下嬌妻並美妾，
出入無轎少馬騎；
騾馬成群轎已備，
又無官職被人欺。
七品五品猶嫌少，
三品四品仍嫌低；
若要世人心裡足，
除是南柯一夢西。
至順元年[1330年]冬天，袁震被調到了京城，在吏部任了職。
在當朝權臣左丞相蔑兒乞.伯顏舉行的家宴上，伯顏的女兒蔑兒乞.落落偷窺到袁震，因仰慕他的才華而為之傾倒。於是把心思告訴了父親，她父親便利用自己在朝廷的勢力，積極為袁震鋪平了仕途。
更讓袁震沒有想到的是，伯顏丞相在一個重要場合突然宣布，要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袁震，當宴席上的人們都向他投來羨慕目光的時候，袁震心裡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但他無法拒絕這門親事，否則就是在跟丞相過不去，他知道一個人既然有能力將你捧起來，那他也一定可以將你踩下去。
一個月後，伯顏女兒的花轎被吹吹打打地迎進了門，袁震便稀里糊塗地跟落落成了親。
袁震應該對這樣的生活知足才對，但他卻厭惡這種浮華而又平淡的生活。不知是因為天天在社交場合必須戴著假面具跟各種各樣的人客套呢？或是因為公務繁忙所導致的身心俱疲？還是因為官場上同僚間勾心鬥角所產生的恐慌？……好像都不是這些原因。
【二】《菩提偈》惠能.佛語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相公，已經不早了，你還是早點睡覺吧。」新婚妻子落落關心地說道，「明天你還要上早朝呢！」
「哦，好，我這就睡。」
從落落的軟綿綿的話語中，他預感到落落今天晚上其實很想和他溫柔一番，但她不懂得主動開口，袁震也就懶得理睬她，一個背轉身後便假裝睡了起來。
落落長得具有蒙古女孩的健美，她為人善良溫從，娘家又有背景，就算用再苛刻的標準來評判，她都算得上是個一等一的好女人。
雖然出生於蒙古名門望族，但她的性格卻是沉悶得很，不善於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尤其是夜裡做房事的時候，她都會像塊木頭般一動不動，完全沒有一點肢體上的互動和情感上的交流，這讓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征服感和愉悅感大打折扣。也就是說，落落是一個缺乏激情的女人。
一想到「激情」這個詞語，袁震一下子就心潮澎湃起來。
在袁震的人生旅程中，並不是沒有碰到給他帶來過激情的女人。只可惜那女人是個煙花女子，以他現在的地位和境況，要將一個青樓女子娶回家，那是絕無可能的事了。因為自己的老丈人是當朝丞相，就算自己要娶個良家姑娘做偏房，落落娘家人也未必會同意，更別提那種場合的女子了。
雖然他將自己最寶貴的情感給了一個煙花女子，但袁震並不後悔，也不因此而感到恥辱。每次回憶起那些溫馨畫面的時候，袁震就會心潮蕩漾，他的靈魂巴不得馬上飛出體外，抵達到千里之外的那個煙花女子的身邊。
那女子就是趙語蓉，她可謂是個女人中的女人，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蘊含著十足的女人味，舉手投足間的每一寸肌膚，都能勾起男人無限的慾望和衝動。倒不是說她長得有多漂亮。若是但從靜態的五官外貌上來說，落落或許跟她不相上下，但一旦她那身上和臉上的表情動起來，那落落可就望塵莫及了。是啊，語蓉的美隱藏在跟男人的交流和互動中，無論她昂首、挺胸、撇嘴或扭腰，無不給人以賞心悅目的美感。
其實，女人有「色」沒什麼，有「態」的女人才最美。
語蓉的高雅氣韻早已融會於整體生命中，那是一種靈性的自然流淌。袁震當年遇到語蓉時，就將她比喻成一位「誤入煙花叢中的人間女神」。他曾經這樣描繪語蓉的氣質：「神情開滌，濯濯如春柳早鶯，吐辭流盼，巧伺人意，見之者無不人人自失」。這段話的意思是說語蓉神情洒脫，聲音宛轉如同鶯啼，又善解人意。見到她的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會感到自愧不如。
那段情緣是去年袁震到成都公幹時候發生的。
當時，袁震的妻子剛剛病逝，又是他仕途最低落的時候，便去了勾欄找風塵女子聊天解壓。
古時候的風塵女子個個都多才多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因而容易成為文人墨客們的心靈知音，而且她們從小練就了一副溫柔乖巧的性格，在很多時候，她們還要成為這些窮酸文人們的「心理輔導師」。
語蓉非常欣賞袁震寫的詩句，並且自己也會寫幾句與他和唱。她懂得安慰他那顆脆弱受傷的心靈，她那溫柔繾綣的話語，就像是一把看不見的梳子，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梳理著他那鬱結的心情。
語蓉比袁震大兩歲。那一天離別時，語蓉卻像小女孩似的，哭得像塊烈日下被融化的冰雕，袁震的心也碎了。他向語蓉一再保證，等他回金陵后，安排好一切就來接她。
可是時間在一天天流失，肚子在一天天增大，仍不見袁震來接她回家。
【三】《梅花二首.其一》王安石詩刑天溯.詞劉卓.曲許茹芸.歌
[歌詞]「飄飄散散，漫天風霜里，繁華已了無蹤跡。明明說好在這裡相遇，又怎知不是你。秋風盡，你染起紅裝；庭院下，悄然芬芳。裙擺響，隨寒風回頭望，是誰家花蕊，盡情綻放。」
[宋詩]「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歌詞]「城門外，看花開花敗，我知道你會歸來。期待著鮮艷的花海，說再見等春天到來。」
在京城和落落結婚的消息，袁震不敢、也不忍心寫信告訴語蓉。傻傻的女人還苦苦地等待……
陣陣的清香飄進了屋子，牆角的幾枝梅花又冒出了潔白的花朵，遠遠望去，像雪下在了枝頭。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以前和語蓉前夫做生意的李掌柜走了進來。
他是年底回家過春節。返京之前，順便來看望一下語蓉，給她放下了一些銀兩接濟她一家的生活。當李掌柜看到語蓉隆起的肚子時便詢問其緣由，語蓉便把自己和袁震的事告訴了李掌柜。李掌柜略微沉默了一會兒，便把袁震在京城娶了丞相女兒的事告訴了語蓉。
語蓉一聽便抽泣了起來，趕緊寫了一封信讓李掌柜捎給袁震。
措辭很溫和，但不乏責備：「我身份微賤、見識淺陋，做您的妻子也快一年了，如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應該讓我知道。您就這樣拋棄我，這豈不是有點薄情。古書上常講，男女之間有恩義才能結合，我一直相信這些話，但現在被您拋棄，也只能深深為自己的卑微弱小而感傷。既然盟誓了都能被拋棄，其它也沒有什麼可說了。」
袁震收到語蓉的這封信，也只是嘆息惆悵。他沒有回信，就讓這段感情不了了之吧。
【四】《梅花二首.其二》王安石.詩
白玉堂前一樹梅，
為誰零落為誰開；
唯有春風最相惜，
一年一度一歸來。
因為一直沒有收到袁震的回信，看來進他的家門是不可能了，語蓉退而求其次，又提出一個非常低調，非常人性的要求，即希望袁震能一年來探親一次，這個請求是用詩歌的語言表示出來的，她把王安石的《梅花》改了一句，寫道：「白玉堂前一樹梅，為誰零落為誰開。願得兒夫似春色，一年一度一歸來。」這首詩的意思是說：「冬天過去了，春天又到了，春天的景色是那麼地動人。我多想你能象春天一樣，一年一度如約而來啊！」
語蓉的要求其實並不高，只要求每年能來看她一次就行了。但這個簡單的要求也得不到滿足，信去后如石沉大海。
面對著依稀如舊的景物，語蓉獨自悲傷，但她並不恨他，反而是一遍遍地思念他，下面這首《長相思令》就說盡了她的相思：「舊燕初歸，梨花滿院，迤邐天氣融和。新晴巷陌，是處輕車駿馬，禊飲笙歌。舊賞人非，對佳時、一向樂少愁多。遠意沉沉，幽閨獨自顰蛾。正消黯、無言自感，憑高遠意，空寄煙波。從來美事，因甚天教，兩處多磨。開懷強笑，向新來、寬卻衣羅。似恁他、人怪憔悴，甘心總為伊呵。」
她還寫了首《極相思令》，從名字就可知道，這相思的程度比上首深多了，達到極點：「蜀東最是得春先，和氣暖如錦。清明過了，殘花巷陌，猶見鞦韆。對景感時情緒亂，這密意、翠羽空傳。風前月下，花時永晝，灑淚何言？」
語蓉這首詞寫得情真意切，纏綿悱惻，又託人送給袁震，希望能喚起他往日的記憶，但是時間如流水匆匆流過，卻始終沒盼來袁震的隻字片語。
語蓉從此死了心，她只有面對現實，她最不願想也不敢想到的事發生了——自己又成了棄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