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登徒為何毀其名

【一】《好好詩.其十》杜牧.詩

身外任塵土，樽前極歡娛。

飄然集仙客，諷賦欺相如。

這一年多來，柳好好隨軍跟將士們一起經歷了塵土的洗滌，深深地感受到戰爭的殘酷。

今天，她一手編排的歌舞讓將士們放鬆了那緊繃的心弦，感受到了勝利的喜悅。

宴會上，觥籌交錯，將士們開懷暢飲，互相祝賀。

看到這一派熱鬧的景象，柳好好心裡有了滿滿的成就感，她滿懷歡喜地坐到汪壽昌的身邊。

汪壽昌用讚許的眼光瞅了瞅柳好好，心裡好生喜愛。借著酒興，汪壽昌高談闊論起了司馬相如的《美人賦》來——

【二】《登徒子好色賦》宋玉.賦

增之一分則太長，

減之一分則太短。

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

汪壽昌侃侃而談：「宋玉的《諷賦》、《登徒子好色賦》與司馬相如的《美人賦》結構雷同，內容相近。因此在宋玉作品真偽的研究中，三篇賦的承繼問題便成為了一個研究的焦點。

有人認為宋玉的這兩篇賦是後人抄襲《美人賦》的偽托之作，更有人認為司馬相如的《美人賦》是模仿宋玉寫的。

我分析研究了這三篇賦的結構、內容和藝術表現，認為《諷賦》和《登徒子好色賦》在藝術上較之《美人賦》顯得稚嫩，在文化信息方面符合戰國末期的文化環境，應當是宋玉的作品；而《美人賦》較之宋玉的兩篇賦在藝術上更為成熟，在文化方面符合西漢的文化環境，應當是晚於宋玉時代的作品」。

隨後，汪壽昌講起了《登徒子好色賦》的大概意思：「楚國大夫登徒子在楚王面前說宋玉的壞話，他說『宋玉其人長得英俊，說話很有口才，又很貪愛女色，希望大王不要讓他出入後宮之門。』

楚王把登徒子的話去質問宋玉，宋玉說『容貌俊美，這是上天所生；善於言詞辨說，是從老師那裡學來的；至於貪愛女色，下臣則絕無此事。』

楚王說『你說你不好色有什麼根據嗎？有道理講出來，就留下來繼續為官，沒有理由可說，便離職回家吧！』

宋玉於是辯解道『天下的美女，沒有誰比得上楚國女子，楚國女子再美麗，也比不上我家鄉的女子，而我家鄉最美麗的姑娘，還得數我鄰居東家的那位小姐。東家小姐，論身材：增加一分則太高，減掉一分則太矮；論其膚色，若塗上脂粉就太白了，施加朱紅又嫌太紅，真是生得恰到好處。」

汪壽昌愛戀地瞅著柳好好那可人的小模樣說：「就像好好一個樣。」

柳好好羞澀得紅了臉，低下了頭。

【三】《登徒子好色賦》宋玉.賦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腰如束素，齒如含貝；

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汪壽昌瞅著柳好好描述起東鄰女來：「她那眉毛有如翠鳥之羽毛，肌膚像白雪一般瑩潔，腰身纖細如裹上素帛，牙齒整齊的如一串小貝，甜美地一笑，足以使陽城和下蔡的人們為之傾倒。這樣一位絕色的美女，趴在牆上窺視我三年，而我至今仍未答應和她交往。」汪壽昌美美地看著柳好好說：「我身邊也有這樣一位小美人，窺視我好久了，而我至今也未答應和她交往。」

大夥的目光都瞅向柳好好，笑了起來。

柳好好更是無地自容，可心裡想：誰窺視你了，別自作多情了。

汪壽昌接著講：「秦國的章華大夫在楚國，趁機對楚王進言說『現在宋玉大肆宣揚他鄰居的小姐，把她比作美人，而美色能使人亂性，產生邪念。臣自認為我自己是老實人，遵守道德規範，但我覺得還不如宋玉。』楚王說『你給我大體講一下吧！』」

【四】《登徒子好色賦》宋玉.賦

怳若有望而不來，

忽若有來而不見。

意密體疏，俯仰異觀；

含喜微笑，竊視流眄。

[怳huǎng古同「恍」；眄miǎn看，望。]

「章華大夫說『臣年少的時候曾經出門遠遊，足跡踏遍九州。我離開咸陽，在鄭衛兩國的溱水和洧水邊逗留。

春末，夏天陽光溫暖愜意，鶬鶊鳥喈喈的鳴叫，有不少美女在桑間採桑。山野中的美女真是美妙艷麗，光彩照人，體態曼妙，面容姣好。臣看那美麗的姑娘，便想把《詩經》里的話——沿著大路與心上人攜手同行。送給這芳華的美女。那美女好像也想靠近我，但又不好意思走近，撩得我那心呀！心煩意亂、恍忽不安。儘管我倆情意相近，但形跡卻又很疏遠，那美人的一舉一動都與眾不同。我偷偷地看看她，心中不由地欣喜若狂，她也正含情脈脈，暗送秋波地朝我看。』」

汪壽昌瞄了一下柳好好，看她有沒有給她暗送秋波：「『於是我又引用《詩經》里的話——萬物在春風的吹拂下蘇醒過來，一派新鮮茂密。那美人心地純潔，莊重矜持，正期待我給她明確地答覆。可我卻只能引用《詩經》的話跟她講，因為我是文人，說話要有涵養。她都跟我眉來眼去了，我還不能與她結合，還不如死去！』」

汪壽昌又故意把最後這句話加重語氣，看著柳好好沒反應，接著說：「『她後來引身後退，婉言辭謝。都是因為我不會說打動女孩的話，光憑心想和她在一起又有什麼用呢？真的很想天天看她的容顏，但心裡想著道德規範，男女之大防。口誦《詩經》古語，遵守禮儀，始終沒有超越規矩。所以，也終於沒有什麼越軌的舉動。』正是由於這篇文章，人們把登徒子作為好色者的代表。」

旁邊的名士說:「看來《詩經》里的話再好，最終也成全不了婚姻。」

另一名士說：「是呀！女人嘛，就喜歡聽有情調的話。」

汪壽昌看柳好好對他聲情並茂的描述並不感興趣，也沒了心情，瞅了大夥一眼說：「哪位學士給大家講一下《美人賦》吧。」

【五】《美人賦》司馬相如.賦

不淫其心，不移其志。

氣服於內，心正於懷。

這時，坐在汪壽昌身邊的雲南諸路行中書省前平章政事馬速忽站了起來，他是賽典赤.贍思丁的第五個兒子。[賽典赤.贍思丁是元代塔吉克族政治家，是鄭和的六世祖]

馬速忽講了對司馬相如《美人賦》的理解：「此文筆調輕巧靈活，語言曉暢秀麗。該文章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私奔成都之後寫得。」

馬速忽頓了一下，說：「該文章比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賦》，在描繪女人方面更具挑逗性。『為什麼說我不好色呢？孔墨之徒為了避色：聞齊饋女而遐逝，望朝歌而回車；譬於防火水中，避溺山隅，此乃未見其可欲。實在不足以證明不好色！而我司馬相如的處境、經歷和行為則相反，不但身處誘惑，而且經歷誘惑，直面誘惑，抗拒誘惑。而又終能做到不淫其心、不移其志；氣服於內，心正於懷。這才是真正的不好色！』雖然其最後表現是『信誓旦旦，秉志不回，翻然高舉，與彼長辭』。未免有招架不住、逃之夭夭之嫌，但畢竟還是經受住了難以抗拒的女色考驗，能夠逃離現場、保全清白已實屬不易。」

【六】《美人賦》司馬相如.賦

雲發豐艷，蛾眉皓齒，

顏盛色茂，景曜光起。

[曜yào1.日、月、星都叫曜；2.日光；3.照耀。]

馬速忽接著酒興繼續講，也不管大夥願不願意聽：「《美人賦》的精彩是在賦的後半部，其中描述自己旅行中的一次艷遇。

在一個香艷而神秘的地方，作者遇見的是：有女獨處，婉然在床；奇葩逸麗，淑質艷光；這位絕色美人是如此多情。她招待司馬相如，請他飲酒，邀他奏琴，她唱起戀歌，詠嘆青春易逝，渴望及早獲得情愛。」

馬速忽站起身來，吟唱此女的歌——

「獨處室兮廓無依，

思佳人兮情傷悲！

有美人兮來何遲，

日既暮兮華色衰，

敢託身兮長自思。」

【七】《美人賦》司馬相如.賦

皓體呈露，弱骨豐肌；

時來親臣，柔滑如脂。

馬速忽坐了下來：「最後姑娘將司馬相如領進一間華麗的寢室，當這夜深人靜之際，美色的誘惑和召喚達到極點：那少女解開了外衣，脫掉了衣裳，潔白如雪的肌膚呈現在我的身旁。她摟著我，不斷地來親我，那皮膚柔滑如脂……」

男人在講這些男女之事的時候格外起勁，尤其酒桌上有美女的時候。馬速忽講到此處，在坐的女孩都有些坐不住了，但又不好離席，只能把自己的頭低得不能再低了。

馬速忽看到此情景，講得更有勁了，好像是講述自己的經歷一般，「然而到這個關鍵的時候，我卻…不，是司馬相如卻…『脈定於內，心正於懷』。結果是『翻然高舉，與彼長辭』，成功地抗拒了誘惑。

我認為將各種在表面上看起來都屬『柳下惠坐懷不亂』類型的故事籠統理解為『禁慾』，將是非常輕率而浮淺的……」

汪壽昌阻止了馬速忽的演講，小聲對他說：「你一生中遇沒遇到過這樣一個女人，她永遠跟你保持著距離，卻一生紮根在你的心裡邊，她永遠不會被你佔有，卻融化在你每一個毛孔里。因為她，你變得柔軟。你願意去愛護她，保護她，哪怕是一點點。你希望你愛的人，變得簡單和快樂，你也覺得生命有意義。」

馬速忽知道他說的是柳好好，他笑著搖了搖頭說：「我還沒遇到過，你既然遇上了可心的人，為何不跟她表明心境？」

汪壽昌說：「我總感覺我們年級差得有點多。」

馬速忽說:「愛情是不講年齡的。」

後來，汪壽昌還真的向柳好好求起婚來，柳好好也不知如何答覆，只能嫣然一笑。她的笑更加迷惑了汪壽昌，讓他追得更緊，當務之急柳好好應給他一個明確地答覆才是。

雖然汪壽昌已過古稀，但身體健碩，頗有才華。他具有青年所沒有的細心，他對柳好好的喜好洞察秋毫，他像一個慈祥的老人一樣愛護著這個小姑娘。柳好好也並不討厭這個老頭，她本就缺少父愛。在汪壽昌身邊，柳好好一點也不拘束，還經常拿著老頭開玩笑，她對老頭有著一種莫名的依戀。

【八】《竹枝詞九首.其一》劉禹錫.詩

元至順二年[1331年]年底，汪壽昌奉旨入京述職。

這次去京城汪壽昌非要帶上柳好好，柳好好也正好想回京城看看，她讓負責汪壽昌起居的侍女留在營地，讓杜秋和柳如煙來照顧汪壽昌去京城期間的起居。

汪壽昌是從一品大員，出行按規定配給：馬十匹，水路船一隻。他們一行十多人坐船從金沙江至岷江，從岷江到了白帝城。

看到白帝城兩岸的風光，汪壽昌吟頌了劉禹錫的《竹枝詞》——

白帝城頭春草生，

白鹽山下蜀江清；

南人上來歌一曲，

北人陌上動鄉情。

柳好好一聽，問：「到了白帝城了嗎？」

汪壽昌指了指，說「那就是。」

柳好好非要去白帝城玩一天，汪壽昌只好依從她。

他們登上了白帝城這個觀「夔[kuí]門天下雄」的最佳地點。欣賞了著名詩人李白、杜甫、蘇軾、陸遊等詩人在登白帝城和游夔門留下的大量詩篇，心中有了頗多感觸。

第二天，柳好好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白帝城。

【九】《早發白帝城》李白.詩

山，壯麗秀美，水，清澈靜逸。

長江三峽，正是因為那些被傳誦的詩歌，便使這個地方陡然生出一份靈氣，讓人怦然心動，讓人神往。它早已超越了一般的山水風景，成為棲息在詩意中的山水意境。

在長江上，他們也像古人那樣，乘一葉扁舟順江而下，看白雲流水悠悠，兩岸青山如黛，他們隨口吟一首詩，順手吹一首羌笛，昂首唱一曲豪歌——

朝辭白帝彩雲間，

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

輕舟已過萬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