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煙籠寒水月籠沙

第17章 煙籠寒水月籠沙

浩渺寒江之上瀰漫著迷濛的煙霧,皓月的清輝灑在白色沙渚之上。

戌時,汪壽昌一行將小舟泊在素有「淮左名都,竹西佳處」的揚州河畔。

【一】《泊秦淮》杜牧.詩

煙籠寒水月籠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

隔江猶唱後庭花。

兩年前,汪壽昌就是在江浙行省做平章的時候調往四川的。揚州是江浙省的管轄地,汪壽昌對揚州非常熟悉。

天色已晚,他們先找到驛站住了下來。

柳好好知道揚州風月場的名氣,她嚷嚷著汪壽昌領她們去逛逛青樓。汪壽昌其實已經很疲憊了,不想去。

柳好好噘著嘴嗲嗲地央求道:「大人~明天我們就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來,你帶我們去見識見識它的繁華嘛!」好好緊接著逗他道,「再說,你就不想見見你的老熟人?」也只有柳好好敢和他開這樣的玩笑。

汪壽昌架不住柳好好這樣撒嬌,沒有辦法,只好讓她倆換上男裝,三人來到了素為「春風十里」的竹西佳處。

他們的馬車在一扇正紅朱漆的大門前停了下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風雅澗』。

好優雅的名字,可這明顯是一座青樓。

所為的青樓,不單單是一座樓,確切地說是一個或幾個院落的結合。走在其中看那小橋流水,那亭台院落,親切又溫馨,可以帶給人非常舒適的感覺。但是室內的裝飾卻又是不同,迎門的大堂,布置得金碧輝煌,給人以富麗堂皇的宮殿般的感覺。轉過大堂,是幾條曲折的走廊,通向不同的院落和房間,它們的風格也有明顯的差異,有的一片燈火輝煌,有的卻有曲徑通幽的感覺。

這是一座高級的「夜總會」,還未入房門,就給人以不同凡響的感受。

畢竟,到這裡來的客人,喜歡什麼的都有,但是都是追求美來了。對於美的理解,自古都是有很多的不同,作為一座青樓來講,設計上能夠追求這麼多變化已實屬不易了。

【二】《青樓夢》俞達.詞

爐煙裊裊,篆拂瑤窗。

珠箔沈沈,蒜垂銀線。

他們剛剛入座,有一麗人姍姍而來。她一看是汪壽昌來了,忙道:「汪大人稍坐,我喊媽媽前來。」

不一會兒,老鴇笑盈盈地趕了過來,她和汪壽昌很熟。老鴇一邊寒暄著一邊領著他們來到了樓上一個房間。

只覺一股異香撲面而來,這裡別有洞天,室中陳設很是雅緻。上懸一額曰「集紅軒」,正中掛一幅名人畫的《寒江獨釣圖》,兩旁硃砂小對,四面掛著幾幅名人題詠。

三人正在觀看的時候,又見兩個垂髫小侍女捧著茶走了出來,仔細打量她倆,肌理細膩,風雅宜人。侍女放好茶,退回內室。

【三】《感懷》俞達.詩

年來飄泊溷風塵,

狼藉煙花命不辰;

佛縱有情憐浩劫,

三生孽債亦前因。

又過了片時,忽聽環聲珊珊,香風馥馥,四侍女扶著一位著裝華麗、身姿婀娜的女子走進了集紅軒。

這女子二十多歲,穿著一身淺紫色印花齊胸襦裙,寬袖胸口皆用銀線綉有精美繁瑣的花紋;腰間墜著一串藏銀鈴鐺,時不時發出叮噹脆響;裙角處月白色醉心花栩栩如生,香妃淡藍色披帛無風自舞。兩支雕花白玉簪子將及腰的墨發挽作飛仙髻,只用一隻蝴蝶流蘇釵和些許銀飾稍加點綴,一隻玉手輕輕將一朵淺粉色醉心花別緻發上。一張粉妝玉砌的鵝蛋臉盡顯端莊秀麗,一雙清澈勝水的鳳眸攝人心魂,光潔的額頭上點著淡雅清新的梨花妝增添了幾分俏皮,唇角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此女子就是揚州名媛杜十娘。她雖不嫵媚妖嬈,但卻如同這槐花白色的曼陀羅,美得肆意絢爛,讓人沉迷。

汪壽昌給她們相互做了介紹。

杜十娘上前見禮,然後道:「奴家風塵陋質,貌乏葑菲[菜名,取之謙辭],怎敢勞貴公子殷殷垂顧。」

柳好好道:「佳人難得,震耳芳名。並知芳卿研讀翰墨,酷愛詩詞,佳作唱和,往來必廣,未識可能拜誦一二否?」

杜十娘道:「奴家淪落煙花,確是沉溺吟詠,故常蒙施藻句。時逢閨秀榮錫瑤章,奴家雖酬答有詩,恐取出必遭貴公子竊笑也。」

柳好好道:「儒林多陳腐之言,不堪悅目。只有香奩白雪,彤管陽春,望之勝於雲霓,乞芳卿賜我輩一讀。」

杜十娘道:「既蒙君子見愛,妄何敢藏拙,還望勿笑乃幸。」遂命侍兒去了片刻,不久便攜書而來,上書《杜芳集》。

讀到《感懷》一絕云:「年來飄泊溷[hùn.污穢]風塵,狼藉煙花命不辰。佛縱有情憐浩劫,三生孽債亦前因。」柳好好和杜秋頗有感觸。

她倆看完,杜十娘又出題《槐樹》求詩,杜十娘一直把自己比作槐花,潔白清甜,又帶刺。

汪壽昌題詩絕以贈之:「槐花漠漠向人黃,此地追游跡已荒。清論不知庄叟達,死交空嘆趙岐忙。病來未忍言閑事,老去唯知覓醉鄉。日暮街東策羸馬,一聲橫笛似山陽。」

柳好好題詩云:「客路客路何悠悠,蟬聲向背槐花愁。爭知百歲不百歲,未合白頭今白頭。四五朵山妝雨色,兩三行雁帖雲秋。輸他江上垂綸者,只在船中老便休。」

杜秋題詩曰:「黃昏獨立佛堂前,滿地槐花滿樹蟬。大抵四時心總苦,就中腸斷是秋天。」

【四】《君生我未生》銅官窯瓷器題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隨後,杜十娘又出《我恨君》求汪壽昌單獨續詩。

汪壽昌看到上面寫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若得生同時,誓擬與君好。年歲不可更,悵惘知多少。咫尺似天涯,寸心難相表。」

杜十娘還是想讓汪壽昌帶她走,這次汪壽昌又婉轉地賦詩拒絕了她:「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來世願同生,永作比翼鳥。和鳴相伴飛,天涯復海角。有日老難飛,互抱棲樹杪。老死化樹藤,情根亦纏繞。」

【五】《何日君再來》沈華.詞苑宏昭.曲鄧麗君.歌

此時,老鴇讓小斯擺上了酒菜,四個侍女帶著胡笳、胡琴、琵琶和古琴跟在小斯的後面。

杜十娘陪著他們喝了幾杯酒,便唱了一首《何日君再來》來訴說心中的惆悵——

[歌曲]「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杜十娘唱著唱著,掉起淚來……

[歌曲]「喝完了這杯,請進點小菜。人生能得幾回醉,不歡更何待?」

杜十娘來到了汪壽昌的身邊,端起了一杯酒說:「來,來,來,喝完這杯再說吧!」

杜十娘接著唱道:「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她和汪壽昌碰了碰杯,掩面幹了……

[歌曲]「停唱陽關疊,重擎白玉杯。殷勤頻致語,牢牢撫君懷。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汪壽昌也不言語,悶悶地喝著酒。

杜十娘又和他碰了一杯,唱道:「喝完了這杯,請進點小菜,人生能得幾回醉,不歡更何待?」杜十娘嘆了口氣,說:「哎!再喝一杯,幹了吧!」接著唱:「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六】《畫》王維.詩

帶著些許的歉意,汪壽昌離開了「風雅澗」。

回來的路上,柳好好問汪壽昌:「你為什麼不帶走她?」

汪壽昌嘆了口氣,沉默了好久說:「我對她沒感覺。」

柳好好反問道:「怎會沒感覺?人家長得漂亮,又有才華。」

汪壽昌白了柳好好一眼,自言自語地吟道:

「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

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柳好好好奇地問:「你把她當做一幅『畫』嗎?」

「對!」汪壽昌無趣地答道。

【七】《入朝曲》謝朓.詩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帶綠水,迢遞起朱樓。

飛甍夾馳道,垂楊蔭御溝。

凝笳翼高蓋,疊鼓送華輈。

獻納雲台表,功名良可收。

[甍méng屋脊;笳jiā類似笛子;輈zhōu車。]

第二天,現任江浙平章李泰親自到驛站來接汪壽昌,想熱情款待他們一行。

汪壽昌急著趕路,不準備在此滯留太久。李大人問起下邊的行程,本可以走大運河一直到京城,那樣既舒服又可以欣賞運河兩岸的風光,但那樣太慢,一定會誤了朝見的時間,所以決定改走旱路。

李泰給他們提供輛大馬車,馬車寬敞的足夠容納下四五個人,由兩匹馬拉著。兩匹都是清一色的黑馬,馬蹄上都是有著一圈兩寸左右的白毛,看著都是那麼地氣派。

汪壽昌讓她們都上了馬車,女孩們高興極了,一個一個急急地爬上了車。當柳好好往車上爬的時候,汪壽昌卻拉住了她,說:「哎,你不是學會了騎馬嗎?你騎馬去。」柳好好白了老頭一眼,轉身爬上了車。

馬車裡鋪上了舒適的軟席。汪壽昌坐在馬車內的中央,女孩們坐在車內兩側,柳如煙小鳥依人地靠在柳好好的身側,顯得格外的親密。

杜秋撩起車簾,欣賞著揚州的美景,晚上的揚州和白天看到的截然不同。江南確實是個富饒美麗的地方。

青苔綠水流過彎彎的河道,紅瓦綠樹隱約在高山的懷抱;柳樹的倩影畫在流經宮苑的水面上,氣宇軒昂的屋脊夾著皇帝曾經走過的大道;舒緩的笳聲從豪車的兩邊拂過,輕密的鼓聲送他們一路歡笑。

車在平坦的皇道上行走,車裡卻如春雨過後的後花園。三個女孩身上散發出來的女兒體香加上脂粉香氣,讓老頭兒有點迷糊。

他閉上眼睛,養起神來,美滋滋地幻想著自己美好的未來:我就要立身朝堂,進獻忠言,功名利祿垂手可得。

過了一會兒,車子有些顛簸。

汪壽昌睜開眼睛,挑起車上捲簾,馬車已經出了揚州城,在驛道上賓士。坐下的軟墊,並不能減輕地面不平引起的震動。

汪壽昌沒話找話地問倆女孩的情況?

「奴婢杜秋。」杜秋輕聲回道,那聲音沙蜜蜜地甜,觸動著汪壽昌的耳膜,令他感覺到一股清新,身心愉悅。

「這我知道。」汪壽昌瞅了杜秋一眼,轉向柳如煙,用問小孩的腔調問道:「你叫什麼呀?」

「我叫柳如煙。」如煙怯怯地回答。

「你也姓柳?」汪壽昌詫異地問。

柳好好急忙說:「是我給她起的名,隨我姓。先做我妹妹,以後給我做兒媳婦。」柳好好又開起了玩笑。

「哦~不錯。都是哪裡人?」汪壽昌往後靠了靠,又閉目養神起來。

「我祖籍遼東,一年前隨著征討大軍來到雲南。」杜秋回道。

柳如煙怯怯地說:「奴婢是本地人,父母去世后,來到了青樓。」柳如煙雖然只有七歲,倒不像是窮人家的孩子,舉手投足間均有大家閨秀的風儀。

有了馬車代步,汪壽昌一行沿著官道一路奔向京城,朝行夜宿不曾耽擱,途經驛館,均有安排。驛丞見了他們有如此的馬車和護衛,更是不敢怠慢。

汪壽昌讓柳好好從車上的包裹中取出了一些糕點水果等吃食分給大夥吃。

柳如煙拿在手裡不敢吃,汪壽昌笑著說:「不要拘束,吃吧!」

一男三女同處一車,三個女兒也有尷尬的時候,三女孩有時內急,又不好意思開口,只好憋著。

每次吃飯時候,杜秋和如煙都不敢多飲水。柳好好貪嘴,車上攜帶的果品,多數都讓她給吃了。

柳如煙總是憋得俏麗的小鼻尖上都滲出微汗,靠在車箱上強忍著。車行時候的顛簸,她總是緊鎖著眉頭。汪壽昌在這樣的時候,總是第一個叫住馬夫:「大家休息一下,我要去方便!」汪壽昌總是在關鍵的時候讓三個少女免於尷尬,她們也似乎心知肚明。

車一停,柳如煙撒腿躲進路邊小樹林。

這個時候,汪壽昌也是下車方便,只是方向與三女背道,距離也比較遠。往往是動作快了一點,回身的時候,總是春光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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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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