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0 打驢球(下)
鄭歸音覺得自己沒錯,她不應該給馬兒洗頭嗎?八娘不是不願意看到老骨朵兒的大波浪嗎?她叫了丫頭們去提水,她自己換了紮腳長褲兒,辛苦拖了一隻箱子進了小校場。她坐在小馬紮上,從箱子裡面一件件向外拿,單是洗髮粉兒瓶瓶罐罐就擺了一地,少說十一二樣,還有刷毛的刷子,大大小小也有六七樣,連傅九都看得無語了。
無論如何,鄭歸音總算把傅家娘子嚇住了,傅九總算把八娘哄住了。
倒是承恩府里的范夫人,如今反是對八娘刮目相看。
她回了家,和呂媽媽、溫姨娘等幾個心腹人兒說話,說起家裡幾個娘子。
「六娘她們,本來就不是很在意參選,是八娘攛掇著拿她們做伐子。大老爺們也不好不依。」
溫姨娘笑了個不停,她是親眼去看了的。
「姐姐,我親眼看到那鄭娘子騎著大馬,佔了那小校場跑馬。擠開了娘子的驢兒。」
如今,家裡已經有三個娘子知難而退地回家了,只有八娘死不服氣,
范夫人受淑妃所託,便是淑妃的兩個弟弟也沒閑著,他們託人在甘園裡抄出了八娘寫的詩經新論的文章。
鄭歸音同樣把八娘的文章抄了下來,因為同樣釘在了大行春的書閣牆上,人人可看可抄,傅九命了丁良和幾個老成家將,護著車,伴著八娘回家。又一口答應了:「你的東西,我叫人收拾好帶回去給你。」
「多謝九哥——」八娘嘆了口氣,「我不如鄭娘子,她在選女里才第二百五十名。連一百名也沒進。」
傅九也陪著嘆了氣,完全不提鄭歸音的名次其實是被德妃壓下去了。她本來就是第一百名。
他總算也一身輕鬆,送到了園子,這才轉身回來。
鄭二娘正埋頭寫自己的文章,聽說他來了,早有準備,把八娘的文章拿出去,讓傅九看,還笑著。
「你家這八娘,倒也聰明——難怪淑妃娘娘有了忌憚。防著她呢。」
傅九瞪她一眼道:「少胡說,何必她進宮?在外面好好兒不成?」
鄭歸音笑嘻嘻,傅九沒奈何,也笑了起來:「八娘確實不一樣。我母親也和呂媽媽說,八娘是最像淑妃大姐姐的娘子了。」
「你這是幫淑妃了?八娘子她不是你的妹妹?」
鄭歸音一臉的善良誠懇,又指了指擺在案頭的《詩三百》,還有她抄來的各位選女與甘老檔互相問難的文章。《國風曹風鳲鳩》正是這一回的文章之眼。按她鄭二娘的理解,她是一力贊同甘老檔的立論,這首詩就是反映了春秋時代,太子申生、重耳、夷吾幾位公子爭王位之事。起源不就是他們的親爹娶了美貌繼母驪姬就偏心?
傅九此行過來,是為了借人。
鄭二娘子很大方,向外喚著:「金月,淡雲,你們去幫著收拾八娘子的用具。仔細著,和兩位大娘一起,兩人一撥兒別單個兒做事。」那邊屋子裡,還有傅九在後面畫閣里叫來的兩個婆子,本是看守刑碧葉的人。是他自己的收留的從秦侯府里來投奔的老人兒。
他一聽,失笑道:「你還怕丟了東西,不好說?」
「你是信我的,我的丫頭我也信的。但萬一有了什麼算不清的,總是兩個人互相見證著更好說話。」
鄭歸音說起這些事,就精明老練的,轉頭又善良誠懇地勸著:「八娘子又美貌又聰明,你不能太偏心淑妃。」
傅九不上當,笑哧著:「別來挑撥。」說話間,他坐下,把八娘的文章取在手裡仔細看了幾篇,果然就笑了,嘆著:
「八娘之才,我早有所料,果然平平無奇。」
否則,他不會一力站在了淑妃這一邊。反對再送一個妹妹進宮。
鄭歸音瞧出了傅九這心思,倒也知道他眼光沒錯。
桌上散落擺了七八篇文章,字跡雅秀,全是八娘寫的。這娘子自知無法一篇文章出彩,竟然就一口氣寫了七八篇,如此一來,以量取勝,居然也在甘園選女里有了點小小的名聲。
鄭歸音還用筆尖指了指外面,傅九早命人賞了小校場上的馬師,馬師牽著大紅,也準備回鎮南伯府了。
「你們八娘,因為不服氣我騎馬,這陣子也學著在騎馬。還有她的驢兒——」鄭歸音走到窗邊,還找著八娘的大青花,傅九坐著不動笑道:「她別的不要,剛才回家就非要把大青花拴在她的車後面。帶回去了。」
鄭歸音一臉可惜,回身靠窗笑盈盈地看著傅九:「我看她,回家了就得後悔。」
天邊有了五彩晚霞,鄭歸音說起八娘,覺得這娘子也有幾分難得,可惜有了淑妃這個姐姐,校場柳影在晚霞中,染上迷濛之美,鄭歸音笑道:「你沒來,就沒親眼看到,你們八娘這天天不但學騎馬,還天天騎著她那頭大青驢,獨個兒逛甘園,弄得無人不識她。人人都知道她和我在打對台。」
八娘回了承恩侯府,馬上就後悔了,犟脾氣又上來了。左騎驢,右牽馬,如此才是她傅八娘。她滾到了傅大夫人懷裡撒嬌,非要向鎮南伯府里要那匹大紅。
「我在家裡騎嘛!——娘,爹——」
傅大老爺被妻女纏得無法,只能答應出面去找鎮南伯商量,給女兒買匹馬,在家裡學,他在內室里和妻室私下嘆著:「時勢艱難,我心裡總擔心,讓她學吧。叫幾個娘子都學。」
傅大夫人打點著丈夫換衣,隨口笑道:「哪裡就艱難了?我那鎮南叔父在府里,不也是在寫戲本子消遣。天下太平——只不過,這孩子喜歡,由得她罷。我們家的娘子,自不與別家一樣。」
便是傅府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還有幾個子侄,在書房裡商量起朝廷局面,也是和傅大夫人一樣的見識,承恩侯笑道:「大哥,何必煩惱。小弟不愛讀書,但愛去瓦子里聽講史,那史雲英在東瓦子登台講史,我是有包間場場不落的。南北對峙划江而治,從漢末到隋唐,也有三四百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們順應時勢吧。」
斜陽照窗,傅大老爺獨自一人時便長嘆:
「子弟無用,只有外姓人成材。可惜又留不住。」
這說的就是傅映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