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從今後 與君相逢唯夢中(番外一 第三視角)
一
熙和十八年春,雪融燕來,碎冰浮河,楊柳展腰,冷意開始退去。瓦上的顏色漸深,檐角下有淙淙流水過。桃樹剛剛抽出花苞,玉蘭早就在城牆內外開遍了。
葉慈安便是在春回時候,於一棵結滿紅色信條的白玉蘭樹下,看見了年紀正好的姑娘,佳人淺笑,明眸皓齒,青絲輕揚,一身溫婉的藕色衣裳襯得宛若天仙,春風過,有花落肩頭。
方時他年及弱冠,卻是先天不足,瞧著是個十七八歲的模樣。因母親在病中,便上寺里為其求願。不想卻求錯了,見著他的紅鸞星動,從此那姑娘就是他人生里的一道劫,躲不開,只能生生迎上。
他那時處境猶如銳冰寒雪,白玉蘭樹下的人兒好似他生命里的一陣春風,吹化了他的心。
他一次兩次撞見那姑娘,也沒敢上前問名,每次都只遠遠地站在入寺的石階上,靜靜看了會便回府。
二
府苑深處,花木葳蕤,卻略顯得荒涼。他推開虛掩著的門,床上躺著的,是終日卧榻,病入膏肓的生母。
一年前,一直和生母相依為伴的他,頂著葉府二老爺流落在外的血脈的名頭,進了府。
雖有了名頭,其實對於葉慈安來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苦中作樂。
而且將會是他一個人苦中作樂。
葉慈安的生母雲氏在那年立夏蟬鳴時斷了氣,選了個不沖的日子,便在城外草草地下了葬,新墳上常常有鳥兒來拾花果。剛及弱冠的他,從此便在這府里如履薄冰,孤身一人。
三
葉二老爺是個慣會附庸風雅的人,因著些緣故帶著葉慈安去了一次流觴詩會。
那是他們第一次說上話。
他沒想到看著溫溫柔柔的女兒家,暗地裡刺起人來卻是毫不留情。
「葉公子此言差矣,古人雖有言如此,卻也未必是刻板的,葉公子想是平時未多思慮,不然怎會叫我等鑽了空子。」柔和空靈的聲音鏗鏘有力。
他聽著她說話,這些時日以來消沉的意志終於有救了。
只是可惜,自那以後,他和她也沒再見過面,自然也就談不上說話。他對她的印象一直就停留在她咄咄逼人的樣子。
他也試過跟那些附庸風雅的公子哥們參加詩會,卻再也沒見到她纖瘦的身影,倒認識了個和她沾親帶故的謝辭。
原本謝辭也只是附庸風雅,跟著這些公子哥在燕京里到處舉辦詩會參和參和。自己對此不屑一顧,只是得了個喜好風雅詩的名頭。
跟葉慈安接觸幾次后,發現彼此是同道中人,聯繫便日漸多了,謝辭知道了葉慈安隱埋著的心事。葉慈安也知道了兩家之間的舊事。
四
葉氏和謝氏兩家一直都不對頭,兩位家主謝夜庭和葉清池不對頭,少爺謝辭和葉良辰也不對頭。一切糾纏已經隔了兩三代了,根本不是能輕易解得開的,挑明了,便是燕京一直都是這兩家人爭權。
葉慈安是二房的孩子,葉二老爺葉禪雖是個儒將,鎮北之名卻不是虛的,官場一生無多樹敵,內心正直,對治家方面是一竅不通,所有決斷皆聽正妻王氏,王氏是從尚書家出來的嫡女,手段自然不軟。可葉慈安是葉二老爺早年間和一個婢女所生。雖心有怨言,卻也無可奈何,畢竟自從自己的孩子夭折后,他是這一房獨子。
葉慈安亦了解到,柳如玉如今只是一個失了雙親的孤女,謝國公作為舅舅便將她接進了謝府。而柳如玉的父母,葉氏則是導致慘劇發生的間接原因。
謝氏和葉氏,中間隔的是血債和很多很多的權力紛爭。
葉慈安只覺得世事不隨人願,苦酒入喉,苦澀卻在心中泛濫,心知再不可能。
謝辭卻告訴他,他和她之間沒有恩怨。
抹殺柳氏的,是葉清池,和葉禪沒有半點關係。
「那又如何,葉氏畢竟是一家。」
葉慈安悶頭飲下一口酒,謝辭隨後便說:「葉兄你這便是認命了。」
「我所思所想不過是我個人的情意而已,她並不知道,又何必讓她徒增煩惱。」
謝辭卻一拍檀木桌子,驚飛了棲息在桌子旁邊合歡樹上的鳥雀。
「你如何能確定她不知道?!」
葉慈安這才猛然反應過來,放下酒杯,「你的意思是?」
謝辭又重新坐下來。
「我的意思是,她很早便注意到你了。」
「謝辭!!!」
飽含怒氣的女聲打破了兩個人的喝酒氣氛,也徹底讓葉慈安清醒了過來。
那是他孤苦一生中最驚喜的時刻。
他看見柳如玉孤零零地站在別院外氣得發抖。一張俏臉微紅,雙手卻緊緊捏住身側的粉色衣裙。
葉慈安再想仔細看看時,柳如玉轉身便走了。
謝辭立馬扔掉酒杯,朝著院門外慌忙喊:「表姐!表姐!等等我!」抬起腿似風一樣的跑了。丟下了愣在原地的葉慈安。
葉慈安站在原地,看了看院外,又看了看灑了一地的醇酒,香味在整個院子里充斥起來,縈繞不絕。而後,他笑了,笑得像個孩子。
五
葉慈安和柳如玉便在謝辭有意無意的撮合下,互生情愫,時常借著參加詩會來會面。
她作詩時,他眼裡滿是欣賞,輪到他時,她亦滿眼是光。
他送她紅豆,她贈他一片提了詩的紅葉。
他打馬橋邊過,她在高高的閣樓上彈琴。
上元夜,燕京熱熱鬧鬧,她沒在人群中,穿著一襲胭脂色的留仙裙,他總是能第一眼便看到她,煙花炸開的那瞬間,她在看滿天絢麗的煙火,他在看她,她反應過來,早已臉紅。燕京放飛的無數個孔明燈,其中一盞寄託著她和他的情意,隨著其他孔明燈一起飛往浩瀚星空,成為永恆。
只是好景不長,情深不壽。
那日葉慈安參加詩會照常回府,窗外的冬雪下得紛紛揚揚,葉禪叫人把他帶去書房。
「安兒,為父聽說你這幾天和謝家公子走得很近。」葉禪氣定神閑地在書房練字,手中筆走龍蛇。
「回父親,只是參加詩會熱絡了些。」
葉慈安恭恭敬敬地站著,像極了雪地里的石像,十分規矩。
「那便罷了,這幾天還是遠離謝家的好。」
「是。」
「過來替我研墨。」
「是。」
葉慈安也不敢問為何,只派人私下去打聽。另日又去問了謝辭,才知,葉清池準備對謝氏下手了。
「葉氏向來就糾著小錯喊大過,又是下面犯事,觸了當今聖上的霉頭,父親還在病中,這次怕是難逃一劫了。」
謝辭平時丰神俊朗的模樣此時有幾分頹敗。葉慈安看著心下不忍。
「你有什麼打算?」
謝辭搖了搖頭,「暫時沒有。」又說:「表姐她……近來也不好,這樣的風頭下,怕是不能多見了。」
「也好,你幫我把這個給她。」
葉慈安從懷裡掏出一個梳子來,用絲綢帕子包著,謝辭什麼也沒說,藏好那把梳子,頂著漫天風雪便走了。
葉慈安又在酒樓喝了會酒,望著窗外雪景發獃。
六
葉慈安見了謝辭以後,隔日便去了主母王氏的院子。
王氏正坐在主院喝茶,看見他便笑著說:「安兒來了,快進來,別讓雪涼了身體,母親正要和你說一件事。」
葉慈安忍著心下的不適。這麼多年,他的生母對他也沒有如此親熱。他記得最清楚的是生母雲氏日漸憔悴的面容,雲氏的面上,從來沒有那麼多的笑容。
葉慈安坐到一旁,「母親請說。」
王氏小口飲了暖身的茶,慢慢悠悠道:「你已經二十三了,就沒有對自己的事想過?沒想過也不是什麼大事,母親替你看上了個丫頭。」
葉慈安沒有插嘴的地兒。
「錦音,過來,給哥兒行個禮。」
上來一個穿著桃紅衣衫的女子。面容淡淡,身材高挑,生得媚骨而不失恬靜。舉手投足之間透露著一種敬畏,望向葉慈安時眼波流轉。
「妾身錦音。」
聲音軟軟直撓人心,好似冬日裡的暖爐。
葉慈安站起來,撩開厚重的衣袍便跪下來,「母親的好意,孩兒心領了,只是孩兒已有心儀之人,心中無法再裝下她人。」
王氏堪堪一驚,很快便平和下來。
「我從前卻沒聽你說起過。」
葉慈安只是跪著,不說話。
「也罷,畢竟男子不該整天談論情愛這些東西。」
王氏放下了茶杯,撫平了手腕處衣上的褶皺,笑容淺淺。
「是哪家姑娘有這樣好的福氣,能被慈安看上。」
葉慈安垂著頭,只說:「孩兒不孝。」
王氏笑容愈發深了。
「說說吧,母親也好為你上府去提親。」言語間透露著一股不可反駁的氣勢。
葉慈安仍然沉默未語,王氏便把身邊伺候的奴僕都遣散了。
「可以說了吧。」
跪在地上的人才道:「謝國公府的表小姐。」
一盞熱茶擦著葉慈安的額角飛過,上好的白花瓷就這樣碎在了地上。
七
隆冬時節,葉慈安在大雪裡跪了幾天幾夜,身子終於撐不住倒了下來,生了一場病,高燒不退,一連病了十幾天。病好后,從此落下了寒疾。
葉慈安頭日醒過來后,得到的消息是王氏被長房主母罰跪祠堂。
王氏閨中時便體弱多病,第一次生育又早產,傷了根本,沒能力生育第二個孩子。自她嫁進葉府,葉禪便極為寵愛她,再也沒納過妾,院里原先的老人也沒有一個育有血肉,不得已,才把葉慈安認了回來。
他得到這個消息時,王氏已經跪了兩三天了。等他徹底病癒后,王氏便一直卧病在床,見不了外客。
他被葉禪叫去書房時,葉禪滿面愁容,一下子老了十歲。
「你母親嫁給我已經算是受苦了,一直受人壓制,她本來便體弱多病,這些年一直養著也沒有大毛病。你倒好,為了一個外人,把她折騰成這樣。」
葉慈安筆直地跪在書房門口,低著頭沉默。書房外北風蕭蕭,雪依舊紛紛,染白了他的衣角眉頭。
葉禪看他這幅油鹽不進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你深情這一點倒是隨了我,可你也得明白你護不護得住她!」
「孩兒自當拼上性命。」
「性命?你的性命算個什麼東西?你以為那些人稀罕你的性命?」
葉慈安沉默下來。
葉禪嘆了口氣,最後下了定論:「你娶她的原意也不過是為了護住她,你若執意如此,我不是沒有法子,只是你不能娶那謝氏的人。」
葉慈安聞言,沉默不語,最終還是朝書房裡重重磕了幾下頭,「謝父親。」
此後他便一直深居在府里,因為受不得寒風,鮮少外出。直到聖上在第二年開春時下旨降罪謝國公府。
那年春天,花開的很早,謝的也早,燕泥檐角的雪融了,卻結成了冰。
八
葉慈安趁夜提燈騎馬趕到謝府時,謝府大門已經貼上了封條。他氣喘吁吁地下了馬,愣愣地看著處於一片黑暗中的偌大府邸。喪氣地準備翻身上馬時,聽到角落裡低低的嗚咽聲,便又折回去,仔細聽那聲音,葉慈安才認出來一個女子。那是柳如玉身邊的女奴,阿梓。
阿梓泣不成聲,身上多處被磨破了皮,臉上烏黑一片都是灰,斷斷續續地說道:「表小姐……表小姐她被人帶走了,大公子他……他被人……被人打傷了丟到……丟到亂葬崗了…」
葉慈安給了她些銀子,讓她找個暖和的地方先歇一宿,天亮後去葉府後門找他。囑咐之後便自己上馬,朝著城外亂葬崗絕塵而去。
葉慈安用了葉禪的名頭胡亂應付著出了城。在亂葬崗找到了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謝辭。又在天剛剛亮時,用披風裹著謝辭,趁亂進了城。
葉禪自然知道這件事。
安置好謝辭后,葉慈安被關在祖祠一月有餘。出來時,雙腿就再也抬不起來了。
來診治的大夫說是先天不足,雙腿原本便落下了寒疾,又有寒氣入體時未及時清除,在祖祠關了許久,寒氣積鬱在腿部關節,才導致如今只能用輪椅代步。
葉禪聽了之後,良久未出聲,臉色沉沉,那大夫便抖著膽子退下了。
葉慈安坐在輪椅上,目光不喜不悲,像是已經入定的和尚一般心如止水。
「是我對不住你們母子。」葉禪扔下這麼一句話便離開了。
待他走遠后,葉慈安費力地擺弄著輪椅,到了桌前,轉動桌子上的檀木擺件,開了房內的暗門,謝辭一身黑衣現身,沉默地看著輪椅上病態的人。
身著白衣的葉慈安瘦得不成樣子,衣袖空空蕩蕩的,臉色蒼白得幾乎如紙。儘管如此,他還是用力地擺弄控制著輪椅,艱難地出了屋子,謝辭跟在他身後。
外面早已是春光燦爛,院里的海棠樹開了花,微微粉的花瓣迎著陽光,怒放著鮮活的生命。
「再過兩三個月,別院里的合歡花也要開了。」葉慈安自言自語道。正準備扶著輪椅走得更遠些。手上動作突然一頓,身子一低,霎時便吐出一大口血來。血污了他的白衣,在春光里,血色點染的白衣格外扎眼。
葉慈安喉頭動了動,吞了口血下去。
「阿辭。」
身後的謝辭上前一步,面容亦是憂愁。
葉慈安轉過身,蒼白的臉上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復又轉過身去,費勁地吞著喉內的血。
「我自知時日無多,怕是熬不到秋天了。尋個日子我會跟父親請示,搬到天愁山上,你跟著我,也好躲一躲葉清池。」
「你這病,是什麼時候染上的?」黑衣青年低沉著聲音,聽不出情緒。
「出生便有了,這些年一直壓著,算命的說我活不過三十,如今看卻是他高估我了。」
謝辭捏緊了拳頭,青筋暴起。「那我表姐怎麼辦。」
葉慈安吞血的動作一滯,血沒能壓制住,一股腥甜湧進口鼻。
過了一會兒,葉慈安才用手擦了擦唇邊的血,嘶啞著嗓子說:「是我負了她,你若跟她遇上了,便對她說我心裡有了別的人吧。」
謝辭的指甲嵌進肉里,幾乎咬著牙說:「她不會信的。」
輪椅上的人苦笑:「你跟她說葉家逼著我娶親,她便信了,她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黑衣青年緊咬著牙,沒再說話。
海棠樹下,沐浴著陽光瘦得不成樣子的白衣公子自嘲:「就算她不信,又能如何,來黃泉找我算賬嗎。」
粉白海棠花在微風和煦的春日裡,開得分外妖嬈。
九
一個月過後,葉禪和葉清池分了家,葉慈安娶了親。
成婚當夜,葉慈安掀開紅蓋頭,不出意料的是柳如玉一張溫柔又嫵媚的臉。柳如玉直直地看著他,聲音含著怨氣。「你怎麼不驚訝。」
葉慈安轉過臉,丟了那紅蓋頭,神色如常,近乎沒有表情。「早先便料到了你是這樣的人。」頓了頓,又說「你把阿音藏哪了?」
柳如玉漂亮的丹鳳眼泛起水光。聲音更怒。「哦?我是哪樣的人,葉少還不清楚么。」
阿音……好一個阿音,葉慈安從沒這樣對她親近過。什麼樣的人,她柳如玉原來就是這樣奪他人之好的女子嗎?
葉慈安終於抬起眸來與她對視。那雙淺色眸子里,是不以為然,更多的則是無所謂。
「不過過眼雲煙而已,又何必記得那麼清楚,人生在世,享樂才是真諦。」
淚水盈滿了眼眶,柳如玉硬生生沒敢讓眼淚落下。「那你為何救我。」
葉慈安聽這話便笑了,笑得極為妖冶,「美人么,我一向是愛惜的。」一雙眼睛打量起柳如玉來。
柳如玉細嫩的雙手抓緊了厚重的嫁衣,卻也抵不住直鑽心裡的疼痛。終於還是自取其辱,繼續發問:「那你被逼著娶親,是否屬實。」
葉慈安似是不屑一顧,「說是被逼倒也不錯,不過阿音確實是讓我驚艷了,我也確實喜歡她。」
柳如玉內心悄悄地有一種叫怨恨的東西扎了根,不甘心讓她繼續自取其辱。
「那你,對我說的話,是否會實現?」
葉慈安則是一臉疑惑,「什麼話?」而後漸漸反應過來,諷刺一笑。「柳如玉,你不會不知道燕京謝家,已經沒了吧?」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柳如玉再也忍不住,眼淚弄花了嫵媚的妝容。
葉慈安的手輕柔地撫上她的眼角,氣息漸漸近了。
「不過,你要是真想嫁給我,也不是不行啊,只不過,你一個曾經的嬌小姐,千金之軀,能做得了卑賤的妾侍嗎?」
柳如玉抬起手來作拳頭狀,對著葉慈安的心口,凄然一笑。葉慈安只覺得心口針錐一樣疼,低頭一看,一根霜色簪子插在他的面前。簪子尖銳的很,方才藏在袖子里時柳如玉的手裡便是一灘血,此刻不用多大的力,便刺入了血肉里,所幸喜服是正紅色。
柳如玉顫抖著鬆開了那簪子,接著推開葉慈安,猛起身,頭冠一下便歪了,扯落了些黑髮。穿著嫁衣的人兒擦著淚水跑了出去,門外響起雷鳴聲,接著便是瓢潑大雨,孟夏的雨總是來得很快。
葉慈安心口的簪子鬆了,掉在地上,傷口處顏色迅速變深。他扶著輪椅,吃力地將那地上的簪子連同落下的那縷青絲撿起來。青絲染了血,簪子上的玉蘭花摔斷了一邊,血污了那潔白的花。
也不知是誰的血。
葉慈安修長的手指不斷抹著玉蘭花瓣。越抹越多,越抹越急,驀地便吐出一口血來,那簪子便徹底陷入血色中,喜服也是深一塊淺一塊。他蒼白修長的手無力地垂下來,青絲繞著簪子被緊捏在手心,簪子上的玉蘭花滴著血。
當初他送她這霜色簪子,她便驚喜,追著他問寓意,他只是溫柔地笑。
她於他一眼驚鴻,從此情根深種,便是在那潔白如雲的白玉蘭樹下,可惜她從不知道。
以後也不會知道了。
葉慈安臉上木訥著,淚水無言悄聲而至。窗外雷鳴電閃,婚房裡的人就這樣靜坐到天色破曉。
十
成親之後,葉禪就借著由頭跟葉清池分了家,搬到了落紅徑聖上御賜的一座府邸。過了些日子,葉慈安以養病之名,去了天愁山上。
那時候他已經是一醒一睡便幾天的狀況,醒來便不斷咯血,身體受不得顛簸,一行人走得極慢。葉慈安出發之前,葉禪早幾日去了北疆禦敵,再收到消息時,便是北疆陽關城收復,鎮北將軍戰死沙場。
熙和二十二年,齊高皇駕崩,新皇繼位,改年號為貞治,貞治元年三月初五,鎮北將軍葉禪屍骨以皇家禮儀送行,被迎回燕京。
葉禪出征前,曾在先皇面前為葉慈安求的恩典,到了新皇手裡,一樣也未落下。只是可惜,那個時候,葉家溫潤如玉的公子葉慈安早已經長眠於天愁山上的玉蘭花樹下,墳上落滿了潔白的玉蘭花。那個時候,謝辭成為了葉慈安,日日夜夜坐在輪椅上,靜聽山中松子落,清泉石上流。也就是那個時候柳如玉改名為柳醉顏,臨花照水閣變成了一座夜夜笙歌的樂坊。
後來,寺里的白玉蘭開得正好,雪白掛滿了一樹,陽光為其鍍金,風過漫天花雨,一派安康祥和的景象。年紀稍長的僧人卻感嘆,再沒見過宛若天成那樣般配的一對佳人。
燕京再也沒有那樣風捲雲涌的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