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遇人不淑,良善待沽
神智有些飄遠了,我斂了斂思緒。朝那在屋頂上喝得正歡的橫玉看去,他依舊是著月牙袍,只是沒有穿外衣。
正躊躇著要不要上前,他卻先發話了,
「雙梨,上來。」
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腳輕輕一點,便上了屋頂。
「杏花釀。」我聞了聞便說出了他手中的那罈子酒。
「丫頭還會識酒,喝過沒?」
他依舊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樣,只是眉目之間有了幾分風情。
「會。」
以前經常背著師父偷酒喝。
「來,陪我喝上一杯。」
橫玉扔給我一壺酒,自己仍拿著一壇酒往嘴裡灌。
我看著他喝了一壇又一壇,兩片紅暈飛上臉頰,忽然不知所措了,便也坐著,拿著酒壺喝了起來。
「這酒沒我師父釀的好。」
我喝得十分清醒,他卻似乎有些迷糊。
「哦?此話怎講?」
我笑了起來,
「我師父醫術不怎麼樣,但釀酒可是一把好手,我時常趁他下山時候帶著狐狸去他酒窖里偷酒喝。」
「狐狸?」
「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小離,它是我撿到的一隻被傷了腿的白狐狸。」
他恍然大悟,繼而又說,
「怪不得…」
我還未懂這話含義,他便轉了題。
「我有個青梅竹馬之交,她四年前來杏林鎮時,丟了只很喜歡的狐狸,也是只白狐。」
那真是巧。
「你一定很喜歡她罷?否則怎會對她丟了只寵物也記得這樣清楚。」
「算不得是很喜歡,只是家中雙親年輕時,曾受她父母的恩情,臨終囑咐我要多照顧她些。她從小便苦,身子也弱,少時經歷了一場於她幾乎是毀滅的難事,流離失所,我也是前些年才尋到她,便上了點心。」
我又喝下一口酒,望著天上月說道,
「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似是不屑,
「不過將軍府養的一個謀士而已。」
「你撒謊。」
我當即便拆穿了他,區區一個謀士,怎會穿著如此衣裝,有如此氣度?
即便他是落難的鳳凰,即便他深得將軍之心,但…一個無極國的人怎會穿著楚水之地所出的衣衫?
楚水之地…我便是在楚水之地被師父撿到的,那是一個怎樣可怕的地兒…
「姑娘質問我?」
我沉默不語。
「姑娘先把自己撒的謊圓了,再來質疑我罷。」
我一驚,轉頭望向他。見橫玉面上仍是紅暈,眼中卻清明一片,再無剛才迷離之態,頓時渾身生起一股寒慄。
「我…」
「夜深了,姑娘早些歇息吧。」
說完他放下酒罈起身,便要離開。
「橫玉…」
「嘶啦——」
我竟生生從他的衣袍上扯下一塊布來。
他轉身凝眉看著我跪伏在他跟前,手裡捏著一塊白布。
「姑娘還有什麼要與我說的?」
「我明天必須去東杏山一趟。」
「必須?」他蹲下來與我視線平視,眼神戲謔,可見酒依然在身體發揮作用。
「處理私事。」
「雙梨,你莫不是想逃罷?」
「……」
我確實存了這個想法,但…我並非那般不守信的人。
「公子若是不放心,可派人與我同去。」我有些氣。
「如此甚好。」
「夜裡寒涼,姑娘該睡了。」
橫玉再次發話趕我走。自己起身,準備用輕功飛走。
我突然感覺不對,先他一步起身拉住他下了屋頂。再轉身時,我們原先待的地兒已經被十幾枝箭插穿了。
還未喝完的杏花釀因為瓶子的破碎,流了出來,一時間酒香四溢。
而不遠幾處房頂上皆停留著穿夜行服的蒙面人。
我當下腦子裡閃過的念頭便只有兩個字,「快跑!」
於是便打算拉著橫玉往院口那邊跑去,橫玉卻一把拉住我,
「去屋裡。」
說完便將我推進了屋子裡。
我急忙轉頭看他,他已與那些黑衣人打上了。
橫玉看上去弱不禁風,卻是會武功的。
他平時手裡的那把帶玉墜的扇子,如今成了他的利器。
月光之下,黑衣人與他纏打在一塊,雖然月明風清,但依然看不大清楚,只依稀能看見橫玉似乎被傷了胳膊。
月華灑了一地,血也濺了一地,分不清是誰的。
我以為這場突襲快要結束時,一個黑衣人正朝橫玉身後襲去,彼時橫玉正應付著他面前的幾個黑衣人,來不及反應。
我大喊:
「小心身後。」
那黑衣人卻轉了個彎,直直地朝我這邊刺來,一時間兇猛異常,嚇得我連連後退幾步。
手已經捏住了頭髮上一處固定頭髮的簪子,那是師父給我用來防身的。
正欲拔出,橫玉那邊似是已經意識到了我處境危險,一個轉身,擺脫了那些糾纏不清的刺客。
扇子輕輕柔柔的出現在我面前,然後又是極為隨意的一挑,便替我擋住了那道不請自來的寒光劍刃。
而後將我往角落裡推了一推,便與那刺客糾纏不休,我於是得以如此之近觀察橫玉與人爭鬥。
那刺客攻勢更加兇猛,一招一式之間,止不住的狠戾,冷光乍現,招招致命。
其他人也涌了上來,卻被一一擊退。我這才發現,扇子里原來是藏了針的。
橫玉的神情極為冷漠隨意,同他手裡那把扇子一樣,似乎對這樣的攻勢毫不在意,但我看到了。
他的右肩上被人刺了一劍。
白袍子染了血,在遠處看不見,在屋子裡雖有些黑暗,卻還是清清楚楚瞧見了。
血跡從他的右肩一直蔓延至右手腕處。
也正是因為如此,橫玉一直都只是用左手拿扇與那幾人對恃,另一隻手很有公子風範的背在了身後。
那刺客也是認識到這一點,在察覺自己與同夥無法親手把橫玉殺了后,便立即低聲命令撤退。
橫玉聽后,身形微微一頓,似是站立不穩。
見他如此,我立刻上前去,想要扶住橫玉。
「不必,去把門關上。」
「……」
我停在半空中的手愣生生的拐了個彎,往門那邊去了。
門外一道冷光刺來,橫玉突然轉身擋在我面前,悶哼一聲,再一次把我推進了角落。
我有些發矇,瞧見橫玉背對著門,面容蒼白,一雙深淵黑眸隱忍著什麼,夜太黑,我瞧不清他整張臉,但卻看見他的背後,生生受了一箭。
是剛才那道冷光,我愣愣地看著他。
「你…」
「別說話。」
他說這話時,很費力。轉身在門后拿了個物什,是個香囊。
「帶我走。」
「去哪兒?」
「帶我離開將軍府便是了。」
「…那便上東杏山。」
「好。」
說完他便華麗的倒在了本姑娘的懷裡。
我將他背上的箭取下,潔白如月光的月牙袍已是血跡斑斑,但身上只有兩處傷。
這樣看來那些黑衣人亦沒有討到什麼好處。
我又拖著他,在房中尋了件黑斗篷給他繫上,遮住了臉,然後吃力的將他背了起來,腳底抹油,一路帶著他趁著夜色逃命出了將軍府。
東邊已經微微泛起了魚肚白,我在郊外尋了一家農舍,將橫玉安置了。
只是他的傷…卻有些棘手。
「挽丫頭,你要的葯我給你買來了,我家那口子正在熬,一會兒給你送來。」
「謝謝王嬸兒,這麼早的天就讓您出去為我買葯。」
「哎,客氣什麼,我們干農活兒的人起的都早。記得改天叫你師父下山玩…看病啊,他都好久沒下山了,附近的姑娘都等著他給她們看病那。」
我極為靦腆的一笑,師父下山惹出來的事兒。有時候,也真的是好事。
「嗯,有時間我會拉著師父下山行醫的。」
有時間咱們再談。
我打了盆熱水,拿了把泡過酒了的刀,準備替橫玉簡單處理下傷口。
「嘶——」
剛碰到他腰帶,便被捏住了手腕,疼得我幾乎連眼淚都要落下來。
卻見橫玉悠悠轉醒,一雙黑眸望著我,深不可測。
「幹什麼?」聲音很是沙啞。捏著我手腕的手慢慢鬆開。
「我幫你處理下傷口,怕它發炎。」
一邊揉著手腕一邊和橫玉解釋。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便自顧自的解衣裳。
我慌了,連忙阻止他。
「你幹什麼。」
「…不脫衣服,如何處理傷口?」
「那那你怎麼自己脫。」話說出口,才覺得自己真是蠢得不可救藥。
「不自己脫,難不成你給我脫?」
他笑了,笑容雖有些蒼白,但絲毫不影響他的風雅,反而有幾分病態美。繼而說道,
「丫頭,男女大防你師父可曾教過?」
「……」我選擇沉默。
「看來是沒有了。」
師傅確實只教了我怎麼對付心思不正之。
關於男女有別這方面,他從未透露過半個字,只是時不時從茶樓戲樓那兒撈幾本畫冊給我看,裡頭儘是些模糊不清的圖,我瞅了幾眼便不肯看了,這哪兒有那些鳥獸有趣?
「雙梨,你著實不諳世事。」
我繼續選擇沉默。
他見我久久不語,便也無話。而後繼續脫衣衫。
我轉身將布巾摁在水裡,用力的搓著它。
「丫頭,過來幫我處理吧。」
我於是端著盆站在將衣衫褪至腰間,背對著我的橫玉面前。
我倒吸了口涼氣,卻不是因為面前美男如斯。
橫玉的大半個背部,已是黑色了。
「箭上有毒。」
「本公子知道,替我放血。」
「傷口處已經凝成血塊兒了,要放血就必須…」
「動手。」
「……」語氣兇巴巴的,十分不友好。
拿著刀小心地挑著血塊,好不容易挑完后,又用濕布巾擦拭傷口,弄完后,才發覺額頭已布滿了汗珠。當大夫的確不容易,何況我只是個半吊子。
才將刀和布巾扔在盆里,橫玉又催道:
「把傷口割開。」
「……」我暫且忍了。
拿起刀在傷口處劃了幾刀,頓時鮮血如注,不過均是黑血。
又開了幾刀,待流出的血是鮮紅色,我便出手止住了血,用布條簡單包紮了傷口。
而橫玉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嘴唇愈加蒼白若紙。
實不相瞞,我有幾分幸災樂禍,但畢竟是他替我擋了那枝毒箭。
古人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便不好說什麼,只得盡心儘力照顧他。
這廂橫玉開口便不是什麼好話。
「丫頭,你並不適合做大夫。」
「……」我只會殺豬。
「丫頭,你這手法是跟誰學的,下手沒個輕重。」
「……」平時砍柴練出來的。
「丫頭,我們怎會在此處?不回東杏山?」
彼時我正站在盆架旁,低頭默默清理染了血的布巾和刀,聽到這句話身形一頓。繼而又沉默不語。
為什麼不回去,此中緣由…不提也罷。
「忘了丫頭你是個路痴。」
非得往人家心窩窩裡插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