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將府失竊
翌日清早,蒼涼的殘月還未沉去,雨已停了好幾個時辰,臨安城彷彿還酣睡在昨夜那綿綿細雨中不願醒來,睏倦的微風中帶著一絲寒意,撥弄得那澄瑩剔透的蒼露搖曳生姿。
大將軍府的人已忙了半宿,入門中庭一字排開擺著十幾副竹架子草席,突兀不平的平紋遮屍布下面裹蓋著一具具姿態扭曲的死屍,露出半個慘白的手腳來,布滿密麻的肉孔讓人不心禁膽寒。
府外不遠處依稀傳來數聲蕭長馬鳴,漸近地得得奔踏而來止在了大府門外。只見數匹亮黑大馬口中不斷咈咈喘噓著白氣,馬背上齊齊翻下來四名身著藍布素衣的魁梧大漢,為首的校尉漢子扔過馬繩給了門房便徑直朝府門奔去。
校尉大步流星穿過門廳,又走了兩個狹長的迴廊進了後花園,抬頭望去腳下通往書房的石子路,莫名來了脾氣,粗鄙罵道:「麻逑煩,回他娘的臨安麻煩事麻煩人真逑多,狗日的坑坑窪窪害得爺了摔幾跤不說,要是再壓壞了小祖宗的寶貝花草又是他娘的煩逑事。」
邊說邊彆扭的拐著身子,不疾不徐踏著石子路至書房門外,停下來后長吁了口氣,扶了扶頭上盔帽后稟道:「報大將軍!」
話音未落,裡面傳來:「進!」
校尉步著晨暉推門而入,屋內撲來一陣清香,只見大將軍夏清身著一攏常服墨袍,翻玄紋雲袖,腰系素絲大帶,本就結實的身軀,狀束得更顯奇偉魁梧,一眼瞧去,像是棵佇立的百年壯柏。
文校尉被這香味攪得飢腸轆轆,眼神早已經飛去書桌上擺置的碧粳酥酪,心裡忿忿想:「前半夜沒他娘的消停,後半夜又去逮狗日的賊兒,早他娘的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咽了咽口水又想:「快些個交完差事,回家吃婆娘子的早飯,可想死了那春糕桂花蜜。」
「可有賊人餘黨消息?」夏清開口問道。
校尉的魂還飄在娘子的糕點上沒回來,形似木樁般對外界一切充耳不聞。夏清皺眉抬腿往文校尉屁股上一踹斥道:「打起精神來!」
文校尉嚇了個激靈,頓時緩過神來正色稟道:「回大將軍,昨夜末將一行快馬攆出東城門,追了小潑賊四十里路至芒山山腳,潑賊尋思擺脫不開,便回頭與末將交手,那小潑賊吃了隻身一人的虧,幾個回合下來就被弟兄們圍住無計可施,末將怕像府內死去弟兄那般中了陰算,便想使刀背將潑賊兒拍暈生捆了押回來。怎料半路在月橋坡這賊身子竟突地起了一陣怪煙,末將見情形不對,便使喚弟兄縱上樹去,任眼見這怪煙把那動彈不得的賊兒給蝕了個透,待風散了怪煙,末將又在那賊兒屍內搜劃出了這個怪珠子」
校尉往腰后掏出了個布裹擺在書桌上道:「大將軍可小心,潑賊慣使毒物,陰得緊。」說罷又彎下身子,在靴筒里拔出了把短匕遞給夏清,夏清接過匕首撩開布裹,撥弄一番后竟露出一大黑珠子來。
夏清見珠子黑黢黢的,便取了夾炭用的火筴一通猛戳,又舉過火莢尖處湊近瞧了瞧,用手撥了撥氣味嗅了嗅道:「蠟味?」
文校尉在一旁憂慮道:「大將軍可當心些哪!」
夏清說道:「無妨,早些時行伍的密使慣用吞蠟傳報,把要緊的軍報揉成紙團,而後滴上蠟封製成一顆蠟珠,再遣人吞入腹中,以防止軍機外泄。」
文校尉臉一沉說道:「大將軍意思是?昨夜那群潑賊是梵國細作?」
「不見得,吞蠟傳信早已成古作廢,當今交戰各營的緊急軍情都憑拆字密報傳遞,且拆字譯文唯執兵符將領間互相通曉,即便譯文落入敵手也不曾擔憂。所以,這顆珠子不是用來說話的」
文校尉鬆了口氣心中不屑罵道:「呵,讓我追了一晚的狗屁珠子還能說話?」
說話間夏清掰開了蠟珠,裡面掉出來鶉鳥蛋大小的黃麻紙團,拾起展開成手絹大小,夏清會神一看,殘紙雖小,內容卻十分詳細熟悉:「淮口幽州,城內戰兵四萬有餘,輔兵七之有千,民夫十八萬,精馬八千匹,糧餉人負六斗可行三月……」
夏清倏地驚出滿臉愕然,身子凍住倘如泥塑,背脊早已冰涼參半,額頭滲出了細尖密集的汗珠,顯得六神無主。沉默良久后慟然說道:「萬千將士命繫於此,若要落入梵人手中,天下戰亂禍事將至。」
文校尉湊近了去瞧,眼睛亦瞪得如瓷碗口大,張大了嘴巴哆嗦蹦出幾個字來:「大將軍,這他娘不是淮北形勢布防圖嗎?怎麼會在賊兒的腹中?」
「年前你隨我至幽涼二州布防,置妥淮北十三州防事,汝州、穎州由你與李都督前去布防,其餘州郡都是衛國公大人親勞巡防,若梵人想突我幽州,而後揮師由淮口直下,幽州乃一絕城,南去無利,三面皆援,梵人獨取幽州,是勞而無功」
文校尉道:「大將軍,涼州各郡水系環繞,易守難攻,城內井口繁多皆可供自給,且兵馬糧器是十三州最為充裕,讓梵人知了布防去也不懼。」
「此事非同,我得即刻入宮面聖稟告陛下,大將軍府如此,想來都督與國公大人昨夜也沒睡成安穩覺,文烴,備馬與我一同入宮。」
「末將這就去。」
說罷轉身搖了搖頭碎碎念道:「得,這次他娘的春糕也沒戲了」
夏清耳尖從桌上二指夾了塊酥酪,朝文校尉後背發去。
文校尉耳根子一抖,看也不看抬手就將那酥酪接下,往口裡一塞含糊不清說道:「謝過大將軍!」
出了門的文校尉只顧著嘴上,不曾想腳下一空,當即摔了個狗啃泥,扭著身子爬起氣急敗壞道:「他娘的,明日我就把這堆破爛敲成石粉倒茅坑洞去。」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清亮喝叫:「文烏龜!你是不是又害我的苗子了?」
文校尉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兒,嘀咕道:「壞逑了,壞逑了,這小祖宗來的可是時候!」正欲拔腿逃之夭夭。
只見這時一道青影電閃而來,步法如鬼如魅,眨眼間已到校尉身後,那人舉掌不假思索落力拍出,校尉餘光盡見,爽朗嘿嘿一笑說道:「又是這一招。」
文校尉頭也不回,反手回擊一掌接了下來,那人見剛一掌沒打著,又提腿直朝校尉背心踢去,校尉腳步一錯,身子向前微傾,巧妙避過。
見這一腳踢了空,迴環又是一腳直朝校尉臀胯蹬去,校尉傾著身子沒了重心,結實吃了一腳,趴在石子路上吆喝連連。
「公子拳腳了得,且饒了俺罷。」
見這少年十五六七的年紀,著一身青衣,略見精壯,雙袖擼至肘窩,滿手黑泥,像極了插秧的農夫,可臉蛋卻俊俏不凡,黑漆漆的眼珠看著精神飽滿,全身上下活力四射,血氣方剛。
少年憤憤說道:「昨夜遭了風雨,泥土本就松弱,你又照上面一摔,看我這剛種下的峨眉含笑就給你攔腰折去,還有上次毀我天南星的也是你,今天不教訓你一下,難出心中惡氣!」
文校尉起身拍了拍土陪笑道:「公子喜愛花草,又獨具匠手將這花園點綴的情趣盎然,你看這佳木蔥蘢好生安逸啊,我一時欣賞入醉,忘了腳下才不慎壞了花草,還望公子見諒才是。」
「嘿,夫人教你的說辭你說不膩,這麼多次我都聽煩了,反正不管,你今天得賠我苗子。」
夏清聽見外面動靜出門斥道:「寒兒!不好好練拳亂跑什麼,快過書房來!」
「嘿嘿,公子,大將軍叫你過去呢!」
少年瞪了瞪文校尉說道:「下回隨父親去半郊山,記得尋些苗子來賠我!只要靈講寺後山的無患子。」
文校尉諾諾答道:「鐵定,肯定,一定,就是慶雲老禿驢的大佛珠子俺也給公子弄來」
「我要佛珠子幹嘛?不管!只要無患子,不多,十株就行,你定要賠我!」
「公子!趁火打劫啊,俺要事在身先走了。」說罷文校尉轉身入了迴廊沒了影。
夏寒一臉鬱悶,席地而跪,小心細緻拾掇著殘敗的嫩苗。
卻不知夏清什麼時候站在了隔壁說道:「夏寒!你整天鑽在這花草堆里,沒有一點將軍府的男兒樣,凈瞎胡鬧,快去把手洗了,過來給爹打兩套拳。」
「練拳,練拳,整天都是練拳,練拳有什麼好,一點都不好玩!」
氣沖沖的洗了手,跟去了後庭。
後庭練武場左右擺排著亮錚錚的各式兵器,看台上的夏清撫茶危坐,若有所思,庭邊圍了一群訓后府兵漢子休憩,庭中站著一壯碩府兵漢子,赤裸著上身,滿臉橫肉貌相兇狠。
夏寒打量一番后心想:「沙場殺伐之人,看來今日對手功夫不弱。」
又轉念一想:「要我打拳,我偏不,看著吧。」
漢子不多言語說道:「公子,發招罷!」
夏寒一臉輕視般說道:「實在是無趣!讓你四招,放馬過來罷。」
漢子見夏寒如此輕蔑,搶先踏上一步,朝著夏寒門面就是呼的一拳,徑取要害,這一拳迅猛之疾,眼見漢子拳擊到眉,夏寒左腳一實,右腳一虛,身子微側,漢子這拳打了個空響。
夏寒漫不經心挑釁般的喊道:「一!」
漢子手長腳長,瞬息之間,上前連掏三爪,夏寒背手輕敵,左右橫躲閃過兩爪,料想漢子俯身反手回掏,爪住夏寒腿腱用力一卸,像是老鷹捉小雞般將夏寒扔在了半空,夏清在看台看的心曠神怡大呼道:「妙!」
夏寒滑在半空,全身儘是弱點,圍觀眾人紛紛驚呼:「危險!」,夏寒卻不以為意,順勢朝漢子肩脖借力一踢,輕易化解,穩當落地。
「二!」
眾人皆稱道:「好身法!」
漢子些惱,雙腿發勁,猛向夏寒撲去,人影晃動之際,身子已搶到眼前,夏寒像極了插翅的蛾子,爛漫翩舞,任那漢子使了十來拳,卻無一拳中的!只管口中稀鬆平常般數著數「三,四,五,六,七……」
不時,夏寒已拆到六十多招,漢子出拳沒了章法,一通暴雨梨花對著人影胡亂錘砸。「六八,六九……」
這時庭外文校尉著一身朝服趕來說:「大將軍,一切妥帖,可即刻出發。」說罷又踮腳朝庭內看了看,回過頭抿了抿嘴喃喃說道:「自討苦吃,自討苦吃,不得當,不得當!」
又過了十幾招,夏寒覺得著實無趣,沒了心機,身子主動向上一迎,重重吃了漢子兩拳,摔了回去,頓時臂膀皮開肉綻來。
夏清知道兒子心思,氣得袖手一擺說道:「孺子不可教也!」
說罷拿過朝服憤憤離去。
走了不遠處呼道:「文校尉,別偷茶了,快跟上來。」
文校尉聽后急忙又往嘴裡灌多了兩口茶水,鼠也似的竄了過去。
葉縫中灑落的斑駁光束,錯亂的掃在夏寒臉上泛起延綿的光浪,他眯著眼睛吁吁喘道:「哼!早…說…無趣了,練武啊…就是世上最無趣的事情。」
天上的太陽慢慢掉了下來,這個樹底下酣睡的懵懂少年還不知道,醒來后,等待他的將是整個武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