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宮內凶信

第3章 宮內凶信

日入燈已夜,月就縱上了枝頭,便打下來縷縷柔光,這個時節還沒有蟲鳴,風不燥也不亂跑,萬物朦朧,不時還有幾聲狗吠。

夏寒一覺躺到了天黑昏定,半醒間聽見了嘈雜狗吠,彷彿並沒有起身的意思,翻了個身子又沉進了夢裡。

恍惚之間感覺到頭又重又沉,使了全身力氣想掙紮起身,在夢裡手舞足蹈,頓時手臂傳來一陣生疼,徹底醒來后才發覺天都黑了,不知什麼時候身上多了件花毯。

回過神來看著隱隱作痛的傷處,發現已經敷上了夏家秘制的金瘡葯,心中頓生感激,雖自己平日對這幫莽漢哥哥們惡語相向,諸多刁難,他們也沒有過一絲不滿於懷,想到此處,心頭又是一陣感動。

這時,樹后西北角忽傳來窸窸窣窣怪聲,擰頭看去,只見牆上草木樹影紛亂晃動,心想:「怕是有大蛇?」

轉念間從兵器架上抽出了根長棍,擎在手裡捻手捻腳守在草叢外,想著:「等那大蛇出來,就當即一棍子打死,再拎去給哥哥們熬湯,也好答謝平日照顧!」

眼看動靜越來越響,大蛇呼之欲出,夏寒攥緊棍子不假思索就是一通亂劈,當即傳來一陣慘叫:「哎呀……,哎呀,狗日的,誰他娘的打老子,老子是文校尉,疼疼疼!停停停!」

聞聲停手定睛一看,只見文校尉一身朝服狼狽趴在地上,可憐之餘又不免有些好笑。

夏寒強忍笑意說道:「還以為是個大蛇,正打了討些湯喝,卻未曾想是你這烏龜蛇。」

「你兔崽子可見過俺這般善心的大蛇?真要是大蛇,十個你站這裡也不夠填肚子的。」

「大將軍府正門不走,偏偏要尋狗洞,舉止又鬼祟,你是不是白天酥酪沒吃夠,晚上來打歪主意了?」

「荒謬之言!我堂堂校尉,怎會行偷雞摸狗之事?」

又轉口嬉笑說道:「嘿,其實吧,也算是為了那酪,不過意義上多半是為了你這小兔崽子!」

夏寒稚嫩的臉上露出不解道:「我?關我什麼事情!」

「公子白天不是說想要那靈講寺的無患子嘛!現在正是兌現承諾的時候!」

「呸,你這烏龜少誆人,如果明早爹爹不見我在這院里練拳,肯定免不了一頓狠揍,再說了這大半夜黑漆漆的去怎麼尋無患子?」

「公子不知,今日大將軍與國公都督進宮面聖,共同商討防事,去了幾個時辰都沒頭沒緒,獨晾著我實在閑著無趣,就溜了,看他們那光景得話到明日!再說你這小潑崽子,莫小瞧人,去西郊大營打聽打聽爺的名號,答應你的,就一定他娘的給你弄來,沒二話!你若怕黑,那就算了!」

夏寒始終還是個孩子,被文校尉一激,就著了他的道,急忙駁道:「呵!我會怕黑?無患子夜了才好找呢!」夏寒嘴上雖硬,心中卻萬分忐忑!

「爽快!那機不可失,快快出城去!」

「稍等一會,我去廚房取一些酥酪!」

「呵!公子是真怕了,想藉機撒溜吧,要是怕了,告訴我那果子什麼樣,獨自給你拔來便是!」

「少瞧不起人!我只是餓了!要吃東西!」

文校尉打趣笑道:「嘿!公子英勇無雙!」

只見夏寒一溜煙的跑去廚房摸了兩碟子酥酪,倒進包袱里裹實了系在背上,順手又揣了兩壺醉春蘭才出庭院來!

「文校尉,你走洞子,我要跳牆出去。」

文校尉急忙說道:「小祖宗!萬萬不可!昨夜府上剛遭了賊,大將軍從營中調了好些好手過來,全在那屋檐上歇著呢,你上去不是自投羅網嗎,再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個狗洞算他娘個逑!鑽!」

說完身子已進去了一半,夏寒露出可愛又堅定的眼神,咬了咬牙伏在地上說道:「為了無患子!拼了」便跟著文校尉的屁股爬進了洞子。

不到半柱香時間,兩人已穿過厚牆下的狗洞來到了大將軍府後門,大將軍府背靠矮山,矮山下是一片小林子,連夏寒都不知曉厚厚院牆外還有這麼一個林子,只覺得新奇。

校尉引著夏寒出了秘林小道,天已漆黑,兩人灰頭土臉趁夜出了城,換了大馬便朝靈講寺方向奔去。

跑了大半個時辰隱約見了山門,山門兩側是鐘塔鼓樓,入寺大門已然緊閉,左右立著兩座雌雄獻瑞獅,靈性可愛!

二人著急翻下馬,順著階梯到了寺門,嗒嗒一通亂扣,稍作不久,大門由內拉出一條縫來,光影中一位七十來歲滿臉絡腮鬍的老僧露出身子,老僧雖外貌花白年衰,但望去目光炯炯,卻是不凡。

客氣說道:「本寺寢鍾已鳴,兩位施主禮佛進香還盼明日請早」說罷行了合十禮就要關門。

「大師且慢」文校尉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青銅老虎令牌,小心遞交給了老僧,只見那令牌工藝獨特,青眼虎身由中剖開只有一半。

文校尉又說道:「深夜造訪慶雲住持,實屬有火急之事,抱歉!」

老僧接過半塊兵符看了看回道:「施主請門外稍候。」說罷便關了門。

「大烏龜你搞什麼名堂,我們不是要去後山尋株苗嗎,進這個寺廟做什麼?」

「公子啊,這後山黑漆漆的,我們去借盞琉璃燈來豈不事半功倍。」

「嘻,在理!」

談話間老僧通報完畢歸來回道:「二位施主請進。」

兩人一前一後邁過門檻入了寺廟。

「二位請隨老僧來。」

走過前院進了天王殿,又穿過四大金剛塑像,眼前突然變得開闊,只見大殿內塑一七層樓高的金尊大佛,殿門匾額上刻著大雄寶殿四個大字,字跡勁遒,讓人心生敬畏!

殿中大佛下端立的正是慶雲大師,慶雲著淺灰大格佛袍,約摸有六十二三年紀,中等身材,雙唇緊閉,眉目怡然,一副脫俗超然的高僧模樣。

慶雲走近行合十禮說道:「文施主深夜執兵符造訪,恐不是前來問經禮佛的吧。」

「實在冒昧,住持可否借一步說話?」

文校尉轉過頭眨了眨眼對夏寒說:「公子,掌燈自行去罷。」

夏寒滿面抑制不住的開心嘟喃:「就等你這句,告辭!」說完就蹦蹦跳跳沒了影,儼然一孩子模樣。

「施主,靜德已入我佛門數載,不問朝堂紛爭,不聽塵寰雜音,你與將軍多番打擾,實是不妥,夜深了,今夜暫且住下,請施主明日再回罷!」

「住持,我找先……。」文校尉將話咽了回去又說到:「我找靜德大師是大將軍對他有性命相托!萬不得已,文某亦不會深夜攜孤打攪,還望住持體諒!」

慶雲見事態茲大,想了想說道:「請隨我來!」

走了幾個檐巷,文校尉忽然聽見遠處有老和尚在念經,聲音悲涼,慟人心魄,文校尉悲從中來,眼角濕潤,待入了偏房聲音越來越近,迴音更沁人心弦,慶雲行至一牛棚處說道:「靜德就在棚內,文施主請便!」

文校尉見昏暗的牛棚窩躺著一僧,著破爛少林武僧布,翹二郎腿正燃著牛糞取暖,待近了瞧正是要尋的靜德大師。

文校尉走上前跪下便拜道:「大將軍府槍騎校尉文烴叩見先皇!先皇萬安!」

那僧人彷彿毫不在意,依舊躺草堆里唱著經文,只聽那經文唱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文校尉不知其中意,只得痴痴跪住不知所措。

靜德念唱了半個多時辰,文校尉此刻腦子像有千萬個鑿子齊聲開鑿,叮噹鳴耳,正迷糊時,唱聲戛止,靜德低頭從牛棚徐徐走了出來說:「起來吧,小施主,餓了沒,我這剛烤了芋頭。」說完便伸了熟芋頭過來。

文校尉已是頭暈腦脹,見吃的直接按塞嘴裡全嚼了,緩了緩想到這芋頭是牛糞所烤,頓時胃裡一陣翻湧差點吐了出來,轉念想到不能失了禮數,屏住氣息又強行咽了回去。

靜德爽朗一笑道:「我這妹夫親自尋我四次,怎麼,到第五次就沒了耐性,直接不來了?」

「大將軍他……」文校尉頓了頓,氣管像是塞了團棉花,張大了嘴巴努力想說話卻激動到音啞,咿咿呀呀說不出一個字來。

「大將軍今日進宮商討布防圖失竊一事……,在宮內被絞殺了!」文校尉艱難一字一句含糊說完,崩潰了一腔的淚止不住的滴淌!

「進了……午華門,城門突然關閉,大將軍覺是禁軍演練便無他想,可去往乾坤殿的半路上,我們發現宮內的假山院后都藏了禁軍高手,大將軍看出端倪與我說:『當今朝局萬變,他已失了聖心,其中多番猜疑,又受奸賊挑唆,恐難自保。』說罷寫了血書與這兵符一齊交我,命令我一定送到靈講寺先皇手中!」說到此處,文校尉已泣不成聲,只有身子在不停地搐動!

靜德接過了信,入了牛棚借著跳爍的火光,看見一行行字跳入眼帘,猶如一個時代的隕滅,又像是一個新世界的開幕,他知道,夏清是這兩個世界交集中的再重疊,看似必要又無關緊要。

靜德踢了踢燃著的牛糞,見火旺了些,慢慢遞過信丟上去,升起青煙化作一縷薄灰,拍了拍手走出來對文校尉說:「好漢子,往南方走吧,那裡的芋頭比這裡好吃,酪餅吃久了總得換換口味,就是天氣濕熱了些。」

文校尉明白了字裡行間的意思,抹了淚又問道:「那公子?」

「我身邊清閑,不怕打擾!一個人吃芋頭總比燙了兩個嘴好。」

「多謝大師指點!」文校尉起身作了合十禮,轉身便沒入了黑暗中。

「寒兒,既然都聽見了,那就出來吧!」

牛棚角落處慢吞吞走出一個人影,正是聽聞噩耗后的夏寒,他此刻異常平靜,平靜得讓所有人替他擔心,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從小沒了母親的關懷,嚴苛環境的大將軍府讓他學會了分散痛苦,可他知道,痛苦始終是要來臨的,這種痛苦現在成了雙倍。

有時候他也會笑,笑得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那樣,有時候會特別的無力,知道一個簡單的出拳,便會打翻記憶,最大的懲罰莫過於此,從前懼怕的不存在的鬼怪,現在希望可以看見他們。

低著頭的少年,飄上天的佛音,牛糞味的空氣,馬背上痛哭的赤子,不可測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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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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