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9章 謙和
修為如他,就算是數日不眠不休也並無疲憊,他反而有些亢奮,而也正因如此,他才越要凝神靜心。火中取栗,容不得絲毫的差錯,而一個人只有在心靜無我時才能處變不驚,從容行事。雙眼微閉,呼吸已漸漸變得綿長,心情也慢慢平復。
時間是最公平的禮物,哪怕是最挑剔的人都難以去否認造物者的慷慨。但此時的王易卻從未感覺時間會過得如此之快,似乎只是剛剛閉上眼睛,再張開時天色已變得一片漆黑,石洞頂上的夜明珠毫不吝嗇的肆意播撒著自己的光芒,反倒顯得熠熠生輝。
長舒一口氣,王易顯得並不輕鬆。他並不是城府極深,老謀深算的歷世老者。雖不像古風林那般張揚跳脫,似是沉穩許多,但終究還只是一個初出茅廬涉世未深的少年。若是事不關己,他還可以作壁上觀淡然處之。但當災運禍及到他的親人,他又怎能做到心靜如水。
透過洞口的一層薄霧看著漆黑的夜色,王易知道他的時間到了,雖然他還未準備好,可能他永遠都不會準備好,但他都要去了。雙掌微微用力,他的身體便從石床上一躍而起。慢慢走至洞口,他頗為謹慎地向四周看去,唯見燈火闌珊,他才放下心來。
說來奇怪,一向與他故作熟絡的君莫問自來到湛盧山之後竟再沒有找過他,這倒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知是出去尋朋交友,又或者明知他來者不善,故意不來讓他放開手腳。王易不知,他只覺得一團疑雲已慢慢向他席捲而來。
長吸一口氣,接著鼓足了力氣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宛如將所有的煩惱憂慮統統吹散。「倒是有些杯弓蛇影了!」王易不禁自嘲道。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不覺間陷入如此頹敗的境地。經脈劍氣流轉,一股無可匹敵的凌厲之氣噴薄而出,宛若實體一般,瞬間絞殺了一切。而這時王易直覺一股熱氣自氣海升騰,慢慢席捲至奇經八脈。之前的頹敗之色緊接著一掃而空,他已恢復如初。
月黑風高,燈火搖曳。天很黑,腳下的路更黑,王易從未如此厭惡黑暗,然此刻卻又不得不感謝它,甚至於身影已慢慢融入其中。——或許人總會慢慢變成自己厭惡的樣子。
寒鴉驚叫,打破了黑夜的寧靜,宛如平靜了許久的湖面突然落入了一顆石子。石子雖小,卻激蕩起層層的漣。然驚叫卻並未激起絲毫的波瀾,只隨著大風回蕩在山谷之中。
與白日的人聲鼎沸不同,黑夜陷入了無邊的寂靜。然而王易卻並沒有掉以輕心。經他查探,不少暗哨隱藏在黑暗之處,顯然是把守森嚴。身形閃爍之間,他已慢慢恢復了冷靜。
幾經周折,終於來到湛盧後山。然不遠處的一個身影卻讓他為之一愣。他一眼便認出了那獨立寒風之中身影正是秋若風。他不知道秋若風為何會在此處,但是他卻知道接下來他要更加謹慎。
他並沒有輕舉妄動,只是呆在暗處靜靜地看著秋若風。只見他冷兀自站立在寒風之中,似乎在竊竊私語,然任憑王易耳力過人仍難以聽聞隻言片語。那話語剛一出口便隨風而去,飄散在寒風裡。
王易只得耐著性子等待,他就這般靜靜地等在一旁,漸漸地竟似乎融入某一種意境之中。他知道若非有無盡的悲愴,一個人絕對不會獨立寒秋之中如此之久。這倒讓他頗感驚奇,他沒想到一向自負跋扈的秋若風竟然會有如此一面,他還以為天劍之人早已不知道悲傷為何物了。可轉念一想,悲傷不正是跋扈的果子嗎?
然等了許久,秋若風仍是這般站著,似不知不覺,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王易的耐心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消磨殆盡。他心中焦急,相比而言,自然沉不住氣。
強壓下心中的衝動,王易又在煎熬之中等待了一盞茶的功夫,然仍無所獲,眼見秋若風是鐵了心,他也不再猶疑。極力壓制住身上的氣息,沿著黑暗漸漸朝著遠處的山洞靠近。雖然他從未來過後山,但這段時間內他已將整個後山探查了一番。除了幾處他難知此中奧秘外,遠處的山洞卻是最為可疑。以月如大師口中所言,王易猜測那山洞便是洛雪被罰面壁之所。
視線所及並不遙遠,但若想要瞞過秋若風便不得動用靈力,如此就並不簡單。好在夜色昏暗,寒風不時吹起樹木蕭蕭,發出「沙沙」的聲音遮掩住腳步聲,他這才得以隱藏蹤跡。
他與秋若風近在咫尺,容不得有絲毫馬虎。若是被發覺,就算不落入群起而攻之的境地,恐怕也相差無幾。而且一旦與秋若風交手,他甚至不知該用何派法門。若是像上一次那般動用誅仙劍氣,豈不無異於不打自招。若是動用魔道法門,在這個修真人士齊聚湛盧山的時候,豈不是與整個修真界為敵。到那時恐怕天劍派把整個湛盧山翻過來、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處境豈不更加不利。
當初他起意來湛盧山時,倒是預料會再次與秋若風交手,甚至他都做好了落敗被天劍派羞辱的準備。不過那只是為了從天劍派得到洛雪消息的權宜之計。但此時恰逢修真人士齊聚天劍派,倒是給了他渾水摸魚的機會。所謂「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能不與天劍派針鋒相對是最好,所以他這才改頭換面。但若是因為這時的大意而落得滿盤皆輸,恐怕他也會追悔莫及。
既已耽擱了如此長的時間,此刻的王易反倒不急。他腳步極慢甚至於比從未修行的世俗之人還略有不及,但卻極穩。許久,他終於安然無恙地站在洞口,回首望去,遠處的天際已漸漸發白,雖是極遠,更有些模糊不清,但王易已知道,拂曉將至。沒有絲毫猶豫,他徑直衝向洞中。
初入時,洞口稍窄,略有曲折,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雖洞內黑暗,煙火不明,但王易早已適應。一巨大石床擋在面前,其上空位一物,甚是寒酸,甚至不如天劍派招待外人的山洞。
王易若有所悟,不由探查起來。自他進洞之後,便發覺依稀有魔氣聚而不散,且極為精純,甚至比他修行之術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乍看之下,似乎是與魔物入侵印證,但王易卻知道事情遠非那麼簡單。
自從君莫問口中得到洛雪的消息之後,王易腦海里閃過的第一個詞便是「三生詛咒」,此刻洞中魔氣卻是印證了他的想法,他猜測正是因為那三生詛咒,才使得她墮入魔道,不然她又怎會背叛她的門派,背叛養育她的師父呢?至於所謂的勾結魔物,更是無稽之談,王易寧願相信那不過是適逢其會而已。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雖然對於洛雪的行蹤仍沒有絲毫的線索,但卻印證了王易的猜測。「洛雪要麼已逃出生天,要麼便已被天劍派擒住甚至於殺掉。但見月如大師對此一無所知,冥逝掌門總不會背著她將洛雪處置了吧?」王易不由暗想道。
天色漸明,破曉將至。今天留給他的時間已然不多,好在大會後天才開始,他還有明日一晚的時間。想到這,不由快步朝洞口走去。然還未到洞口,便聽得一陣「噔噔」的腳步聲傳來。雖極為細微,但他本就全神貫注,聽來卻是異常的清晰。
王易不由得陡然一驚。然此是獨門絕路,他已退無可退。就算是他原路返回,也不過自欺欺人罷了,就算爭取了些許時間,卻不免落得瓮中之境。想到這王易不由心中一橫,前沖之勢未變,腳步卻慢上許多。行至曲折處腳下一頓,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豎起耳朵聆聽。
腳步聲已近在咫尺,眼看著就要刀兵相見,王易不由全身緊繃。靈力聚而不散,蓄勢待發。「既然誅仙劍氣不能用,那用虛幻極火吧!」王易不由暗想道。他雖正邪兼修所學甚雜,然壓箱底的絕技卻逃不過這兩個,既然誅仙劍氣太過顯眼,他只好選擇虛幻極火。說起來,此物還是湛盧山所贈,倒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嗖」的一聲,一團極炎與陰寒交織蘊含毀滅之力的火焰噴射而出,王易的身影更是激射而去。洞口雖稍顯狹窄,但卻並非毫無益處。未等來人反應過來,王易早已繞過他急射而出。等他反應過來時,還要應付虛幻極火,根本來不及變幻身形,這就給王易爭取了大量的時間。
這一切都在王易的算計之內,所以一出手便沒有絲毫的猶豫。出手之後更無遲疑。伴隨著來人「誰」的一聲驚呼,他已出現在洞外,一出山洞便火速朝原路奔去。雖然來人並沒有追過來,但王易知道此時乃是千鈞一髮,乃危急存亡之秋也,他不得不爭分奪秒。
卻說秋若風剛走進山洞,怎料迎面撲來一團似火非火之物,他雖不清此物來歷,但心中警兆一閃,渾身汗毛乍起。洞口狹小,容不得他變幻身形,便只得立刻便朝身後退去。渾身劍氣瞬間匯聚,凝聚於指尖,三把小劍也早已自百匯穴中飛出,盤旋頭頂之上,秋若風聲勢大盛,「去」一道青色劍芒飛射而出,直斬那團異物而去。雖只是一三尺劍芒,卻是劍氣凝而不散,已近乎質化,甚至劍尖處已捲起層層罡風。去勢迅疾,直到三尺劍芒撞上虛幻極火,才聽得「呼呼」破空之聲。
秋若風雖將偌大的劍氣壓縮於三尺之內,然虛幻極火亦非凡物,同樣不可小覷。二者剛一接觸,劍芒便將虛幻極火洞穿。未等秋若風大喜,便見那團異物好似通靈一般,轉身便將三尺劍芒一口吞入肚中。
「哼,狂妄!」見一無主之物竟敢在自己面前逞威,秋若風不由得大怒。指揮著劍氣座突右沖,想要將其撕碎。然卻並無任何效用,秋若風心中氣急,手中已多出一柄神劍,一邊控制著劍氣衝突,右手靈力匯入神劍之中,接著劈斬而去。
虛幻極火似乎也意識到危機,緊跟著光芒大盛,一時間竟將整個山洞照亮得宛如白晝。而直到此時,秋若風才意識到這異物竟是一團火焰。容不得他好奇火焰為何不發出光芒,那道劍芒於他的聯繫卻是越來越弱了。「爾敢!」他發現這團火焰竟是要煉化他的劍氣,心中一驚,神劍已斬在其上。接著光華一閃,虛幻極火四下飛散,劍芒破翁而出。去勢不減,徑直便轟在山洞之中,瞬間塵土飛揚,亂石崩塌,整個山洞都不禁為之震動。
虛幻極火離開了王易終究還是無主之物,又豈能抵擋尋仙期的秋若風。而且王易本就只用它稍作抵擋,此時早已達到了目的,接著虛幻極火化作點點星輝消失在山洞之中。
秋若風急忙朝山洞外追去,然人影早已經消失地無蹤無影,更不用談那團異火了。看著眼前空無一物的情景,秋若風胸中升騰起一股怒氣,卻又無處發,只呆立原地,不言不語。細看去卻發現他的身體正瑟瑟做抖,顯然已是氣急。
寒風乍起,捲起落葉蕭蕭。沙沙之聲不絕於耳,此刻反倒顯得有些吵鬧。不知是這秋夜的寒風,還是沙沙之聲驚醒了痴人。秋若風終於恢復了冷靜,看著聞聲而來的天劍弟子默然不語。
待眾人走到近前,這才發現竟是門派之中的若風師兄,這才慌忙問道:「大師兄,這······」此時天劍派正值多事之秋,守衛自是森嚴,一絲一毫的動靜都遮掩不住,更何況如此聲勢。
沉默片刻,秋若風才道:「無礙,練功一時失手,驚擾了各位師弟,還望各位見諒。」那人做已經不見蹤影,此刻就算告訴他們也恐無濟於事,而且以他們的修為恐怕終歸愛莫能助。
以秋若風看來,那妖人就算沒有逃下山去,也絕對已隱藏起來。此時的湛盧山魚龍混雜,想要在茫茫與會者中找到他的蹤跡自是千難萬難。另外還不知他此行的目的,如此施為打草驚蛇不說,萬一無功而返,天劍派豈不是顏面掃地。
一眾弟子聞言一愣,似乎未料到一向張揚的大師兄出言如此謙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