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五.鋪墊
「若淮水派遺孤當真未死,今日也該和我差不多大了,這些年來卻並不興風作浪。往好了說,他可能摔殘了、傻了、失憶了;可往最壞了想,說不定他委身某處,正謀划著為家門報仇、與我教作對。教主一定對這個人感興趣,那我們,自然也該為教主分憂。」
謝釅的每一個字,都與他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而鶴護法,依舊是最適合確認江玄之子是否還活著的人。只需一出雙簧苦肉計,就能揭開這一謎團。此外,那個泄露情報、引走小縉的內鬼仍未找到,也該再給他一次登堂入室的機會了。」
「如此,於我教除去幾個心腹大患,於鶴護法也算戴罪立功,於你我又延遲了教主散功、習練定風波的時間。可謂一舉三得。江兄,小弟這點拙見可還能入你的眼?」
……
很快,魔教護法鶴松石叛逃的消息就成為了大家新的談資。
他公開了自己淮水派二弟子的身份,還宣稱自己已奪取了玄隱劍,瞬間掀起了軒然大波。
更令天下人震驚的,是他還揭開了一個離奇的秘密:
十五年前淮水之役后,他並非是真的變節事敵,而是假意投誠,實則潛入敵人內部尋機復仇。並且,在投靠魔教前,他在碧水峽偽造了師弟的遺體騙過顧雲天,為淮水派留存了血脈。
時至今日,顧雲天身受音傷之噬,每況愈下,教中更是四分五裂。他伺機秘密趕往天池,搶先一步拿走了玄隱劍后,決意叛離魔教,以正身份。
這樣一個卧薪嘗膽的故事極富戲劇性,足以為人們津津樂道,並很快加以渲染傳播,衍生出了各種版本。
而在所有說法中,都有同一個結局:
那就是手握玄隱劍、叛離魔教的鶴松石在尋找淮水派遺孤,要將這把乃父遺物物歸原主,擁立他重建淮水派,誅殺顧雲天!
一時天池試劍的風頭盡被奪去,人們尚在驚惘中時,魔教的動作卻從側面印證了鶴松石的說法。
行至半途的魔教眾人兜頭止步,轉而開始全力追緝鶴松石。
甚至,連一向隱匿暗處的七十二洞都盡數出動,不再含明隱跡,只為儘早將這個叛徒捉拿歸位。
而統率七十二洞的,也當之無愧是最新加入魔教的朱廷越與蔡隸兩位洞主。
他們一個擁有足以和丐幫抗衡的牛馬幫,消息網路遍布天下;一個是破譯定風波、揭露鶴松石真面目的功臣。
兩人協調各地蟄居的洞主,一路攔截攜帶玄隱劍潛逃的鶴松石,勢必要阻止他將玄隱劍獻給江玄之子!
然而隨著魔教不斷動作,七十二洞也無可避免地逐漸暴露。早就深仇積恨的丐幫抓住機會,把卧底在正道的幾個洞主連根拔起;至於與之結盟的少林,近日則與十六堂糾纏不休,使得統領十六堂並暫攝七十二洞的謝釅焦頭爛額。
不過近一個月過去,魔教元氣大傷,也仍未能追上鶴松石。
接到蔡隸最後一次的密報后,江朝歡在地圖上勾選幾筆,一幅洞主圖集終於完整呈現。
一切仍按照他的計劃發展,望著曾經詭秘莫測的七十二洞徹底顯露無遺,他臉上卻沒有什麼輕鬆的表情。
「蔡隸選擇繼續扮演這個洞主的角色,是他還不相信鶴松石的說法,不信梅溪橋會背叛師門吧。」顧襄將蔡隸的來信湊近燭台,看著它焚燒殆盡后,又把灰燼仔細地收集好。
那天後,從鶴松石的嘴裡終於知道了梅溪橋死亡真相,蔡隸卻並不肯按照江朝歡原本的安排趁機脫身,離開這個對他來說無比危險的是非之地。
因為,儘管確認了梅溪橋被誰所殺,卻仍有許多謎團未解。
比如,梅溪橋為何會把玄隱劍交給顧門追兵。
他是否知道那是一把假劍。
是否與他目睹的最後一戰有關,又是否與他在鄯善的舊事有關。
以至於最後,為何面對鶴松石的質問,他一句也不肯解釋,甘願不明不白地死在鶴松石一劍之下,釀成覆水難收的慘烈結局……
也許這些對別人來說無關緊要,但對蔡隸,就是他活著的全部意義。
而只有留在魔教,才有可能繼續探尋這背後更深的原因。
哪怕終究無力窺得全貌,哪怕任何真相都已經於事無補,至少與故人相處,會使舊影難尋的梅溪橋離他更近一點,讓那個日漸模糊的身影音容重現,足矣。
歲月都撫不平的痕迹,唯有人心中的執念。
--即便世上只剩下一個人還沒放棄,也不會徹底失去希望。
霍祁無聲的喟嘆似乎又通過絲線撥動,攪亂了江朝歡心境。他固守的、糾結的,又何嘗不與蔡隸異曲同工?
十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父親為何造出一把假劍,害得梅鶴二人師兄弟反目、鶴松石被迫委身顧門;而嵇聞道身受重傷、心灰意冷離開淮水派……
撒下這樣的彌天大謊,有什麼必要,又有什麼好處呢?
難道真的如顧柔所說,當年父親、謝桓、嵇聞道三人,從一開始就從未齊心合力,而是各懷鬼胎、自相殘殺,才落得慘敗收場……
這,就是他用一生去追覓的過去嗎?
他不敢再想下去……
見他面色不豫,顧襄不願他傷神,便道:「一月之期將至,謝釅當時給教主保證:若這一招先手得不到滿意的效果,便應當機立斷繼續天池試劍,啟動后招。這幾天差不多謝釅就會回來,我們也該備豫不虞,提前部署。」
……
風塵僕僕的謝釅帶回來的仍是糟糕的消息--
小縉死後,丐幫、少林等又陸續除掉了魔教五名堂主、十三個洞主,大快人心。於是日前,正道宣布正式結成六派會盟,以嵇盈風為首,聲勢浩大、擁躉無數。更是聲援鶴松石,欲與他聯手反擊顧雲天。
當然,魔教亦不會坐以待斃。
除了一部分裝作「追殺」鶴松石的洞主,以及在營州貼身守衛顧雲天、為他護住損毀經脈的沈雁回與顧柔一行,教中其餘人手皆由謝釅調配。
這一個月,是他代行教主之權,各處奔走斡旋、窮盡心力與六派會盟相抗,才勉強維持住局面,沒讓魔教一敗塗地。
在這種情勢下,歸順不過三個月的謝釅不僅徹底立穩了跟腳,更是很快成為了教中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一時被視作中流砥柱、接班之人。
至於江朝歡,也藉由兩方你來我往的所謂「重創」與反擊渾水摸魚,在蔡隸的幫助下如願摸清了洞主布局、剪除了顧雲天不少羽翼,甚至趁機在十六堂和七十二洞安插了自己的人,第一次把手伸向了魔教幽雲谷外的勢力範圍。
還完全是借謝釅之口、正道之力,無需他惹上一點嫌疑。
太順利了,不是嗎?
江朝歡不禁在想:自從謝釅來到幽雲谷,似乎他做什麼事情都變得容易了許多。
他當然清楚,這種順遂、這種便利,或許只是一種表面的繁榮,而潛藏的、未知的代價或許深重到他日後無法承受。
但是,儘管他和謝釅所謂「拖延教主散功」的共同目的已經越來越難掩蓋各自的異心,但至少天池試劍前,他們的合作讓一切事半功倍。
他們心照不宣地默認了這個事實,卻又默契地不去探究對方更深的秘密與真實的目的。
直到那一天真正到來。
鋪墊已經足夠,到了收網之時。
神秘人不會袖手、顧雲天亦非痴傻,這一個月的縱容也代表著他們真正出手時,會是難以想象的程度。
但至少,他終於在混亂不堪中開闢了自己的棋局,拿到了新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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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玄隱劍得而復失,魔教會偃旗息鼓,但讓人措手不及的是--
秋分之日,長白之巔,試劍大會如約召開。
因為,在全力追緝一月後,叛逃的鶴松石連同玄隱劍,被謝釅如數追回。
彷彿一個無足輕重的插曲落幕,又找回了原有的節奏與秩序。一切,終將重回既定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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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於奔走、少有安眠的謝釅難得睡了個好覺。
醒來,他不由久違地露出真切笑意。
不僅是因為他期待已久的這一天終於到來,
更因為,他感受到一雙再熟悉不過的妖異鳳目,如煙波渺遠,卻分明又近在眼前,一瞬間,兩人眼底暗流涌動,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