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行獵霍山
那邊晉侯也射中一頭雄鹿,一番追逐之後,將其斬於馬下。一日狩獵下來,將士們獵獲頗豐,圍場邊的獸屍堆得似穀倉一般高。晉侯下令全軍收兵,除了將一部分野獸帶回去祭祀外,其餘的都料理乾淨了,當作今晚的晚餐。
日落時分,圍場外升起雄雄篝火,士兵們撿樹枝,架柴堆,將獵物放在火上烤,一時間,烈焰升騰,青煙滾滾。按慣例,享用獵物之前還需祭山神,跳干舞。荀息挑了數百甲士,赤膊了上身,拿炭灰抹了臉。右手執戈,左手執盾,在火堆旁跳起舞來。
這干舞向來以雄壯激昂而著稱,士兵們時而以劍擊盾,時而以盾遮天,足蹬大地,劍指長空,呼號陣陣,邁步鏘鏘,其氣勢令山林為之震撼,令群獸為之喪膽。
晉侯與眾大夫坐在大帳外,觀看士兵跳舞。荀息將晉侯射殺的雄鹿作祭品,埋於土下,用來祭祖山神,又在地上鋪了白茅,請晉侯向山神獻酒,晉侯手捧酒杯,向上天謝過神明的恩賜,然後將酒澆於茅草上,篩入地中。
庖人將一隻烤熟的野豬從架子上取下,扒開外面包裹著的泥,再撕開裡面襯著的葦席,那香氣便噴薄而出,令人饞涎欲滴。庖人取出先前放入腹中的香料,用刀慢慢切了塊,放入盤中。東關五和梁五拿了盤遞與晉侯與諸大夫,又與眾人倒酒。席間眾大夫都贊重耳與夷吾雖然年幼,武藝與膽識都十分了得,不愧為晉國武公後裔,將來必能幫助晉侯建立霸業。
雖然今日所獲不少,但終究不曾獵得虎、豹等大獸,晉候心下便有未盡興之感,但見二子得力,眾人又頻頻勸酒,便也放開懷來,和諸大夫一起開懷暢飲。重耳起身敬了幾杯酒,乘眾人不備,往衣袖裡藏了一壺酒,並幾塊豬肉,用帕子包了,溜出了宴席,往後頭的營帳找他的小兄弟去了。
重耳生性好玩,自小除了學習貴族公子必學的禮、樂、射、御、書、數這六藝外,也好那賽馬投壺,鬥雞走犬等一眾樂事,又加上他為人豪放不羈,便有不少貴族子弟與他交好,即使是一些身份低微的使從之子,也有與他從小玩鬧慣的。
此時重耳的小兄弟們正在營帳邊,圍著火堆烤野兔,見重耳來了,忙招呼他一起坐下。
重耳將酒肉拿出來,不及遞給眾人,被顛頡率先搶過。自從顛頡得罪了驪嬙,被革去虎賁之職,重耳將他帶入自己府中,作了身邊的一名隨從。顛頡性子雖魯莽,對重耳卻是忠心耿耿。因素好杯中之物,軍營中又沒有酒,正覺肚中鬧酒荒,此刻見了美酒,一把拿過就往嘴裡倒,邊道:「還是公子最了解我老顛,野兔雖好,少了美酒做伴,味同嚼蠟,一點滋味都沒有。」
先軫奪過酒壺,「你個蠻夫,也不講個上下尊卑,這裡論年齡位分,卻氏兄弟最長,這第一口怎麼著也得給他們先嘗!」
這卻氏兄弟指的是卻縠和卻溱,卻芮的族弟,卻氏家族是晉國的大族,分支子族眾多,因志向各異,投在不同的公子門下。與卻芮不同,這卻氏兄弟為人豁達端正,都選擇投在重耳門下。
顛頡才喝了一小口,咂巴了下嘴,兀自不過癮,恨恨道:「你個臭趕馬的,老子好不容易得個機會喝上兩口不帶尿騷味的酒,又被你給攪和了!」
先軫將酒壺遞與卻縠和卻溱,兩人喝了幾口,又將酒壺遞於欒枝,這欒枝祖上原也是晉國的一支旁枝,曾經顯赫一時,但漸漸沒落下來,到了欒枝這一代,僅是個士人而已,欒枝為人沉穩嚴謹,投靠在重耳門下后,深為重耳所器重。
眾人輪流擎著酒壺喝酒,不多時便底部朝天了,眾人又把重耳拿來的肉分著吃了,口中大讚庖廚的手藝。
先軫把重耳拉過一旁,小聲道:「公子,聽說今日夷吾立了大功,向晉侯獻了一隻五彩的山雉,可是當真?」
重耳道:「你也聽說了,這山雉非同一般,可謂是鳥中奇獸,今日被二弟擒獲,實乃我晉國之福!」
「這正是小弟要說的,適才小的與夷吾身邊的一個隨從同在一處喝酒,那廝多喝了兩杯,就言不由衷起來,埋怨夷吾在晉侯面前得了大功,他們這些出力的卻得不著一點獎賞。小弟用話暗中套他,他說若不是他和弟兄們踏遍了整個山林,合力把山雉射殺下來,哪裡輪得到夷吾在晉候面前邀功。」
重耳吃驚道:「這麼說,夷吾在君父面前是一派胡言了?」
「此事非同一般,主公如若得知夷吾行此詭詐之事,必定大發雷霆。」
重耳思忖片刻道:「此事萬萬不可對他人傳揚,否則不僅夷吾和卻芮聲名掃地,君父亦是臉上無光。」
「小弟明白,晉侯那邊,公子準備如何交待?」
「夷吾首次隨父出獵,急欲建功,難免心浮氣燥些,不必同他一般計較。」
先軫道:「話雖如此,只是如此一來,這第一次比試,夷吾就將公子比下去了。」
「今日出獵,難得天賜瑞兆,既然君父高興,咱們何必去掃他的興。」
「小弟聽公子的。」
重耳又叮囑道:「此事就是兄弟們也不可透露,顛頡是個藏不住的,若他得知,必定心中不平,私下魯莽用事。」重耳交待一番后,和眾人飲了一回酒,又回大帳去了。晉侯與士大夫暢飲一番后,也各自散了,回營中歇息。
當晚颳起了大風,第二日風停了,卻下起雪來。晉侯依舊興緻不減,安排兵士繼續在林場圍獵,誰知野獸不論大小,竟似被一夜的風都吹跑了,找了幾個時辰蹤影全無。半日才打到一隻從山上跑下來覓食的黃羊。
晉侯只得收兵回營,待雪停了再做計議。誰知這雪越下越大,一連下了三日三夜,山林里的鳥雀也越發沒了蹤跡。軍隊所帶糧食不多,本為數日之需,到了今日已所剩無已,全靠那日獵得的獸肉充饑。眾人原以為晉侯會就此打道回城,不想晉侯絲毫沒有開拔的意思。
直到第四日雪才見停,一早晉侯披了狐裘大氅,走出大帳,踱至軍營前,仰望天地,見遠處的山川,似玉龍橫卧,又如瑤池仙境,純凈得不見一絲瑕疵。
晉侯正在讚歎,畢萬來報,說在軍營附近抓到一個人,鬼鬼祟祟地疑是姦細。晉侯命將此人帶來,見是一個獵戶打扮的精瘦漢子,身上帶著弓箭和砍刀。此人見了營前的陣勢,跪在地上不敢喘一聲大氣。
晉侯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在營前窺視?」
「小人哪裡敢偷看長官們,小的只是個獵戶,家住二十裡外的凹石溝,家裡排行老二,所以人稱楊老二。因家中老母得了急症,巫醫說需新鮮的鹿尿作藥引子,小人這才冒雪進林子里來,不想雪大迷了眼,誤走了道,闖到長官們的營盤來了,還望大人恕罪!」
「你可知這片林子為晉君狩獵所用,任何人等不得擅自入林捕獵嗎?」
獵戶越發把頭磕得急,「小的聽是聽說過,只是晉君一年也難得來一回,小的偶爾才進個山,打點野貨糊口度日!這幾日雪天路滑,獵物也不好找,若不是老母病得急,小人原也不來的。」
梁五道:「真是個糊塗東西,為了老母也好,為了老父也罷,你違抗了君令,就是死罪!」
獵戶只是磕頭,口中念叨:「長官饒命,長官饒命!」
晉侯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大人,大人必是統帥大軍的將軍了。」
晉候見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稍稍放下心來,道:「念你是為了老母,這次暫且不罰你。我問你,林子前面那座山叫什麼名字,山有多高,地有多廣?」
獵戶定了定神,方道:「說起前頭那山,我們原來管它作霍山,因它挨著霍國,霍君時常往山上去祭祀天地,又因這山高聳無比,最高的峰頂上常年雲霧繚繞,人們說天上的仙人常從那裡下來,所以霍君又在山字前頭加了個太字,稱其霍太山,想來意思是天下最高的山吧!」
梁五喝道:「你只揀要緊的說來!」
「是,是!要說最高的地方,小的也沒去過,那裡山壁陡峭,一般人是爬不上去的,往常我們只在這邊的林子里打獵,若要過那邊的山頭去,就要多叫幾個獵戶同往,恐被猛獸給傷了。」
「這山中有什麼猛獸?」
「這山裡的鹿、羊不計其數,還有那虎、狼、豺也是常見的,這時節下了雪,熊羆和蛇都鑽地下去了,要不偶爾也能見著。」
「你既認得路,就帶我們去山裡兜一圈,打幾個野物回來,我自有犒賞。」
「這位長官,我知你們都是了不得的好漢,只是這時節卻不是打獵的時候,山裡邊溝子多,路又險,落了雪認不得正道,萬一困在裡頭,只有凍死的份。」
東關五當即喝道:「蠢夫,你若還想見你老母,只聽長官吩咐就好,哪用得到如此啰嗦!」
獵戶一哆嗦,又是跪地磕頭。晉侯當即吩咐下去,讓荀息點了十輛戰車,帶三百名甲士,跟隨自己前往山中,其餘大夫留在營中看守。重耳和夷吾也來請願前往,晉侯也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