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夷吾獻禽
第二日,晉侯換乘一輛狩獵用的田車,命趙夙為馭手,畢萬為車右,在林中找了一處開闊的高地站定。公子們和眾大夫也各自帶了隨從,乘了單車,持弓挎箭,在林外靜待。荀息聽從重耳的建議,在密林深處安排下兵士,又讓人在東南北三面燒起火堆,只留西面一處通路。時辰一到,將鑼鼓鐃鈸等響器敲打起來,一時之間,如驚石裂帛,轟鳴之聲響徹雲外,傳至整個山林,加上山谷中的回聲,林木都被震得顫顫作抖。林中猶如炸開的油鍋一般,群鳥離枝而飛,野獸四散奔逃。
兵士們三五成群,手持火把和刀劍,合力將野獸往西面趕。野獸中有那跑得慢的,或被震懾住一時驚慌無措的,被兵士們趕上,一刀砍下腦袋。也有體型較大的動物,如鹿、麋之類,幾個兵士合力圍住,再用戈戟將其斬獲。按晉國狩獵的慣例,獵獲野獸者,按其體型大小,可獲相應的賞賜,或銀錢、或官職,若能將其生擒,則獎勵更豐,因此眾兵士無不奮力上前。
西邊的高坡之上,眾大夫們聽聞擂鼓陣陣,吶喊不絕,都按捺著性子,暗中憋著氣,想在晉候面前一展身手,只是兩位公子此番第一次隨父狩獵,眾人皆知晉侯的提攜之意,也不好十分搶先出手,見重耳和夷吾率先放開馬車,衝下高坡,便紛紛捻弓搭箭,在後面跟上。
夷吾三歲學射,練習數十載,正為今日在眾人面前一展武藝,他見重耳搶先出馬,左奔右突之間,已射下一隻斑鳩來,心中急燥,也欲挽弓放箭,卻幾次被卻芮攔下,心中十分不快。
卻芮道:「這些兔貉之類的小獸,公子大可不必與重耳相爭,一來論射藝,重耳技高一籌,公子難在數量上取勝,二來公子第一次隨主公出獵,這頭一箭尤為重要,如能一箭而有功,方不失往後的氣勢。」
夷吾氣惱道:「勤學苦練數十載,不就是為了今日,眼看獵物就在眼前,你卻挑三揀四,種種忌諱,那你說該怎樣才好?」
「公子看林中有兔、狐之類小獸竄出,大獸必在後面不遠處,公子可屏息寧神,待大獸從林中跑出,若能射得一二,便可抵得過了。」
夷吾冷笑:「別說我不是神射手,即便射中了,寵然大物如何能一箭致命,論眼力、臂力,在場的人哪個不是比我強?」
「公子莫急,小臣已有一計,今日必不讓公子空手而歸!」
兩人正說著,見一野獸從林中跑出,身後跟著一個執長戟的兵士,跑得近了,原來是一頭獠牙長鼻的雄性野豬,渾身鬣毛如戟,四蹄如鐵槌一般,正慌不擇路地左沖右撞。
野豬跑出樹林后,見前方有人,因懼怕兵士手中的火把,便想返身往東面跑去,被身後的甲士追上,將長戟砍在背上,卻不料野豬皮厚肉壯,雖破皮流血,卻並非致命,反而把野豬激怒了,眼看前無去路后無退路,索性一個轉身,沒頭腦地朝兵士衝去,大有魚死網破之勢。
士蒍距離他們不遠,當下眼明手快,一枝箭「嗖」地射過去,卻擦著野豬的脊背飛過。士蒍大呼可惜,野豬愈加驚怒,轉眼衝到士兵面前,撅起碩大的腦袋,一個仰拱將兵士翻倒,然後撲在兵士身上撕扯啃嚙起來。
眾人正要放箭,里克大叫一聲:「都別動手,看我的!」說話之間,已驅馳馬車奔至野豬十丈開外,里克拔出腰間的短劍,大喝一聲,一縱身將短劍投擲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野豬的肩頸要害,只見野豬哼哼兩聲,便倒了下去。
晉侯大聲道:「好,百步之外投飛矢,力道與精準須拿捏得絲毫不差,里大夫武藝又精進了一層。來人,先賞一杯酒!」
里克下車領賞謝恩,又命人將受傷的甲士抬下去救治,眾人紛紛向里克表示慶賀。忽聞南面的密林中傳來陣陣馬嘶,抬眼望去,見是馬兒拉著一輛田車,在林中穿插而行。因林中樹木參差,地上泥淖不堪,馬兒跑得十分吃力,那馭手挽著韁繩,鬆緊有度,控制著馬兒在林木中穿梭騰躍,身後的車輿才幾次有驚無險,不曾翻過身去。再看坐於車輿上的人,更是不易,劇烈顛簸之間,單膝跪於車板上,穩住身形,雙手拉開五尺長的大弓,伺機朝林中射箭。待馬車行得近了,眾人才看清馭車的是大夫卻芮,而坐於車后的正是公子夷吾。
眾人紛紛叫好,都道能在林中馭馬實屬不易,射箭之人更需神形俱穩,箭出如電。馬車行到高坡下,卻芮停了馬,夷吾跳下車來,手捧一隻五色斑斕的長尾雉鳥,跪於晉侯跟前:「君父,孩兒有幸於林中獵得山雉一隻,還望君父莫笑孩兒獻醜!」
眾人見那雉鳥體形健壯,長尾曳地,白腹綠背,毛羽艷麗,一雙紅色的爪子鋼勁有力,直如鐵爪一般,都道:「甚是難得,如此雄美之山雉定是鳥中之王,將其尾羽取下,做成冠飾,只怕非天下第一等的勇士不能獲得。」
晉侯道:「你二人單車匹馬,又無兵士保護,入那林中甚是兇險,今後不可再為了邀功行此魯莽之事。」
夷吾道:「君父,並非孩兒有意邀功,只是此事說來稀奇。孩兒方才見一隻白色的狐狸在樹林邊探望,孩兒一箭射去,那狐狸便向林中逃去了。孩兒和師傅驅車去趕,不想它一路往南奔去,見孩兒追趕不及,還幾番停下,似乎有心待我,孩兒心下大惑,忙令師傅緊跟上去,那白狐到得一處空地便忽然不見,再看林中一株參天大樹上,棲著一隻長尾錦雉,孩兒大喜,當即一箭就將其射殺下來,便是獻於君父的這隻禽鳥!」
眾大夫聽了紛紛稱奇,都道純白之獸必是神物,莫不是此地山神顯靈,知晉侯來此狩獵,有意前來指引。
卻芮此時向前一步,稟道,「卑職不才,斗膽議論一句,錦雉非同一般禽鳥,其羽華彩昭彰,其鳴驚石裂玉,實乃鳥中之鳳,百禽之王。今受上天指引,假公子之手,為主公所獲,乃暗示主公不日便可雄霸中原,逐天下諸侯而為王,實在可喜可賀啊!」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不為之一震。雖然當今周王室日漸式微,已無力再號召天下諸侯,但仍為天下正統,名正言順的諸侯之王,各諸侯國即使有胸懷大志,蠢蠢欲動的,也不過爭當天下盟主而已,又有誰敢第一個冒天下之不諱,自封為王的。不想今日卻芮竟以天賜之獸為名,直接捅破了這層眾人都不敢說的利害。
見眾人都不言語,晉侯默然片刻道:「卻大夫博學多識,但也並非通曉世間百事,此物究竟是否為天賜祥瑞,還需讓卜官們佔過筮才能知曉!夷吾和卻芮今日立了大功,先各自領酒一杯,此物甚為難得,應帶回去放在太廟,作祭祀之用!」
晉侯心中舒暢,見公子和將士們如此勇武,也欲一逞其快,便向趙夙道:「小子們都出手不凡,咱們也該去舒展一下筋骨了!」
趙夙一揚韁繩,那匹赤色的名駒驊騮撒開四蹄,拉著車子向前奔出。眾大夫見晉侯也動了車駕,無不賣力表現,一時間逐兔射雁、喝聲震天,好不熱鬧的場面。
此時的重耳也隨著眾人一起射獵,為重耳駕車的馭手名叫先軫,是晉國重臣先友之子,不僅馭得好馬,武藝也十分了得,見眾人都追著獵物四處狂奔,遂將馬車趕到林子的一邊,停下來候著。重耳問:「軫弟這是何故?」
「這裡正是下風口,野獸嗅不到人的氣味,受到驚嚇后必會從這裡逃出林來,咱們在此以逸待勞,省了四處奔走,勞而無功,豈不更好。」
正說著,只聽林中傳來一陣細微而急促的簌簌聲,先軫低聲道:「來了。」
重耳搭弓上箭,果然見一隻麂子從林中竄出,見了馬車,又沒頭沒腦地朝西面跑走了。重耳猶豫片刻,收了弓箭,讓麂子逃去了。
先軫不解道,「公子,適才正是好機會,卻為何放那麂子跑了?」
重耳道:「我見那麂子腹下鼓脹,必是有孕在身,太傅常說,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君子取納,不失其道,我又何必趕盡殺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