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郎情妾意
申生忙趕至門口行禮致歉,「方才是在下無禮,出言無狀,冒犯了兩位娘娘,還望多多恕罪!此時兩位娘娘出去,若在外面遭遇不測,在下真的就罪無可恕了!」
驪姞有心想留下,只是驪嬙不為所動,掀了門帘就往外走,申生情急之下伸手去攔,正好觸到驪嬙的玉手。兩人自相識以來,至多眉來眼去,還從未有過肌膚的接觸,情急之下的一握,如電光火石般,兩人心頭均是一震,只覺情愫涌動,急忙縮回手來,一陣無可名狀的悸動,縈繞在心頭不去。
申生低頭站著,驪嬙也在門口立著不動,驪姞見兩人神情有異,不知是何故,只道姐姐改了主意,便勸解道:「姐姐,咱們就是走,也得提前有個計議,否則兩個孤寡女子隻身在外,豈不是離了虎穴,又入了狼窩,如何對得起公子捨身相救的一片心意呢?」
申生也道:「姞娘娘言之有理,此處雖是我的封地,終究離宮城不遠,耳目眾多,若被他人發現兩位娘娘的蹤跡,只怕徒增更多是非!」
驪嬙道:「公子左一個娘娘,右一個娘娘,別說我現在已被為庶人,就是姞兒,也是修身之人,算不得是晉侯的姬妾了,顯見公子只拿我倆當外人,何曾想過妾身的感受!」說著又拿帕子抹淚,申生和驪姞你一言我一句好不容易才勸住,驪姞扶姐姐重回屋裡坐了。申生見今日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叫進兩個婢女來伺候著,吩咐了幾句,起身告辭了。
驪嬙打量這兩個婢女,都是稚氣未脫的小丫頭模樣,便詢問了數句,聽那婢女說此處叫南槐庄,世子通常不住在這裡,偶爾過來小住幾日,平日只有世子的門客和朋友暫住。驪嬙又問了幾句,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讓她們都下去了,和驪姞對坐著,細問這些日子來的始末。
驪姞將自己收到姐姐讓細柳轉達的口信,便向耿姬請求搬離玉蟾宮的事說了,並又遭受衛姬戲弄,如何折了鸚鵡的翅膀,讓內豎息外出尋葯之際給世子報信等也詳細說了,驪嬙抓過她的手,捋起袖子,見手腕上一處紅色未褪的疤痕,既心疼又憤恨,咬著牙道:「我就知道這個衛姬是最歹毒的,當初在宮中散布謠言,蠱惑晉侯,又在耿姬面前撥弄是非,挑我的刺兒,我想著栽贓嫁禍的主意,八成是她出的,女椒被害一事,和她也脫不了干係。那日清查章含宮時,唯獨她沒有來,擺明了是要避嫌。這會兒見妹妹勢單力寡,又藉機羞辱,實在是可恨,便有十個衛姬,也不夠我殺了解恨!」
驪姞一臉愁容,「姐姐,咱們既離了那地方,便不打算再回去了,任她耿姬也好、衛姬也罷,於咱們再無相干,姐姐何必將舊怨再放於心上?」
驪嬙深嘆一口氣,「也罷,我若遂了今生的心愿,這口氣我也認了。今後她走她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只是,世子似乎還拿不定主意,咱們可得趁熱打鐵,讓世子及早橫了這條心,帶咱們姐妹倆離了這是非之地。」
「姐姐可有什麼好法子?」
驪嬙附在驪姞耳旁,一通低語,說得驪姞羞紅了臉,吃吃地笑個不住。驪嬙捏著驪姞的臉道:「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你在床榻上那正經騷樣兒,哪個男人受得了?」兩人又說笑了一陣,便商定了主意。
此時申生正漫步至莊院外,徘徊良久,任外面寒風逼仄,申生卻絲毫沒有覺察,只低著頭想心事。遠遠地過來一匹快騎,來人在路邊下馬,正是申生的家臣猛足。猛足快步來到申生面前,道:「世子,怎麼獨自在寒風裡站著,可有要事吩咐老奴?」
「無妨,我出來隨便走走,府里可有事?」
「宮裡照例送來一些文牘,要世子過目批示,但無甚要緊的。剛才長漪公主命人傳話來,讓世子進宮一趟,說有要事相商。還有,隗小君問起世子的行蹤,老奴只說世子去拜訪幾位朋友,數日後便回來。」
申生點頭,「文牘放在書房,我自會回去處理,公主那邊你差人去回個話,說我得了空就過去。這兩日有勞伯父在府中多看顧著點,若有什麼要事,你再派人來報於我。」
猛足一一領命,張口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申生看看天色漸黑,道:「你先回去,這裡的事情安排停當后,我就回世子府!」
申生看猛足上馬而去,一路踱回莊院,書童贊上來道:「世子哪裡去了,讓我好找,適才兩位娘娘找世子用晚膳,現在正在西邊的廂房裡等著呢!」
申生答應了,便踅過西邊來,見驪嬙正站在廊檐下,朝他招手兒。驪嬙今日將頭髮在頭頂綰了個高髻,辮尾兒鬆散地垂下,身穿一件婢女穿的素麵窄袖小襖兒,挽著袖子,腳下卻還是宮裡頭的羊皮攢珠筒靴,模樣兒雖古怪,卻別有一番洒脫的味道。
申生行禮道:「剛才府中來報,有公文急待批閱,在下需立刻趕回。請兩位娘娘在此地安心住著,有需要之處,儘管告之贊,他必不敢怠慢!」
驪嬙笑道:「世子要走不妨,只是天色已晚,先用了晚膳再去。我們姐妹親自去廚下做了幾個菜羹,雖說差了幾樣材料,所幸妾身的手藝還未生疏,勉強弄了幾樣,世子千萬不要嫌棄!」
「庄中僕役眾多,娘娘何必受此勞頓,親自下廚!」
不待申生推辭,驪姞已自房中出來,和驪嬙一起拉著申生進屋去了。申生進得屋內,見案几上已擺下了幾樣菜品:三燴羊舌,酸汁魚肚,干撕鹿脯,腌漬的蘿蔔和秋葵等菜蔬,並一些乾果。驪嬙請申生上坐,拿來了酒杯,在銅盉內將酒燙熱了,遞與申生,「世子三次救我們姐妹倆於水火之中,又多次暗中相助我倆度過難關,再造之恩如同生身父母,我倆粉身碎骨亦難以回報,讓妾身先敬公子一杯!」
驪姞也起身,和姐姐同行稽首大禮,申生忙扶起兩人,接過驪嬙遞過來的酒杯,將酒一飲而盡。
驪姞又斟滿酒杯道,「妾身與姐姐發下誓願,今生只願為公子執帚驅策,絕不做悖逆公子之事,如若違誓,定當人神共滅,妾身也敬公子一杯。」
申生推不過,只得又飲盡了。驪嬙又給申生滿上,一邊夾菜到申生碗里,笑道:「公子不要見笑,我們姐妹到了晉國,閑來無事,常到膳房看庖人們擺弄菜蔬,調弄醬醋之類,覺得有趣兒,就記了幾樣小菜的做法,今兒趕巧在公子面前獻醜了!」
「姐姐是個一看就會的,我之前看了幾次做魚肚兒的弄法,總記不住要領,拿捏不準梅子醬和肉醬的份量,今兒姐姐到是一試就成了。」
申生道:「你們偶而為之也罷了,以後不可再做此事,庖廚之地乃僕役勞作之所,尊貴之人都避而遠之,若讓宮裡頭知道了,沒得又成了他人的笑談。」
驪姞道:「就你們正經大國規矩多,怎麼打獵的、吃肉的是上等人,煮肉的就是下賤之人呢?」
驪嬙道:「我們好意為世子做菜羹,卻被世子說得全沒了胃口,該罰該罰。」
申生又接著被罰了兩鍾,驪嬙姐妹一左一右,輪番勸酒,申生本是有些酒量的,怎奈今日被兩美嬌娘勸著,軟磨硬泡地喝了數杯,也漸漸地有些把持不住,見驪嬙又將酒杯往自己懷裡送,忙擋住了道:「不想兩位娘娘是如此豪爽之人,在下酒量有限,再喝下去恐失了分寸,讓兩位見笑!」
驪嬙哪裡肯聽,捧著酒杯,眉尖鼻梢皆含著笑意,嬌聲道:「世子若還憐惜妾身,就飲了這杯去。我們姐妹在宮中從來是無人疼的,平日唯有對著月影自酌自傷,今日能和世子對飲,似是在夢中一般,就是教妾身今晚醉死在這裡,也沒有半點怨言。」
驪姞臉若春桃,眼似水杏,用手支頤著身子,已是半醉了,還兀自說著,「姐姐可是醉了,盡說胡話,這明明就是在夢裡,世子他是正人君子,又有妾室,如何會與咱們同飲一處?」
驪嬙向申生道:「妹妹平日便不勝酒力,今晚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世子可別見怪!」
驪嬙一面為申生夾菜,一面軟語溫存,細述在宮中的寂寞之情,申生禁不住又被勸著喝了數鍾,酒意上來,見身邊的驪嬙媚眼如絲,心裡情不自禁,喃喃道:「我又何嘗不想與兩位美眷朝夕相對,把酒言歡呢?只是……只是此時、此地非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