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萱草有毒
贊領命自去,申生在園中慢慢地踱著步,隨意而走,只覺心中糾結煩悶,左思右想,拿不定一個主意。不知不覺走到了前庭,有個人上來拱手行禮,此人舉止儒雅,雙目含神,只是身長不足八尺,面目黝黑,佩一柄黑鐵長劍,腰下系著一枚雜駁的玉佩,看打扮應是一個士人。
申生看此人面熟得很,卻一時記不起姓名來,只得含了歉意道:「閣下是?」
「世子不記得在下了?在下姓胥,名臣,字子季,曹國人氏,原為曹國大夫,因家父遭人排擠陷害,家族漸至沒落,在下便來晉國一求仕途。聽聞世子謙恭敬順,乃眾人景仰的君子,所以特來投奔。」
「原來如此,閣下怎會在此逗留,不如到我絳城世子府上去述職。」
「世子忘了,在下原在世子府中,因世子新蓋了南槐庄,無人守衛,便在門客中徵集自願來守庄的護衛,正巧在下也想四處走走,就到此處來了。」
申生這才想起半年前的這樁公事,當時也未對這個名叫胥臣的人在意,因此全忘到了腦後,申生不禁有些慚愧。
胥臣道:「世子,昨晚有人在後花園中行兇,聽聞被害之人是庄中的奴婢,不知是真是假?」
「正是,後花園中不過住著幾個女眷,前幾日從府上過來散心的,昨日受了一番驚嚇。許是那賊人進屋行竊,不想被奴婢發現,情急之下殺人滅口。」
「世子,那行兇之人自稱是為投奔世子而來,昨天剛來莊上時,在下便覺得他非同尋常。與一般門客不同,此人不喜與他人言語,只顧左右顧盼,在下見他可疑,便有意與他攀談,他只說要等世子回來后親自面談,別的一概不肯多說。用膳時分此人也獨自躲在房中,不與眾人會面。在下有心盯了他一日,白天無事,到了夜間將歇時分,在下聽聞他房中似有響動,便過去查看,發現他房中已然無人。在下便急追出去,已不見他的蹤影。在下在院中一一搜尋,搜了多時無果,這時聽聞後花園中有人呼救,在下忙趕過去時,已有人遭受不測。」
「有勞閣下了,是我太過疏忽,不曾在後花園內布置守衛,讓那賊人有了可乘之機。」
「世子……」胥臣遲疑道:「在下武功雖低微,但自認還頗為識人,依在下看,此人深藏不露,一身輕功更是了得,他若是為了財,為何不去庫房,卻去人少僻靜的後花園,莫非……」
「閣下但說無妨。」
「在下看此人不象是為財,到象是尋人來的,莫非世子在莊上藏了什麼重要的物事,引得仇家來尋?」
「哦,何以見得?」
「堂堂高手,潛入後院中,卻只為殺兩個身份卑微的奴婢,未免說不過去,還將其頭首分離,如果不是與她們有深仇大恨,便是受人所託來尋物事,如若找到了還好,若沒有找到,便是向世子殺人示威,恐怕以後還要來尋,世子切莫大意啊。」
申生不悅道:「閣下即充當我莊上護衛,恪守職分就好,怎得打探起我的私事來了?別說我沒有什麼寶物,就是有,豈能藏在此處?」
「在下若有冒犯之處,還請世子見諒,在下受世子食祿,願為世子盡綿薄之力,世子若有什麼難辦的事,儘管吩咐在下去做。」
「我明白閣下的一片赤忱之心,護庄之事以後還要倚仗閣下,類似昨晚之事我可不想再見了。」
申生說完拂抽而去,胥臣也只得退下。
申生在前庭中走了一圈,天色漸漸暗下來,申生踱回後花園,贊已將兩婢女安葬完畢,來回申生,見他正站在庭中的老槐樹下,望天而嘆。冬天落了葉的槐樹虯枝疏干,滿目蒼痍,曾經遮天蔽日的樹冠濃蔭不在,抬眼便是灰黃密布的天空。
贊輕喚申生兩聲,申生仰天喃喃道:「看來是要下雪了。」
贊不無憂慮道:「世子,看你整日愁眉不展,心中可是有疑難不決之事?」
「庄中發生這樣的事,我豈能不憂,殺手顯然是沖著驪姬姐妹來的,此地不宜再留,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甚是為難啊。」
「世子以往有難斷之事,都與太傅相商,今日何不也請太傅來指條明路呢?」
「不可,師傅是正人君子,平日總是教導我以禮待人,以德服人,我卻於驪姬姐妹一事上失了分寸,偏頗良多,師傅知道了必定會見責。」
「小人雖愚鈍,無法為世子解憂,但願終生為世子驅馳左右,世子若做出了決定,小人照辦就是,只是,世子別忘了,隗小君還在絳城等著世子回去呢。」
申生沉吟半晌,道:「自古忠孝難以兩全,家國難以兼顧,恐怕我今生是要有負於她了。」
「世子難道已經決定離開晉國了嗎?」
「我也正是為此事左右為難啊。」
兩人正說著,驪姬房中一個粗使的奴婢神色慌張地過來道:「世子快去看看,娘娘她不知吃了什麼,眼看著快不行了。」
申生大驚,問了奴婢幾句,這奴婢也說不清楚是哪個娘娘,申生當下也顧不得儀態了,使出輕功來,大步流星趕至驪姬房中。驪姞正坐在床邊,往姐姐口裡喂水,見了申生忙慌亂站起。申生看床榻上的驪嬙,雙目緊閉,面如金紙,也不知怎麼樣了,連忙向贊道:「你到莊客中去問問,有沒有懂醫術的,有的話叫一個過來。」
申生向驪姞道:「剛才還好端端的,不過片刻功夫,卻是發生了何事?」
驪姞哽咽道:「姐姐,不是我不聽你的話,妾身實在不忍心見世子為了我倆擔憂啊。」說著驪姞轉過身,指著案几上的一碗湯,「這是用萱草根燉的湯,姐姐和我約好了,她先喝一半,剩下的我再喝,誰知姐姐才喝了數口,就倒地不起。妾身正手足無措間,世子已經來了。」
「你們怎麼做下這麼糊塗的事,難道不知萱草花朵雖美,其根大毒,食之輕則昏迷,重則喪命嗎?」
「我倆豈能不知,只是姐姐說不能再拖累世子,與其見世子為難,不如我們自行了斷,一了百了,世子的大恩大德我們來生再報。」
申生連連拂袖嘆氣,「你們本是聰明人,何故糊塗至此,你們若因我而亡,豈不是陷我於不仁不義嗎?」
驪姞低頭不語,申生焦急地到外面看郎中來了沒有,看見庭下僕役們站了一地,俱戰戰兢兢地不敢言語。申生問一個為首的老婆子,那婆子大著膽子道:「剛才娘娘來廚房,說要弄個羹湯,奴才們以為娘娘和上次一樣,想為世子親手做幾個菜,就由著她去了,娘娘完事了就自己端著湯羹進屋去了,誰知沒過多久,收拾碗勺的丫頭就出來說娘娘不好了,奴才們都唬得要死,娘娘的湯羹,奴才們真的是一點兒都沒經手。還請世子格外開恩吶!」
申生揮手道:「你們都去吧,此事和你們無關。」
奴僕們千恩萬謝地去了,那邊贊從外面引著一個人進來,卻正是剛才遇見的胥臣。申生心裡有些不喜,那胥臣已上前行禮道:「聽聞世子有女眷突發病症,在下不才,略通醫術,世子若不棄,請讓在下略為診治。」
申生道:「不想閣下竟是通達博藝之人,不僅武藝了得,而且還通醫術,患病的是府中的一個重要女眷,還請閣下千萬慎重。」
申生將胥臣引進屋內,胥臣一心為病人診脈,也不曾留意驪嬙的臉,仔細搭過脈后,沉思片刻,問:「女眷是因何發病的?」
「是誤食了萱草根煮的湯,所幸進食不多,數口而已。」
「進食了多久?」
「就是剛才,半柱香的功夫。」
「這個容易,在下進院子的時候,見園圃里的萱草旁邊種了不少葫蘆,將那葫蘆的瓜蒂摘下,配以白茅根和蘆根一起煎服,灌以病人口中,將所服之毒物吐出來即可!」
這幾味都是家常的藥材,申生忙讓贊去抓藥,然後親自將胥臣送出房外,再三道謝。胥臣察顏觀色,見申生眉間憂思甚多,不願多說什麼,自己也不便多問,便拱手告辭。申生又到廚房來,親自看著下人們煎藥,待葯煎好,端至驪嬙屋內,親口吹涼了,用湯勺慢慢地喂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