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長安熱

第245章 長安熱

次日,臘月初一。前些天結束的那場綿延數日的雨雪使得關中的氣溫持續走低,隆冬已在眼前。不過對於趙府門口準備出發的洛綾兩人,以及從驃侯趙破奴來說,今天倒是一點都沒有冷意。

這不單是因她們身上穿了比較厚的衣服的緣故。昨日驃騎將軍同她們約定,今天她們要到長安的官舍里,好好觀摩一下黑火藥的製備和試驗,提提意見,做做顧問。如果燃燒試驗成功了,世界說不定會提前千百年步入熱兵器時代。火藥一燒起來,如同森林大火一樣,它的蔓延就是無法阻攔的。這個氛圍讓天依感到身上很熱,非常熱。

「今後我們漢地也要爆你們那種響雷了。」趙破奴站在車上,比著手指向她們說,「你們不為海國感到憂慮么?」

「這有何可憂慮的呢?漢地之人從此以後,開山修路,能花費更少的民力,做更多的事情。各地都用火藥炸山,驃騎將軍的大兵能輕鬆抵達漢的各地,我二人到洛陽去訪問舊友也就更方便了。」天依道。

當然,天依的後半句話也包含著自己的想法——今年冬天重返一趟洛陽,到洛水邊去尋找穿越地點的計劃很明顯已經被接踵而來的事務擠得泡湯了。不過以後她們肯定得再到河邊去看一看的。如果長安到洛陽之間的道路平坦開闊,少山地阻攔,她們過去也方便一些,說不定用的時間還更少了。

按歷史原來的走法,元狩三年剛好也是開創井渠法的年份——歷史上漢代朝廷從關中以東的山地向關中開設水渠,由於路上山嶺阻隔,沒法直接修過去,古人便發明了井渠法,每隔一段就從上面打井下去。從地下打鑽河渠。這種井渠法流傳到西域,就有了聞名遐邇的坎兒井。

如果火藥在今年發明,並應用到通渠的工程上,或許井渠法就不會被發明。雖然這個可能不大——如果要一路開山通渠過去的話,這項工程的規模應該遠超今年能夠生產的火藥的量,何況霍去病可能還要使用這些總產量的一部分於朝廷正在打的漢匈戰爭。在戰事陷入膠著時,匈奴軍隊看見突然出現的暴雷,肯定會驚嚇退走。

時間差不多了,趙破奴同她們聊完,就上了車,命令御者驅馬。樂正綾的車輿跟在其後,一行乘駕在騎手的陪同下駛入長安城。

快一年沒至,霍去病的官舍仍是被下人們打理得一新,甚至有些地方還上了壁畫——畢竟只是他「無以家為」,在滅匈奴之前誓言不成家,大部分時間一直住在宮裡,除他以外,這些官舍的下人得經年累月地住紮在這片地方,時刻恭候主人和客人的光臨。

從驃侯和兩個海國夫人永遠比霍去病來得早一些——這是出於下級對上級的恭敬。不過阿綾和天依並沒有在接引室等多久,趙破奴直接領了她們進中堂,在那裡靜候。

大約過了兩刻鐘,驃騎將軍匆匆忙忙地披著一件大氅走進來。

「都到了?」他的嘴上掛著微笑,對堂中的三人道,「走,我們到東邊去。」

還沒歇幾分鐘,洛天依就跟阿綾隨著他的腳步來到她們之前從來沒有踏足過的地方——官舍的側院。東邊的側院一般就是該官舍中的府庫之所在,藏有大量的物資。在趙府東院做過一段時間奴僕的天依對此再明白不過了。

「這陣子天乾物燥的,適合干這事。」趙破奴一邊伴隨驃騎將軍行走,一邊沖他開玩笑。

「確實,火藥不宜沾水。一遇了水,一時半會兒燒不起來,就難辦。」樂正綾也附聲,「不過這也是它在冬季危險的地方。冬季萬物一般比較干,就容易引燃。一會試驗火藥一定要將它擺到開闊的地方,要不然它爆炸膨脹,若是引燃了木材,可得是一場大火。」

「這自然是。它既然是凶物,那肯定要小心安排。」霍去病一邊點頭一邊向一旁的工匠們說,「你們都聽得了。」

官舍面積不小,但也不大。抵達存放三種藥石的院子,向工匠們了解了現在給硝石和硫磺提純的方法后,樂正綾向工匠們說了粉末的重量比例——硝石要佔七成五,硫磺佔一成,木炭佔一成五。工匠們分別按照比例從庫中搬出來磨成粉的藥石,光硫磺就拿了一斤出來,擺在他們身前。

「太多了,太多了,用小碟裝!」天依急忙搖手。他們便又使用小碟,將十漢斤材料減少裝倒。

「用料這麼少?」

「我們先混一塊,試試它的燃燒有多激烈。」天依向他解釋,「如果按剛才那個量,能磨出十斤黑火藥來!十斤的藥量可不簡單。」

聽了她的說法,驃騎將軍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

工匠們將這幾小碟的葯末倒在一塊,攪拌混合。混合的時間較長,花去了一刻鐘時間。大概到待碗中的葯末徹底拌勻,展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種烏黑的顏色。這個顏色,天依太熟悉了——小時候她們玩鞭炮,有的同伴就喜歡把鞭炮打開,將其中的葯倒出來,合在一起點著玩。

「這就是黑火藥。」樂正綾向驃騎將軍和從驃侯介紹,「別小看這麼一碟,它燃燒的時候,可是光亮劇烈地很!」

兩個漢地的貴胄半信半疑。

「如何點燃?」

「用細繩,一端連到葯上,一端連到外面。點燃外面那頭,讓它燒到葯上,最穩妥。」天依介紹道,「這也是放早期的火藥兵器最直接的方式。」

「試試。」霍去病吩咐道。負責安全保衛的樂正綾讓幾位使君都退後幾丈,以確保這次實驗對他們絕對安全。

眾人都撤退到絕對安全範圍以外,不一會兒,引火的火繩就被點燃了。圍觀的人們屏住呼吸,火從繩上燒到了葯碟里后,馬上就劇烈燃燒起來,釋放出大量的灰煙,明光逼人。直到濃煙飄了好一陣,碟中的葯被燃盡,樂正綾上前查看葯灰,兩個將軍才跟在她們後邊走上前。

「真不似尋常的火苗!」面對這一叢餘燼,霍去病向她們說了自己的觀后感,「一碟尚如此,要是剛才製備了十斤,點起來,恐怕火真能燎到屋檐了。」

「不過碟子並沒有爆開啊。」趙破奴補充了他的懷疑。

「君侯,昨日已說了,此三種物質混合燃燒時,會放出大量的氣體。君侯見過爆竹,那些竹子在火中燃燒之所以會爆開,就是因為火加熱了竹筒中的氣,空氣熱了,體積就會膨脹,但是竹筒又限制著它們,它們就會把竹筒撐破。君侯想一想,當我們把一斤或者數十斤的火藥裝在一個封閉的器具裡面,而這些氣體被大量生成出來以後又為密封的空間所限,它們會放出什麼樣的力,把這個器具撐破?」

「老夫明白了。」趙破奴點頭捋須。

「如果器具是瓦做的,它爆破瓦罐,瓦片就會四散彈飛。力度大的話,瓦片嵌入人體,比如卡到喉嚨上,掃斷喉管,此人即死也。」樂正綾繼續介紹,「如果是石罐,高速飛出的就是石片;如果是鐵罐,炸出的就是鐵片……」

將爆炸的原理和應用說到這裡,兩個漢軍大將已經心知這種發明在武器上的用途了。霍去病深吸一口氣:

「那就裝一個這種瓦罐,我們到更闊一些的地方試試。」

工匠們又搬來一個瓦罐,花費半上午的時間混合了大量的火藥,裝填在其中。樂正綾吩咐他們將葯末壓得瓷實一點,這樣罐中的空間更少,引爆的威力更大。隨後,眾人把這包火藥罐搬到另一個更開闊的大院中,將罐子放在中心,拉開了十幾丈的火繩,待火繩一點燃,眾人皆得躲進室內,避免破片傷害。

為了比較它的威力,阿綾還讓人搞了些插在木樁上的生肉放在瓦罐附近,以測試這種瓦罐的殺傷範圍。生肉模擬的即是在瓦罐附近的人的血肉。

院子周圍全是圍觀驃騎將軍和兩個海國人試瓦罐的人群,有的是官舍里的官員,有的是僕役。樂正綾命令院內的眾人都躲進室內,身子最好蹲下來,最好的姿勢是伏在地面卧倒。驃騎將軍和從驃侯雖然身份尊貴,但是在安全面前,他們也只能蹲身下來。畢竟誰都不知道這一罐子火物能出多大的威力。

同時,她還重申,瓦罐要引爆的時候,大家得將眼睛閉住。因為爆炸的時候如果有大火光,人一看,可能會把眼睛閃瞎。必須等爆炸完成以後,大家才能看爆炸的結果。

連接瓦罐的火繩被引燃。一小叢火沿著繩線慢慢地移動,逐漸滑上瓦罐。樂正綾連忙將天依拉回了牆內,自己也把頭背了過去。

就在那一瞬間——

整整一罐黑火藥發生了反應,瓦罐頃刻碎裂,跟在一大叢閃人的火光之後冒起的是小型蘑菇煙,破碎的陶片在院中四散。巨響將兩個將軍和眾臣吏震在了當場。年齡尚輕的霍去病從來沒聽過驚雷在耳邊轟鳴的聲音,再加上受到一點衝擊力的影響,他有些不雅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趙破奴雖然仍穩穩地蹲伏著,可也愣在了原地。

直到炎煙散盡、院中一片狼藉,人們才敢上前去探查爆炸產生的後果。瓦罐毫無疑問已經碎成數百塊碎片,現場的肉桿倒了好幾隻,且許多碎瓦片插在肉上和桿上,甚至兩丈之內都有瓦片嵌進去。這讓剛才所有目擊過這場爆炸的人們倒吸了一口涼氣。樂正綾不禁摸了摸脖子,她不知道插在肉上的陶片嵌進自己的器官當中的感覺是什麼樣子。

看著這一片狼藉的現場,從驃侯和驃騎將軍終於意識到,兩個海國人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兩個海國來的、自稱普通民婦的人,隨便指導指導,就能夠製備出殺傷人的火藥,那麼不管是她們口中飛上天的鐵鳥,還是能在平地爆起的霹靂,恐怕所言非虛。

這讓趙破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悚然。和樂正綾敘述的海國那邊的戰爭比起來,他所親歷的朝廷同匈奴之間的戰鬥,幾乎是原始狀態。他們同匈奴交兵能使上的最先進的技術,就是搭載在車上擊發的弩炮。而且這車、弩炮還是以人力和畜力驅動的。小樂正說過,海國那邊就算是居民日常出門,也大量地使上燒油自行的車輿,無須人馬了。

他一方面為這種爆開可傷人毀物的火藥能夠幫助漢地進一步開路通渠和對抗匈奴而感到高興,一方面又擔憂萬一海國哪天要進攻漢國時,他們射弩揮刀的軍馬何以抗衡。還好漢境之內的海國人獨她們兩個,且她們對漢地的感情還比較深厚。

剛才發出的巨響和升空的濃煙引來了許多官舍中救火救人的官吏。見到院內凌亂的樣子,他們焦急地詢問驃騎將軍有無人員受傷,火是否還在持續,大晴天里為何會打霹靂之類的。這一連串問題把霍去病都逗笑了。

「你們孤陋寡聞了,此乃以海國夫人之方製造的火藥。它裝在一個密閉的瓦罐里,有火光,這些葯就如驚雷一樣爆炸,毀傷數丈以內的人物。」霍去病向他們介紹,「我們都躲在屋裡,沒有事。」

「火藥?此葯何以救人?」救火官蒙在鼓裡。

「這單純是說它是從葯中來,可不是救人用的。」霍去病用手劃了一個刀,「它是殺人、崩山用的。」

「崩山?」

「這瓦罐里裝葯不出數斤,就已經有這個效果。」霍去病指著那陶罐的殘跡,「到時候要炸山毀石開路,動輒出數十斤、百斤甚至千斤的火藥,塹山堙谷,可不比斧鎬之屬來得快么?」

那些前來滅火的官吏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官舍里在試驗海國人帶過來的新武器,沒有發什麼火災,也未燒到房舍。他們便回去告稟。

檢查完東倒西歪的木樁肉,樂正綾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瓦罐的殺傷範圍大概在兩丈內,離得太近就容易致死。兩丈以外,也會受到波及,受傷是肯定的。有些瓦片如果嵌到肉里,今後一生都難取出來。

「這葯真是殺人之葯啊。」趙破奴慨嘆道,「不救人,反倒殺人。」

「這種葯磨出來,就不能在官舍裡面存放了。愚婦斗膽進言,朝廷最好在距離長安遠的地方新建一個火藥場,佔地大,周邊不能是人居之所,房舍倉庫之間間隔也要大,而且不能太乾燥,否則一些火星都會引爆倉庫。要是這一塊處理不好,多者會有數千人傷亡。」樂正綾向他敘說這種火藥的危險性,「我們處理它得慎之又慎。」

霍去病聽在心裡。顯然,海國人傳授的警惕火藥的說法都來自海國那邊發生過的慘痛事件。那邊顯然有至少一場火藥倉爆炸的案件,傷亡過數千人。

「關於這種新葯詳細的優劣和用處,一時半會肯定是道不盡的。現在也近午了,我想請兩個夫人留下來吃頓過午飯,吃飯的時候,我們再就這些事詳談,我請書吏幫忙記錄記錄。」

說畢,他又轉向剛才研磨火藥的工匠們說:

「你們今日有功,也俱來會食。」

「謝君侯!」

驃騎將軍向人們發出的邀請難以拒絕。人們轉移至驃騎將軍官舍的餐廳,樂正綾和匠師們洗去了手上的肉油和火藥灰,端坐在席上休息。她們在院中站了一上午,工匠們是蹲了一上午,人人都有些餓倦。

趁著羹饌還沒上,霍去病先摩著手,向他們說:

「火藥的用處,除了開山炸石,放在罐中爆開殺人,還有什麼?我再詳細地問一問,現在朝廷對匈奴用兵,匈奴兵容易游移,這些火藥能對他們有什麼作用?」

「海國要用於兵事,最早是用火藥來製作火槍和火炮,代替弓箭和弩車來殺傷人。槍和炮,漢地都有,一個是長桿的,拿來捅或者投出,一個是拋石的。」

「火槍呢?是在槍頭燒火以燙傷敵人么?」

「不是。」天依代阿綾介紹,「火槍和火炮都是中空的木管或者銅鐵長管,是遠程的,火槍能打百丈,火炮遠者能打數百丈。二者原理一樣,就是將石頭磨圓,放在管內,稱為彈;彈后裝上火藥,然後用火繩去引燃火藥,火藥就爆炸。如果管子不爆開,那彈就會被火藥爆炸時產生的空氣推出去,高速飛出,殺傷敵人。火炮之彈徑三寸的,發射出去能夠殺傷許多敵兵;更大的,打在城牆上能夠毀城。而火槍之彈徑不若一指,發出去也可傷人性命。這都是我們海國數百年前用的槍炮,但是對漢地來說已經足夠了。」

「樂正、小洛,你們不是會畫圖么?你們能不能將這火槍、火炮,以及發火槍、發火炮的戰陣,畫在圖上,給我們看看,趁這宴飲還未開始?」趙破奴問道。

「唯。」天依便請了一幅布帛,開始往上畫近代軍隊齊射火槍和部署火炮的示意圖。霍去病親自離席,到她身後觀摩。他真是一個生來喜戰的戰士,凡遇到這些打仗的事務,他都要細細打聽。倘若他不在幾年後因病去世,可能他在歷史上能做的事情還更多一些。

——第五節完——

——第四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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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國往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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