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象棋大亂斗
「這回洛姐姐和綾姐姐能一塊過來陪我,我感覺生孩子也沒有什麼遺憾了。」趙筠在婢女的扶持下,小心翼翼地踏進門檻時,這麼說道。
天依對此番話有些別樣的感覺。這句話的後半句,好像是將生孩子作為一個旅途的終點,或者是一件會結束自己生活的事。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筠兒,也不能這麼說。」她笑起來,「生孩子才哪兒到哪兒,筠兒生了個大胖閨女或者大胖小子,之後咱能玩的日子還長著呢。」
「希望是這樣。」趙筠只是對以微笑。
天依感覺她在莫子成府中的心理狀態並不是太好。她們可能得在這邊住得長一些,一直到筠兒安然結束這段孕婦生涯,或者她的精神狀態轉好為止。
給房間調好了溫度和採光后,天依將她帶來的棋盤一張一張擺到桌面上,請小姐選擇。
「這棋的花樣太多了!姐姐也難帶。」趙筠嘴上是這麼說,不過心裡對這些她從來沒見過的異地棋類感到非常欣喜。
「來,我先為筠兒介紹介紹這一盤棋。這盤棋叫象棋,男子喜歡下,它是攻殺的一盤棋。」天依向她介紹,順帶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莫公子,「不知道公子善棋否?」
「我圍棋尚可,但這個未嘗聞之。」莫子成非常保守地說道。
「筠兒和公子聽聞過國初楚漢相爭之事么?」天依繼續問,「這盤棋雖然是咱們海國的棋,但是模仿的就是楚漢相爭的形勢。中原有鴻溝,楚王高祖,各據一邊,互為攻守。為什麼它叫象棋呢?這象就是象天法地的象,象戰場上的激斗。」
在場的主僕們都津津有味聽著。正在天依說話的間兒,阿綾已經在桌上擺開了棋盤,於其上擺了紅黑兩種棋子。從將士卒到車馬炮,天依拿起每一顆棋子來詳解它們的用處、走法,並且向聽者們交代了最經典的幾種開局,以及初期的幾個原則,如要儘快出車等。
「這規則還是有些複雜,不似圍棋這麼簡單。」趙筠笑道,「雖然這將帥領軍眾多,看著確實是兵馬雲集,但記規則還有點困難。」
「這個不怕。我和阿綾先對弈一局,諸位可以先觀摩一盤,咱們慢慢熟悉它的規則。」天依摩著手說。
「天依的棋力比我要好一些,天依執漢帥,我執楚將。」
「秋娘,過來咱們一起看。」趙筠說了一句。天依四顧望了望,發現被筠兒稱呼秋娘的那名女子正是進屋之前那姓鄭的丫鬟。
她的腦筋迅速轉了一下。自己先前在張夫人府上時,張夫人同她的那個同性伴侶也是互相起親昵稱呼的。難道說,筠兒在府中寂寞的時候,也和關內的其他境遇相似的夫人一樣,走向了她和阿綾的這條道?
這只是一個猜測,至於是不是這樣,她還得再深入了解。至少莫子成肯定還沒有發覺。在筠兒呼秋娘的時候,他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
阿綾坐到了天依對面,將黑子一枚一枚地朝向自己。筠兒和她房間里的丫鬟們都屏息看這兩個海國人如何下第一盤象棋。
「當頭炮。」天依先把石炮挪到了中間。
「為何要『當頭炮』?」趙筠問她。
「因為把炮移到這兒,下一回合就可以打掉他的中卒,接下來無論炮往哪兒打,或者其他棋子往哪兒出,都有餘地,能佔得先機。當然,下一合阿綾就能馬起跳,跳一個馬來保住她的中卒,但是這步跳馬也占不到什麼先機,只是防禦性的。當然,棋的第一步有若干種走法,本來第一合也沒什麼子可以走,挪炮算是最常用的。」天依向她們解說。自己雖然在現代棋力也不太好,但是說解說解這個還是有一些餘地。
「那下一步樂正夫人就要跳馬了。」那姓陳的姑娘說。
「我也中炮。」樂正綾笑了笑,但是沒應她的話齣子,而是將自己的炮也挪到了中間。
「哎,為何樂正夫人也走中炮?」
「對應這個中炮不是只有跳馬一種法子,我也來一個中炮,我們互相換掉他的中兵,也是一種攻法。」阿綾解說道。
「原來是這樣。」
天依面對這個選擇了跳馬,隨後阿綾也在相同的方向跳馬保兵。這時即到了出車的時刻,天依抬車,樂正綾順炮橫車,不出一會兒,天依的車就衝到了阿綾的九宮格里,但是為阿綾叉上來的士給擋住了。
「才幾合,這黑將就這麼危險!」趙筠驚呼道,「是不是還有幾合,這盤就結束了?」
「那不至於。我這紅車雖然衝到了阿綾的宮中,但是還不足以殺將。別看它跟黑將挨著,但光憑一車之力,是沒有辦法殺它的。」
「那紅車孤車深入,是為的什麼?」
「還是佔領一個先機。你看,它到了這個位置,黑方這半面棋,無論是車馬還是象炮,都要受這紅車的掣肘。之後這紅車配合其他棋子或許能夠將黑方的陣擊潰。這也是很尋常的一種下法。一會兒我的車就要吃掉一子了。」
「要吃掉哪個子?」秋娘問道。
「看阿綾要逃哪個子。」
樂正綾雷霆手段,馬上出了一個邊馬,將那半面還未出的馬躍到了邊線上。
「你看,我這步上車不是沖她的將去的,而是沖著壓馬來的。」天依說著,指了指阿綾剛才馬炮中間紅車剛好能衝到的那格,「我橫車壓馬,雖然這馬還為車保著,但是還可以抓她的炮。她的炮還是要逃,而且馬動彈不得。車為了保住馬,也動彈不得。我這一車就牽住了她的車馬炮,所以阿綾要逃馬。」
「真有講究。」眾人都說。
「那現在她逃了馬,洛姐姐怎麼下?」
「簡簡單單沖個兵。」天依說著拱了一下那邊己方的邊兵。阿綾則沒有再管這邊的戰局,直接出橫車欺負天依的兵和保士的馬去。天依沒有保兵,而是立即走邊馬出了第二個車。
「這樂正夫人的車,阿洛不管一管么?」晏柔問道。
「不用管,我兩車出馬,一會坑阿綾一手。」
大家遂繼續看。阿綾還在沉迷於吃兵抓車的時候,天依悄悄用出大車用的邊馬渡了河,不出幾合竟然躍到了卧槽殺將的位置。阿綾的將往旁邊的空位一移,天依立馬橫了后出的大車,直打到他。樂正綾移炮防守,但為時已晚,等天依將兩個炮也架上來時,阿綾手中雖是車馬炮樣樣齊全,但大將已被困死。
一直到兩個人停手幾秒后,觀眾才意識到黑方輸了。
「這將就這麼死了?還沒殺幾個兵呢。」莫子成瞪大眼睛。
「是啊,但是將軍還能怎麼走?」天依演示了一下將的幾個退路。結果是黑將不管往哪個方向走,都有紅子來攻它。援兵雖然近在咫尺,但也只能看著自己的主將束手就擒。而在河邊排隊的那幾個先鋒卒,數量雖然眾多,但在這場對弈中並沒有發揮什麼作用。
這個場面極大吸引了他的興趣。他聯想到了自己生活中聽聞或者經歷的一些事——尤其是某件事,自己壓上了一手好牌,最後卻被對方來了一個釜底抽薪,金蟬脫殼,跑到河西跟霍去病打仗去了。看來這海夷玩的弈棋雖然是喪志的活動,但正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其中確實有一些象法天地的東西。
「真是太巧了。」趙筠讚歎這把棋局,「雖然我才看第一局,但我也知道它是個妙著。」
「主要是車,車太重要了。」秋娘自有總結,「別看河邊擺的這些卒子人多勢眾,但真正沖陣殺將的還是洛夫人所說的車馬炮。尤其是車,夫人出了兩車,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
「我們去年是在冠軍侯軍中從事。可以這麼說,冠軍侯就是本朝的前車。他雖然還沒衝到匈奴的宮營裡邊,但馳入河西,過狐奴河,轉戰焉支山、皋蘭山,就好比天依馳入我腹地的這一車,在西北打開了局面。之後朝廷的大兵再沖宮門一壓上,單于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及早遁逃,要不好的話,單于和他的左右賢王都得南面稱臣了。」
樂正綾這麼說解著,增益著遊戲的代入感,一邊回憶歷史上的漠北之戰。如果單于不是碰巧遇上衛青的部隊而是碰著霍去病的主力,很可能歷史上的匈奴政權會更早瓦解,就如這一局中的自己一樣,剛好中了漢軍全勝的計謀。
「聽樂正夫人這麼說,單于現在很危險啊。」莫子成端坐著,「十年前匈奴還時常大入寇,怎地此時就快近亡了呢?」
「我們海國有一句話,叫『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樂正綾盤著手向他道,「公子也看到了,象棋無非打的一個勢。天依造起了勢,才能凶進急殺。單于之部族不過千把萬把人,不及漢一郡,他之所以能號令整個朔方上所有的引弓之民,主要是因為他幾輩先祖在周秦的時候通過草原上的攻殺積了聲勢,各族無不敢聽他的。可現在漢軍猛攻疾馳,已斷了河西一臂:河西雖然還住著引弓放牧之人,但是他們在漢的控制下,已成了漢臣,不能再聽單于號令了;而單于屢次戰敗喪師,他的聲威自然也受影響,今後單于說話,恐怕聽的人沒有那麼多。這個情況再持續下去,到最後沒人聽他,失勢去國,怕也是必然的。當然,草原上會出現一個號令的人,單于不號令他們,就是漢號令他們。」
「要真到那時候,塞上或許能有寧日一些。」
「亦未必有寧日。」樂正綾搖搖頭,「就算單于沒有了,漢做了草原的可汗,草原邊上的牧人還是會攻襲邊地的農人,此事就像漢地會出盜賊一樣。只有如何讓草原不靠搶掠也能過活,以及邊地如何保有自衛的力量,這兩件事做到了,邊地才得休息。」
「怪不得夫人帶的那些後生,冬日在家父的府中給他的部屬課匈奴言語著。」莫子成樂意聽這個樂正夫人講道,「是為赴河西牧民去?」
「嗯。河西現在是既住有農民又住有牧民,農民是新遷過去的,矛盾必然不少。如果朝廷在那裡派駐的官員懂得兩種語言,他們在治民上會有更好的效果。這樣河西以不大的成本控制在朝廷手中,對朝廷經略西域是有好處的。」
「這麼看,真是跟家父說的一樣,夫人是有遠策。」莫子成支著手道。
「那當然!她可是洛姐姐的……」趙筠有些自豪地對她的夫君說。
「好啦。我們還需要演示幾局么?」天依合著手笑言。
「姐姐再來兩局,之後我打一打試試。」趙筠雖然滿心的衝動,但是她畢竟還對規則不太熟悉。如果貿然上手,可能在很多時候會出失誤,玩不盡興。
天依遂和阿綾又對弈了兩盤。第二盤時樂正綾試了傳統的跳馬守中兵,很快就投入到爭出車先機的鬥爭當中。不過非常不幸的是,她本局雖然先出了車,但是其後由於一個小疏忽,讓天依驚天一炮給炸了巡河象,最後落敗。只有在第三局,她才抓住天依的缺陷,將了天依一回。
「真是有來有往。」趙筠笑道,「我現在差不多知道這些棋子怎麼走、有哪些走法了。」
「那請筠兒來試一試。不知道有誰想同筠兒對弈的?」
秋娘並不敢立即報名,趙筠也先將眼神投向莫子成。直到莫公子搖手說自己只想觀局,筠兒才請那位陳姑娘到自己的對面來就坐。
由於趙筠現在的狀態特殊,所以她並不直接動子,而是執著一根細棍,要出何子的時候就用木棍點點那子,再點到相應要走的地方,晏柔替她走。她上手的速度很快,不出幾局,在旁人的指導下已經學會了穿宮馬、卒底炮、巡河炮等基本操作。陳姑娘作為落難前有素養底子的女子,入門的速度也不慢,只不過照顧小姐的時候,她得時刻讓著她,故基本上每一局都是趙筠贏。
之後晏柔和繆叔也加入了這場遊戲。棋盤三場一輪換,為了讓大家不至於很快下膩了象棋,天依只讓棋走了一輪,就開始介紹下一種棋類——五子棋。五子棋下了幾輪,她又向趙小姐引介起飛行棋來。
在上午介紹的這幾種棋類中,飛行棋是最讓人收穫驚喜的——因為它既有玩家之間的競技,又高度依賴神秘的偶然性。玩家也不需要耗費太多腦筋在棋本身上,需要決策的地方少,新手跟高手之間沒有太多的差距,所以既平易近人又能夠營造氛圍,算是娛樂的不二之選。何況飛行這二字和海國飛機的造型也能讓玩者體會到一種異域的浪漫情調。
這些飛行棋的優點是洛綾兩人從冬天起就積累的經驗。無論是給張夫人下還是給其他夫人下,在眾多新奇棋類當中,最受歡迎的就屬這套飛行棋。她們院里的造紙女工們下工后也喜歡下兩把飛行棋,以作為工后恢復元氣的手段。
莫子成對需要骰子的遊戲不甚喜歡——在他的道德中,骰子老是跟毀家敗業的賭博聯繫起來。但是今天畢竟是洛夫人到他家裡做客的第一天,他就算喜歡這些遊戲還是厭惡這些遊戲,都無理由走脫。至少是他陪自己的夫人恩恩愛愛地過一天,他才好借口忙公事去。見到莫子成一直在旁邊閑坐無聊,趙筠便命另外一個丫鬟擺上棋盤,讓她同自己夫君走走象棋。
由於樂正夫人的推薦和說解,莫子成倒是對象棋不太拒斥。他很快就置入了韓信張良的環境,開始用炮和馬大殺起這位婢子的陣來。
上午的時光就消磨過去了。窗外的雨仍然不停,雨水不緊不慢地傾流在關中的土地上。天依一邊觀棋,一邊看濕漉漉的檐外散心。遊戲確實能讓人心情大悅,打到中午,趙筠的情緒很明顯同自己初次見她時要舒展健康了許多。不過這個歡愉的狀態要維持下去,還是得靠她、阿綾和晏柔的長期陪伴。她真得做好在左內史家裡久住的準備。
——第一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