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大喜之日
一月的時光一晃而過,春季也逐漸進入了她最富生機的時刻。在二月初一沒有月光的晚上,天依和著窗外綿細的雨聲,點開桌邊放置的燈,準備給遠在洛陽的呂聿征和陳季寫一封信。
這封信是對從洛陽來的報書所寫的一封回信。呂兄和陳兄的信前些天就已經寄到左內史府中了——當然,是先寄到了趙府,再由那邊差人送過來——只不過當時兩個海國人正忙著跟張夫人她們下棋聊天,故寫回信的日子往後拖了幾日。一直到今天中尉丞夫人帶著她的愛人走了,回信的內容也想得差不多了,天依才動筆。這時代寫信並不似在現代發微信、聊QQ那般方便,什麼時候想說什麼,什麼時候就發什麼,對面也當即能見:長安和洛陽之間是有大半月的郵傳的,每次寄信過去,對面看到基本上已經是近一個月後了。因而寫信人往往要珍惜一年只有十次不到的機會,積個好大一段東西再簡化成書面載體能看得懂的內容,寫過去。
呂陳二人上個月傳來的信中提到現在正是寒冬臘月之時,早春也不溫暖,呂聿征從西來的客商那邊聽說最近長安周近皮毛的價格廉下來了,就在信中勸洛姑娘和樂正姑娘抓住機會定製皮衣,這樣出門方便,不容易受凍。天依這回便在回書中表示皮衣已經裁成,穿在身上很暖和,冬日以來也無大病小恙,叫他在那邊安心。至於抄書店這些天遇到的經費問題,天依表示可以寄點錢過去幫忙周轉,但是這筆錢隨信不好寄。之後趙府的信使有去洛陽的,她們會將錢箱委託給他,讓他送過去。同時天依在信中附帶了預寄的數額。
陳季和廖涯去年冬天受了凍,生了場病。還好抄書店裡可以燒火,兩個人在店中躺了幾天,又吃了點葯,寒病竟奇迹般地好了。呂聿征特別指出陳廖他們躺著的地方正是天依剛來時的養病之所,他說或許那個床為洛姑娘躺過,身上便沾了海國人的運氣,人卧於其上或許對身體也有好處。
對這個說法天依感到挺莫名其妙的。她在信中回復,人生病好不好跟是不是海國人、睡在誰的床上根本不沾邊。要不然海國那邊豈不是人人都是不死之身,百病不侵了?天依向他說,防病要靠自己,靠把屋子打掃乾淨,室內保持乾燥,床鋪和衣物經常清潔,不頻繁去衛生狀況差的地區,不吃剩菜、喝未燒開的水等等。
除了這些生活上的事情,天依在這封信中還提到了一點,就是她來漢地的第一年是在趙府的下人中間推廣過音書的。這種讀拼音的文字現在在霸陵附近推廣得不錯,不過她還想把這個在洛陽那邊開一下花。呂陳二人如果有興趣也有閑的話,可以做一做這個工作。她之後會把霸陵這邊使用的音書教材——詳細講述發音方法和字母寫法的書放在錢箱里一併寄過去。當然,再過幾個月,說不定她們還可以親自到洛陽看看。今年朝廷應該無什麼餘事,她們比較閑。
為了讓呂聿征和陳季熟悉音書,她特意在這一部分上使用音書進行注音,並且在提寄錢過去的數額時還賣了個關子,不用漢字寫,只用音書寫。一封長信寫完,差不多入夜也已經很久了。
「寫完了?」阿綾睡在床上,側躺著看著她。
「嗯。」天依把幾張書紙放在桌上晾乾,用小木塊壓著,「下次看到回信又要差不多兩個月後了。」
「要是有個電報就好辦。」樂正綾笑了笑,「不過現在連電都沒有。」
「我在想,我們也一年多沒回去看過了。筠兒無恙地生完孩子、身體有所好轉之後,我們要不要去洛陽看看?反正去洛陽的路上也是一個月。如果在洛陽的河邊,咱們走了走還能夠發現回到現代的辦法,那就更好。」
「那也得回來,如果那會我們知道渭北那幫遊俠的首領就是哥哥和言姐的話……得把他們也一塊帶走。何況我們還得跟祁叔、小樓、趙小姐、從驃侯、晏柔他們打個招呼,說我們回海國了。」
「那那次洛陽之行,無論有沒有找到回去的通路,我們都得先回來一趟。」
「走一個月,回來一個月,有點累人啊。」樂正綾將手握起來,搖搖頭,「我是不想回憶我們是怎麼從洛陽過來的,一想就覺得累。」
「奔波勞碌,這個沒辦法。」天依說,「能鞍馬勞頓至少說明我們還可以到處走,這是我們現在的一大福氣。倘若什麼時候我們沒法到處去看,那才危險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樂正綾將身體側回來,「那就等筠兒生完孩子再看吧。這一路上我們也可以走的慢一點,和司馬遷一樣到處去逛逛。過兩天我寫一封書去問問史遷,他壯遊天下的時候,這條路上有沒有什麼經典的景點,比如崤函那邊春秋戰國的遺迹,秦趙是在澠池哪裡會晤之類的。」
「權當是旅遊了?」
「要不然怎麼辦呢,一輛馬車直接開到洛陽,我們恐怕都要犯病了。」樂正綾笑笑。
「也好。」天依褪下外衣,坐進被窩裡來,「那今年春夏之交就是旅遊月了。」
春季的夜晚特別濕潤,雨聲和炕中柴火的聲音相映成趣,溫度也恰適宜。在窗外盛開的梨花下,二人都沒有什麼立刻入睡的衝動。一來二去,天依又同阿綾相擁在了一塊。
樂正綾這一天想念哥哥的衝動暫時為這些事情抑制下來了一些,不過到次日上午,這股心緒折而復返。天依也找不到更好的排遣渠道,只能在寄完信后陪同她一塊在院子里待待,多接觸接觸太陽光帶來的維生素D,然後再一塊和筠兒、秋娘坐坐。
正當她牽著阿綾的手,想出筠兒的院門四處看看時,她們倆在門口撞見了前來傳信的使者。
「祁公乘和張官首來帖,請兩位夫人初五之府,參加祁公乘的婚禮。」
「哦,婚期已經定了?之前怎麼沒來知會呢?」樂正綾剛聽到這個消息,有點意外。不過也不會太意外——春天本來屬於結婚的季節。祁叔和蘇解有感情也有半年多甚至一年了,這次長跑也該在今年有果實。
「小的不知。」信使表示他不知曉細節。
「可能是想給咱們一個驚喜吧。」天依說著,從信使手中收下請帖,同他揖別。隨後,二人拆開帖子,看其中的內容。
原來這婚期真是故意這麼遲來報的。通書什的眾人事前半個月都已經知曉了他們成婚的日子,祁叔則想給侄女一個驚喜,故意拖到了二月,婚禮前三天才向她們發帖。
「叔玩得夠大的。」天依有些驚訝,「按漢地的禮儀,祁叔算是失禮了。這麼近的日子才通知,我們萬一有事怎麼辦?」
「他的神經一直挺大條的。」阿綾聳聳肩,「也可能叔是從小樓口中問知我們二月初無什麼事情,才敢這麼搞。還好,我們那天能去,和初七去西鄉不衝突。」
「真是有點意外之喜的意思。」天依聳聳肩。
「也好,在七號之前我們剛好也能把生活充實起來。要不然沒有這件事轉移一下,我還得待五天……」
「那太煎熬了。」天依苦笑一聲,「那我們這兩天就去選一些禮物?看他們倆夫婦喜歡什麼。」
「來點草原風的,畢竟蘇解是草原上的人,祁叔也是。我們可以在長安選購一些名貴的毛皮之類的,送給他們做毯席。再送點牛、羊,隨禮都不錯。」
「我記得好像在內蒙古,很多牧區的婚俗還是一人送頭羊,或者牛馬?」天依想了想,「這個確實都可以。就是不入漢俗的眼,顯得太蠻氣。」
「我們也不是什麼漢人嘛。」樂正綾笑了笑,「大家都是蠻夷也,婚禮也是蠻夷的,咱們搞點異域風情沒啥事。說不定還能讓來客開開眼,看看牧區的習俗是什麼樣的。」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請帖所約定的日子。兩個人真的托渾邪王王子的關係,在長安市上選了幾隻最肥美的羊,連帶著狼皮、鹿皮等貨,跟著車一路運到了祁晉師的府前。在門口站著的祁蘇二人正懷疑這一車送羊的客人是誰,過了幾秒,待賓客下了車廂,祁叔便高笑著贏了上去。
蘇解今日可謂是有些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她身上渾身穿著漢地的新婚禮服,身上的飾物卻都有些胡風——腰間頭上的珍珠之屬毫無疑問是從西來的商旅那裡買來的,而且她的肩上也也披了一些皮毛織物,以擋春寒。詩里有「長裾連理帶,廣袖合歡襦。頭上藍田玉,耳後大秦珠」,她現在的穿戴便大抵如此。
毋奴韋和小為桂也在門口,同蘇解一塊招待客人。一見到樂正綾,為桂也馬上嘻嘻哈哈地笑著撲上前去。阿綾一把就把他抱了起來。
「夫人真的是特別漂亮了。」天依向蘇解問候道。
「現在還不是夫人!明天才是。」對這個稱呼,蘇解有些羞怯。
「小為桂也長得很壯實。」她拍拍阿綾懷中的為桂,轉向毋奴韋,「這一個冬天,你們在祁叔府上過得很好啊。」
「從沒過過這麼暖的冬天。」毋奴韋滿面春風,離開了高寒貧窮的草原,她的皮膚好像也年輕了幾歲。
「叔!蘇解,你看,這都是關中能搞到的最好的。」樂正綾指著這幾頭羊,「可以把它們宰了,搞一個全羊宴。」
「是,確實是好羊。」祁叔笑看著侄女帶過來的幾頭肥畜,「真是用心了。」
「萬安呢?」天依問祁叔。
「跟他父親在裡邊忙著管著庖廚,籌備吃的呢。婚宴午後開始,一直吃到晚上。」蘇解說。
「那我要去貢獻一下新吃法。走,為桂,我們一塊去聞聞香。」天依搓著手,便入里去找萬安,順帶將為桂從阿綾的手上接抱過來。
「洛什副,我抱吧。」毋奴韋道,「他還要等一等他的大姨。」
「祁索也來了?」這個消息對於兩人來說有些突然。畢竟陳倉離霸陵很遠。
「夫婿遣人去接她們了,昨日就已經來了霸陵,現在應該也快到了。」蘇解說。
「那真是,今天大家都合聚一堂了。」天依怡然道,「那我去同萬安聊聊。」
「什副回見!」一旁寒暄的幾個爵士都向她短別。
「叔和蘇解這一年一路走過來,現在總算是要『修成正果』啦。」樂正綾笑向新婚夫婦祝賀,「真是郎才女貌,雙枝連理。」
人們聽到她說這麼多漢地罕見的祝福語,雖然聽不太懂,但是都覺有些厲害的樣子。
「綾,你別說這麼多海國話,叫大家聽不懂。」祁叔道。
「這一個是修成正果,是西邊天竺的佛教的概念。那個教說人類和動物都有輪迴,生生世世苦難無限,就講究修行,摒棄一切慾望,覺悟得圓滿了,就能成佛,擺脫輪迴,叫修成正果。但是我們海國那邊把這個話給泛化了,人得了很好的結果,也叫修成正果。」
「原來如此。」祁叔笑著同蘇解對視了幾眼。她的姐妹們也在一邊樂。
「什正,咱們都送的金玉器物,如何什正送些羊來呢?」夷邕有些不解。
「阿綾還是懂我們草原上的心。」祁叔說,「咱們到了漢地,享受了榮華富貴,一切都好,可就是羊肉無有老家那般好吃鮮嫩了。什正送的這幾頭好羊,才切中我們的心坎啊。」
「再一個是這婚禮雖然是在漢地辦的,但與會的人也生於胡中,那結婚時難免要有胡俗。」樂正綾進一步解說,「畢竟大家都懷念自己家鄉的風土嘛。要有一些胡的事物來增光添彩。如果我們海國人結婚,新娘也是要穿白紗裙的。」
「咱們辦的這個婚禮剛好也有胡風。」祁叔道,「一會兒的菜,主要以羊肉、牛肉為主,肉隨便吃,奶酒也隨便喝。喝半天,一直喝到夜裡,我同蘇解入帳禮成。」
「對了,不知什副剛才說的新吃法,是什麼吃法?」何存提問。
「我也不知。她之前沒和我說過。」樂正綾攤手,「可能到時候吃的時候,咱們就知道了。」
言畢,她站在門口,跟主賓們一塊歡迎賓客。通書什成員的面子似乎很大,今日來參加婚宴的不光是他們一群人,還有收到喜帖願意前來的眾多附近的大小官員。大概一個時辰后,祁索和蘇卜都匈也作為草原上的兩個部族的代表到了門口。都匈之前從來沒來過長安,也沒見過那麼多官人,頗有一些見世面的畏懼感,只同通書什的十來個人熟悉一些。阿綾馬上安排他們進了親故一席,同什士們坐一塊。
快近中午時,從驃侯竟然也到了現場。
「樂正夫人,一些時日不見了。」趙破奴抬起手。
樂正綾向他行禮。
「洛夫人呢?」
「她正同張官首在一塊,說要商量什麼新吃法。」阿綾報言。
「看來今天來得不錯。」他笑起來,摸起鬍子,「老夫也是好久沒參與過胡人的婚禮了。你們應該也是第一次。年輕時我在胡中的時候,曾經喝過匈奴人的酒。味道同漢地相異,倒也不算難喝。不知你們羌人的喜酒是什麼樣的?」
「羌酒我們這邊還無法得,今日的酒宴用兩種酒,一種是漢地的米酒、蜜酒、果酒,一種是奶酒。」祁晉師介紹道。
「啊,那也不錯。酒宴什麼時候開始?」
「大概午時。」
「喔,那不遠了。老夫以外還有來賓么?」
「還有零星幾個。」祁叔一邊說著,一邊對侄女說,「綾,你就送從驃侯入廳安坐吧。一會兒也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唯。」
歡迎完一眾冠蓋袍袖,通書什的眾人簇擁著新郎和新娘走入筵席。菜盤也逐漸端上了。這時候,天依才將她上午和萬安、庖廚們搞的拿手好戲透露出來——
每一桌前面都放了一個鍋,裡面有煮沸的骨湯,旁邊還有整整齊齊切成卷狀的羊肉。此外,每人面前還都有一個小碗,裡面盛有黃澄澄的醬汁。這鍋眾人都見過,可是羊肉卷和醬汁倒是頭一回見。
「我們海國那邊管這叫羊肉火鍋。」天依向主賓們說,「吃法是把羊肉卷放進鍋里,很快,待肉卷由紅色變為白色,就代表其熟了,可以夾出來蘸醬汁吃。這醬是芝麻醬,又加了點醋之類的,和羊肉很配。」
「羊肉如何一會兒就熟呢?」趙破奴問道。
「我們把它們削成了肉卷,肉片就薄了。這樣它遇熱,就能更快地加熱,可能剛把它涮下去,它就能熟。不過為了防生,最好是讓它在肉湯里滾一會兒,再拿出來享用。」
大家都稱呼其妙,只是尚不知道口感。天依短暫地介紹完羊肉鍋的吃法,就又回到座位上,靜待司禮的人宣布這個隆重的儀式開場。不一會兒,待水漏顯示午時正點,洛綾兩人在元狩三年春參與過的最鄭重的宴會便拉開了序幕。
——第四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