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住在山裡面真不錯
當晚,洛綾二人被樂正龍牙延留下來,和接他們從霸陵西鄉過來的遊俠們一道參與了接風洗塵的晚宴。
天依一邊在阿綾和言和的身畔坐著,一邊回憶下午四人在山頂上觀光時的樣子,身上暖乎乎的。這個宴會的會場比起她先前參加過的種種筵席並不很豪奢,甚至有一半人還坐在門外;菜品也很單調——只有渾酒和一些臘肉,但是風氣非常自由。龍牙哥說是下邊有十來個兄弟、管著幾百號人,但是這種級別上的區別並不嚴苛,大部分是稱兄道弟、愛智服威,公推一主的關係。這一點天依和阿綾已經在洛陽和渭南領教過。
兄弟之間的文化並不強調很過分、拘謹的等級制,畢竟大家都在秩序森嚴的社會生活,好不容易從官方的魔掌下逃出來、有自己的一些自由空間,如果還不自在一些,那生活真是一點意趣都沒有。嚴格說來,這個社會上的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存在著這樣一點非正式的自由空間,至少是對這種自由空間的需求,就算是名義上掌控這個秩序,實則亦方方面面受這個秩序操控和監視的統治者——皇帝。
推杯換盞之間,在昏黃的火把光下,天依渾身泛起一股酥意。勞累了一天,晚上還有個歇腳的地方,還有兩年不見的至親之人在身旁照顧著。這令她把一切在陌生環境里的警惕都丟光了。
「來,鄭姐,從前在聚里,不知道你飲量如何。」坐在阿彭身側的老王舉起酒碗。
「我飲酒很少。」樂正綾搖首,「肯定喝不過眾位大俠。」
「喝不過也沒事。」龍牙身旁的魯哥為他幫襯說,「現在同你的表親、我的兄弟相聚了,妹妹也不用擔心什麼,喝多了就當練個量,喝完吐一吐、睡一覺,明天早起來,還有醒酒的湯糜喝。」
其他幾個遊俠也舉杯慶賀,說了一連串吉利話。
「那就多謝諸位恩兄的厚誼了。」樂正綾便輕俯身子,向來敬酒的人們道謝,隨後大家都將碗里微甜的濁醪一飲而盡。天依也陪著幹了一碗。
這種豪爽的喝法也不是遊俠們常歷的,一般只有在很隆重的宴會上,請客的主人保證當晚的酒水充足供應時,他們才放開了喝、放開了睡。今夜確實稱得上是行俠者們的盛宴,在晚會開始前,俠客們分到肥皂的第一件事便是湊到山溪邊上洗自己的手和頭。雖然肥皂短時並沒有美白的功效,他們久經風吹日晒的皮膚並未在幾分鐘內就洗得更白,但一頓擦下來,大家還是頗覺身上爽利,彷彿舉著酒碗的手都滑嫩了點。
老酒的度數雖然不如蒸餾酒那麼高,但也有十幾度、最少是幾度。這樣一碗一碗地幹下去,不出三四碗,大家的面上都紅撲撲了。天依感覺臉頰有些溫,抬頭一看,對面的老彭、老王、老四,身側的阿綾和言姐,都有點微醺了。眾人皆道今日之酒有點凶。不過有一個例外,就是龍牙哥。天依專門關注他,在又喝了四碗陳釀以後,他的面上也沒有什麼顏色,而且大腦仍很清醒,沒有比平日里說更多的話,或者做出一些非常態的舉動。
看來牙哥在兩年的遊俠生活里也算是酒精考驗了。或許他被魯兄等一眾人所佩服接納,中間還離不開的一點是他的酒量。這個時代也有不少事情是在酒桌上談成的,可能河東遊俠們跟關內的其他人議大事時,龍牙是承擔著灌飲的角色。若其他人都喝到桌子底下去了,他還高坐明堂,談判的時候對面的氣勢自然就矮了一些。
隨著新酒不停地開封,酒桌上的對話越來越往迷離的方向發展。被救了父病的老四老是向阿綾和天依敬酒,敬到三個人都迷迷糊糊的時候,他就開始哭,一邊哭還一邊離開位置,跪在地上向兩個姑娘拜。旁邊的俠客們還要扶持他,把他架回席上。可不出十分鐘,又有一個話題轉到和他父親搭界點的地方時,他那無限的感恩便又被觸發起來。
魯哥和其他渭北俠客的頭領則是常問老彭和老王霸陵西鄉的事,譬如他們平時都幹些什麼、常不常到這邊來,除了行俠以外日間做的活計有哪些,等等。
不知道喝了多長時間,筵席終於是散了。天依已經隱約有了一些斷片的感覺,眼前對面的飲者也有幾個伏在了案上。她攙起旁邊阿綾的手,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準備問龍牙哥今晚住宿在何處,但是支支吾吾,好像語到嘴邊,忽然說不利索。
「都醉了,我們送你們到房裡去。」天依耳邊飄進來的最後一句人聲是龍牙的安排。隨後,她感覺自己和阿綾纏著的手被兩個健漢鬆開,自己為人架起,轉移了空間。
當洛天依再一次睜開眼睛,她身上已經被蓋了層厚被子。枕頭是用幾件衣物墊就的,很軟。側頭一看,阿綾正睡在自己旁邊,還沒醒來。昨夜的暈眩減弱了很多,床旁邊有一扇窗戶,外邊是院牆和幽密的竹林,風景很好。鳥兒們正嘰嘰喳喳地啼著,一切都顯得和平安詳。
夾雜著草腥味的新鮮空氣從窗戶外透進來。昨天還熱鬧的院子,今日也不歡騰了,彷彿人煙一夜之間消失了一般。這令天依有些擔憂。現狀雖然很安逸,但她還是要起身去幫阿綾看看,周遭安不安全。
為了不驚動身邊的戀人,她輕輕地抬起被子,將自己的身子移到床榻邊緣,再掀開被子角坐起來,找到了步履,踮腳踏向門口。結果還沒開門,房門便吱呀一聲,被從外向里拉開了。
天依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龍牙哥和言和,一人手上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過來找她們。
「來,來嘗嘗——」
「噓——」天依向他們比了個食指,又指了指床上。
見到阿綾還躺在床上睡大覺,兩個人的聲音便輕了很多。
「來嘗嘗你姐做的早餐面。」龍牙輕輕地說,「佐料不多沒辦法,不過味道是有的。」
「嗯。」天依接過兩隻盛著湯麵的碗,將它們放到房裡的桌上。
「面放久了,涼了就不好吃了。」言和細語道,「讓阿綾醒醒吃飯吧。」
天依和龍牙便走到樂正綾的床邊,一隻手扶住她的一隻胳膊,來回輕晃。過了半分鐘,阿綾被晃得煩了,翻了個身,一睜開眼睛,只見她哥滿臉堆笑著搖著自己的手臂。
「哥,你幹嘛!」
「太陽曬屁股了!」龍牙說。
樂正綾來回看了看窗戶,又向他怪道:
「這兒是北窗,哪裡有太陽!」
「好吧好吧,不是太陽,是吃早飯了。昨天喝了酒,今天拿麵條壓一壓,基本上就好了。」她哥搓了搓手,「先吃面?還是先漱口刷牙?」
「這邊有刷牙的地方么?」
「有呀。牙刷我們都搞出來了。」龍牙笑起來,「沾點鹽、醋,洗一洗。」
阿綾便說要先刷牙,再吃面,吃完漱個口。屋子的主人帶著她們到院里專門洗漱的地方——一條通著溪水的竹管下。清泉的潺潺流水從竹管上淌下來,好像沒個盡頭。看到外邊的山野和太陽,天依才猛然察覺時間不早了——至少有八點多。
言和將專門預備的刷牙器遞給二人。牙杯是斫竹子做的,削得很平順,沒有什麼尖刺。此杯的樣式在現代也是不過時的,許多山裡的農家樂就這樣自己造杯子,從上海等大城市來的客人對於這種原生態風氣的造物倒也喜歡。
牙刷原來不是別的,而是一根不粗不細的柳枝。這個年頭如果要刷牙,還是得依靠植物的力量。
「好久沒刷牙了,光是洗牙。」阿綾笑道,「現在總算是由」
旁邊的子規布穀布穀地在樹上叫著。阿綾和天依一邊在自來水邊用楊柳枝刷著牙,一邊享受溫敦的陽光,渾身自在得不得了。在刷完牙以後,阿綾還學著布谷鳥的聲音叫了幾聲,不過林中的鳥雀不領情。布谷鳥們聽了她的怪聲,拍了拍翅膀,便飛旋而去,繼來的幾羽小隹開始吹口哨。
「對了,今天怎麼這麼清靜?好像院里就我們幾個。」天依拋出了她的這個疑問。
「昨天不是為了歡迎你們么,所以挨得近,既警惕警惕,也排場。其實這弟兄們很多是各鄉來的,昨天吃完,早上天蒙蒙亮,基本上就回去了,剩下的也是住在山上的,有個十來落,各自散去休息了。魯兄他們倒是在,一早就要送阿彭、老王他們回去擺渡,回來也得很遲了。走前那個阿彭說要不要把你們帶回去,阿和說算了,就留親人這,在我們家住幾天,種種菜喂餵雞,當住農家樂了。過幾天我們送你們一趟到城裡,順便逛逛楊村。你們到了那,基本上也就能回府。」
「是,我們就是在人多的地方熱鬧,有點幫襯。」阿綾笑了笑,「住在這也不錯,陪哥和嫂多住幾天。這山裡風物是真好,環境是真的清雅。」
「別叫嫂,別叫嫂。」言和立馬擺住手,「還沒到那個程度呢。還是叫姐就行了。姐樂意聽。」
刷完牙,四人又返回屋裡去。龍牙拎了兩張矮凳,讓妹妹和妹婿一人坐一凳,他和言和則是坐在床上,看她們吃早點。
「這湯就簡單用鹽醋調了調,加了點鹹肉熬了熬,味道肯定沒有那麼鮮,小天依和阿綾就將就將就。」言和將手支起來,「可能光是咸吧,不過也沒有很咸,我們是習慣了。」
「不,挺好吃的。」天依一動筷就吸了一大口,「味道清淡,但是對解酒來說剛剛好。昨天重口味的吃多了,今天剛好吃點清凈的。」
「昨晚人也多,嘴也雜,可能你們還不太放得開。現在無所謂了。」龍牙伸了個懶腰,「早上言和給你們做,中午簡簡單單吃個餅,晚上再和魯兄他們一塊吃頓,我們兄弟姐妹之間再熟悉熟悉,順便讓你們嘗嘗哥的手藝,。」
「嗯!」兩人都點頭。
「那日間我們做些啥?」吃了幾口,天依又問道。畢竟在沒有網路,也沒有幾本書的時代,要度過一天光陰還真不簡單。
「上午我們釣魚去。剛好下午沒啥菜吃了,不釣幾尾魚來,桌上不豐富。」龍牙支著手,「山上有個小水塘,釣小魚很好,幾個兄弟沒事了都去那釣的。」
「那我們就去看哥釣魚。」阿綾吃完面,把碗擱在桌上,「哥釣竿有么?」
「有,隨釣隨做。現在還空著好幾把,你們要釣么?」
「我們也試試。」天依笑道,「興許釣熟了,我們到野外,食物都不愁了。」
「那一會兒吃完面,我去拿魚竿,咱們去玩玩。」龍牙說著,轉向旁邊的言和,「你去玩玩嗎?」
「我就陪陪阿綾和天依。」言和笑笑,「釣魚我才沒興緻,太磨人,聊聊天喝喝茶還可以。我帶點茶去給你們喝喝吧。」
天依也默契地點點頭,表示了解言姐的狀態。釣魚這種活動她們在現代也玩過,當時龍牙找了個鄉野的魚塘,她和阿綾負責做戶外的午飯,龍牙哥則幫言和拿了釣竿,在塘邊擺上釣箱,捏好餌料,請她坐在上面試。就算一切準備都妥當了,料配得也剛剛好,過了一個小時,她還是一尾魚都沒上來。百無聊賴之下,她便收了魚竿,回車上玩手機。
天依釣魚的興緻其實也和言和類似。這種活動需要培養專門的耐心,她也是小時試了一會兒,沒有魚來吃,便喪失了自己對這門活動擁有天賦的自信,不再去自取其辱。不過現在的環境是古法釣魚,自然水域中的魚也沒有那麼少。或許細竹竿綁上棉線,竹刺上籤了蚯蚓,反倒在多魚的山溪山塘裡面有東西可拉。
幾人今天的活動即定了下來。喝完面,到水龍旁邊將陶碗濯凈,四人便備齊工具,你一桿我一凳地沿著上山的山道行去。和昨日觀景的路線不同,在頭一個岔路口,龍牙和言和往右一拐,又走了一段下坡,依綾兩人便也跟上。走不到二里路,她們聽到林子外面有汩汩的水流聲,還有釣魚人笑稱上魚的聲音。
「老柳!」言和遠呼一聲,「什麼時候來這的?」
看來遠處的釣者要麼也是山居的遊俠之一,要麼是此地關係很好的山民了。
「一個時辰前。釣是沒上來幾條,這不,小哥和嫂子來了,就走運了。」對方開玩笑。
「那咋魚兒就咬上你的,沒咬上我的呢?」旁邊的一個年輕聲音問。
「那得問它了。」那老漢將剛釣上的魚提起來,裝腔作勢地問,「你怎麼不來咬他的鉤,沒咬上我的呀?」
垂釣的幾人一陣歡笑,老漢便把它又放回籃里。
「這邊日間是挺熱鬧,也挺清凈的。」龍牙向身後兩個新客介紹,「那老柳是山上住的人,一般打獵,也偶爾釣魚,我們平時待他挺好的,人靠譜。」
「這邊山民過的都不錯吧?」
「都不錯。朝廷也鮮來管,山裡食物也多。」
幾人一邊聊一邊走。不過幾秒,天依和阿綾也出現在了人們面前。
「早上已經聽說了。這二位就是你們昨天設宴的表妹?」幾個垂釣的人問來者。
「那是自然。」龍牙道,「這不,今天閑空,過來釣釣。這幾天魚哪裡多?」
老柳指向他遠處的一個小灣,說前些日子常坐在那裡,不光是魚不少,樹還大,地方也蔭涼。四人遂背著釣具,在那個水流緩慢的彎流前,把凳子之屬展開。天依和阿綾到漢代后的第一次垂釣,便在這樣一個閑適懶散的地方開始了。
——第五節完——
——第五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