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匠戶
擊潰西班牙海陸軍之後,俞咨皋開始一路向西進軍,收復沿途的失地。此時正在韶州避難的廣州布政使和都指揮使已經得到了孫元化佔領廣州的消息,兩人趕緊南下,趕在俞咨皋抵達廣州前溜了回去。
孫元化對這突然出現的兩人出現自然是看不順眼,但是礙於對方的身份,僅僅舉人功名的他也不好直說。宋明義和宋養醇兩兄弟自然能看出來孫元化的不滿,於是兩人向他許諾,不會搶奪他收復廣州城的功勞。
7月13日,俞咨皋終於來到廣州城,孫元化陪同廣州布政使宋明義和廣州都指揮使宋養醇出城五里迎接,大軍在廣州修整兩天後啟程返回福州。7月28日,俞咨皋抵達福州,向熊廷弼復命。
「你送回來的軍情文書我已經看過了,你說洋人的火器犀利,可有帶回實物來?」熊廷弼端著茶盞,大清早他還沒吃早飯,急急就把剛剛歸營的俞咨皋給叫了來。歸善大戰時,俞咨皋派出斷後的三千騎兵意外遭遇了返回炮兵營地補給彈藥的西班牙龍騎兵,兩軍交鋒,西班牙騎兵憑藉燧發槍的火力優勢對明軍騎兵造成巨大殺傷,射殺二百餘人,擊傷百餘,明軍完全是憑藉數量優勢才勉強解決掉了對方。
「回軍門,自然是有的。」俞咨皋說著,將手裡的一個長木匣子捧了出來,他輕輕翻開蓋子,露出裡面一柄精緻的燧發槍。這是從盧平的近衛士兵手裡繳獲的。
熊廷弼走上前,從匣子里將槍小心翼翼地取出,拿在手裡仔細觀看,俞咨皋則在一旁解釋,「軍門,你瞧,這新火銃長約5尺(1.6米),樣貌大似斑鳩銃,但是發火處卻沒有鉤嘴火繩,代之以擦火輪,拉起鎖機,扣下扳機,擦火輪就會轉動,打出火花,引燃葯池裡的火藥,機設巧妙,工尤精湛。」
熊廷弼拉開鎖機,試著扣動扳機,擦火輪頓時旋轉起來,蹭蹭往外冒火花,「如此即可省去拖拽火繩之苦,梅雨天氣也能擦火擊放,是個好物件。」熊廷弼把擦火輪放到眼前仔細觀察,「這小部件似乎也不甚複雜,不如便讓工部多多打造這般擦火輪,將其改裝至鳥銃上。」
「若真如此,我大軍更如虎添翼!」
下午,熊廷弼正準備動筆給朝廷寫邊情彙報,門房忽然到書房來通報說,馬應槐登門求見。
「末將拜見軍門!」馬應槐穿著一身常服,規規矩矩向熊廷弼躬身。
「應槐可是有要緊事?」熊廷弼坐在書房的椅子上,側著身子望著他。
「軍門,末將是來告狀的。」
熊廷弼眼睛一眯,「講。」
「軍門,歸善縣城一戰,總鎮命我槐字營為先鋒,何舂率部側翼支援。然而當我營於陣前苦苦鏖戰時,此人卻心懷鬼胎,遲疑不進,作壁上觀,更資我營數百劣質鳥槍,放槍兩三次即炸膛。此戰我營亡命千餘人,人皆帶傷,精銳消磨,人力空耗,皆何舂陰罪!」
熊廷弼聽完並不急著開口,他思索了一陣,「你找何舂要了幾百桿鳥槍?為何要找他要?你自己營中的呢?」
「軍門有所不知,槐字營是總鎮定下的先鋒營,乃破陣尖刀,裝備鳥槍不利馳騁,是故本營並不攜備火器,人皆帶長短雙刀,整盔貫甲,行白刃肉搏戰。」
聽到這而熊廷弼原本就皺起的眉頭擰得更深了,福建鎮並不是他一手帶起來的軍鎮,福建總兵官很早就設立了,他出任南洋大臣後為了加強東南的軍事力量,在原來福建鎮一萬人的基礎上增募了三個營,包括俞咨皋手下的槐字營、騎兵營,以及衛戍福州城的總督標營,這三個營是他真正的嫡系力量。但是俞咨皋似乎有意在打壓自己麾下的這幾支隊伍,一場大戰,槐字營和騎兵營紛紛死傷慘重,而且俞咨皋還刻意不給這兩營備槍,另一面又向自己大肆鼓吹西洋火器犀利,要求換裝,其中玄機,熊廷弼不問可知。
「缺的額,趕緊補上,兵餉糧餉不會少你的。至於何舂的事情,不要對外人提起,本督會意思他的。」
聽到熊廷弼這麼說,馬應槐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趕緊跪下來,「謝軍門關照!」
馬應槐走後,熊廷弼深深嘆了一口氣,俞咨皋的身份他再清楚不過,他是當年抗倭大將俞大猷之子,受其父的蔭蔽,恩領了從二品振國將軍的武銜。他女兒嫁給了南京工部尚書吳純夫的兒子,與南直隸關係匪淺。
南京對熊廷弼的猜忌,他心裡是非常清楚的,天啟也再三告誡他:「毋與參機尚書相佞」,但現在顯然不是自己的問題,而是對面在主動挑事,在軍事的問題上他自認已經保持了最大的「克制」,到任之後僅僅加募了一萬兵馬,在鄭芝龍的問題上也對南直隸方面「言聽計從」,說剿滅就給剿滅了。但熊廷弼主動伸出的橄欖枝,似乎並沒有換來南京的善意,反而成了「理所應當」的作為,這讓熊廷弼心中頓時有一種熱臉貼冷屁股的挫敗感。
「本以為能協坐盟道,爾卻以我為楚蠻,哀哉。」熊廷弼終於打定了主意,在起草奏摺的稿紙上提筆寫下幾個字:《陳匠造諸弊疏》。
8月初9,熊廷弼的兩份奏摺遞到了天啟的桌上,一份是廣州大捷的捷報,另一份便是這封《陳匠造諸弊疏》。
「臣廷弼仰祈叩上。東南用兵以來,臣望見諸事之苛畸,夙夜終日以憂國,不得不專陳條目,咨奪更策。夫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兵者尤以器械為重。今南洋迭起邊釁,中國多與海國交鋒,彼兵器之利,一覽無餘,精工之造,勝若惘聞,工極技巧,諸夏不論。試問何也?臣愚思之,或言及制度使然。海國酋長程課頭目,專視兵器精利以為殿最,個人奉為職業,保守富貴。若兵器不堪,則詎惟畏法。視我中國,匠屬公家,有司不知造,將吏不知用。公家之事,匠作輕心;監造之官,專求節省,不省者克落,一經節省、克落,便難行法。無利結於前,不畏法於後,大小糊塗,上下苟簡。窺之如軍功廠(官船廠),其內道相疊壓,置武弁一員,又有文員數佐相陪督造,縣衙都府再遣衙役彈壓匠作,人人索耗,層層扣蝕,官價四千之船,到工不及一半,精工細作無從談起。此大病矣。究其根本,或在匠戶累世,府衙抽之入役,貧家如喪考妣。似二新兵廠(指佛山炮廠和馬尾船廠)者,定額撥銀,日償工錢,匠造則不慮餉銀之艱,諸法猶有得施轉圜。時臣愚以為,匠戶之制費多空耗,虛肥道中,此誠畸政也,當請聖裁以定更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