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言和
尹影望著那個沉浸在書中世界的女孩,吊籃輕輕晃著,偶爾一陣山風掠過,吹起她幾縷髮絲撩過耳邊。她不是明媚的第一眼美女,她淡淡的細眉,不是那麼挺的鼻樑,但她有著靈動的雙眼,只要她一笑,就讓人如沐春風,竟是十分耐看。
尹影輕輕走過去,坐在吊籃旁的草地上,抬手朝湖面扔了一塊小石子,說到:「你倒是愜意。」
辛逸合上書,歪著頭看向尹影:「你們全跑了,想把收拾帳篷的活兒扔給我,沒門兒!」
兩人相視一笑。
尹影嘆了口氣,輕聲說:「當我發現我喜歡上邵霖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會是孤軍奮戰的一個人。我是怪過你的。」
「你覺得我雙重標準。」
「是。」
「那為何現在又不怪了?」
「因為靖唯告訴我,讓我想清楚你的初衷是幫我,還是害我。我捫心自問,真的僅僅是因為你的阻止而怪你嗎?其實不盡然。我承認,在我內心深處,我有點嫉妒你。」
辛逸瞭然:「因為我和邵霖的關係?」這麼多年,多少人因為她和邵霖的親近而攻擊她,有造謠毀謗的,有在學校女廁攔住她想要收拾她的……她因為和邵霖的友誼得抵抗多少敵意,邵霖是清楚的,所以邵霖也特別容忍她的一些小任性,盡他所能遷就她。
「喜歡他,想著即便牽不了手,能做朋友也是好的。可是他那麼冷淡,我不敢靠近。我多希望也能像你那樣,至少在他心裡是那麼特別的存在。我羨慕你可以肆無忌憚跟他開玩笑,我羨慕在這學校的女生中他只對你和顏悅色。記得蘇真男把球踢在你身上那天,其實我發現了你的手不對勁,我放心不下跟著去了盥洗池,我看到他關心你是否受傷,看到他輕輕為你捲起衣袖。可能你自己都沒有發覺,他看到你的傷口,即便是那麼小的一點點,他還是輕輕吹了一下。」
辛逸仰頭回憶了一下,有這回事?那天本就吹著微風,她倒是沒注意。
「你別那副表情,我肯定他有!我那麼關注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每一個小細節小動作我都不會錯過。」尹影斜睨著辛逸,淡淡說到,「那一刻,我真的好羨慕你。後來,你陪他去一中,我突然非常非常生氣,我告訴自己這是因為你用雙重標準對待我和邵霖。但其實靜下心來自問,我不知道你是為我好嗎?不,我知道。但這給了我一個理所當然怪你的理由,去發泄自己吃醋的情緒。」
辛逸看著尹影許久,她如此坦誠,想來是徹底放下了彼此間的芥蒂。辛逸起身走到尹影身邊,挨著她坐下,拉過她的手,真誠地說:「我沒有跟你解釋清楚我的出發點,這是我的錯。我讓你難過了,這是我做為朋友的不合格,尹影,這件事是我思慮不周也做得不好,請你原諒我。」
「那我們現在可以去收拾帳篷了嗎?」尹影笑望著辛逸。
「不收拾難道晚上睡狗窩嗎?」辛逸大笑。
「唉!我剛才也這麼跟靖唯說來著。」
「你在哪兒碰見他的?」
……
兩人挽手而去,一笑泯恩仇。
當嚴嘉佳籌備完篝火晚會的諸多事宜回到帳篷時,看見的就是一副天下太平的和諧畫面:辛逸頭枕著尹影的大腿,兩人用隨身聽放著音樂看著漫畫,還彼此分享帶來的零食,時不時交流一下心得體會。
嚴嘉佳幽怨地看著親密的兩人,默默收拾著自己的行李,虧她在做事的時候還擔心她倆在帳篷里會針鋒相對,回來的路上絞盡腦汁想了各種方法打算給她們說和,結果發現自己白擔心了一場,嚴嘉佳安撫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臟:我這操不完的心喲。
盛夏的星空很美,篝火的熱度驅散山裡入夜的低溫,學生們圍著篝火唱歌跳舞做遊戲,烤著自己愛吃的食物,整個青龍湖畔的露營地回蕩著熱鬧的音樂以及學生們歡快的笑聲。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在氣氛到達極致之後,漸漸歸於平靜。大家開始三三兩兩離去回到自己的帳篷開始卧談會,此時沒有什麼比躺著更愜意。直到最後一點火星熄滅,所有人都隨著夜色沉入夢鄉,只有聲聲蟲鳴和蛙聲時時提醒著夜的寧靜。
許是有些認床,辛逸整個晚上輾轉反側睡得並不踏實。當晨光初露,一抹朝霞給天邊染上金色的顏彩時,辛逸踏出帳篷,高舉雙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山裡的空氣凜冽精純,深深呼吸一下就有著沁人心脾的舒爽感受,好像五臟六腑都被清洗了個遍,難怪小說中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都住在深山裡,此時的辛逸就有一種吸收天地靈氣的超脫之感。睡眠不佳造成的頭昏腦脹在幾個深呼吸之後被徹底治癒,神智瞬間清明。
山裡清晨的溫度即便在盛夏時節也是寒涼的,一陣風吹過來,帶來幾縷湖上升起的薄霧,也讓辛逸打了個冷顫。繼續站在這裡吹風不是明智之舉,但回睡袋裡躺下對著帳篷頂乾瞪眼也難受得緊。辛逸攏了攏大大的毛衣外套,索性向湖邊走去,散散步鍛煉鍛煉也是好的。
料想著大家都還在睡夢中,辛逸帶上耳機,漸漸在音樂聲中放飛自我,原本打算的散步變成了翩翩起舞。她極少在人前跳舞,也從不說母親年輕時是廠里工會舞蹈團的成員,小時候的她覺得穿著演出服跳舞的母親美極了,臭美的她常常在家裡無人時偷穿媽媽的連衣裙,彷彿自己也成了舞台上的仙女。
辛逸頂遺憾的事情,就是自己沒有繼承母親跳舞的天賦,在母親悉心教導下,她雖能掌握基本的舞蹈動作,跳得也算中規中矩,但始終缺少一種與生俱來的神韻。此後母親便不再堅持培養她跳舞,權當舞蹈是辛逸的課餘愛好。
在這清晨的湖邊,晨霧繚繞,山風盪起湖上微微的漣漪。少女沉浸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樂里,跳躍旋轉。大大的毛衣裡面是長長的還未換下的睡裙,隨著女孩兒的動作在空中翻飛。她雙臂舒展,髮絲輕揚,足尖偶爾踢起草里的露珠,在空中劃一道優美的弧線,折射出朝陽的點點光芒。
剛剛從附近的攀霧崖賞了日出回來的蔣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
他靜靜地看著她在湖邊輕舞,享受著此刻心裡的寧靜和欣喜,自顧自地遐想著辛逸的舞蹈只跳給了他看。
他想要走近她,又不敢走近她,他不敢表露對她的喜愛,又做不到完全的放下。他就這麼一路糾結著、懊惱著,彷彿他已經無限靠近了窗戶邊,卻始終沒有勇氣去捅破那層窗戶紙。
他有甩不開的包袱要扛。
一想到這兒,蔣譙的眼神就開始暗淡。
辛逸一個轉身,就看見了倚樹而站的蔣譙。她停下所有的動作,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望著他。
看到辛逸發現了自己,蔣譙躲閃了眼神,下意識地轉身離開。
辛逸再忍不住,拔腿追了過去。
在林中的登山步道上,辛逸跑到蔣譙面前,伸手攔住他,氣勢洶洶地低吼:
「你站住!」
奔跑過後的辛逸臉頰微微的紅,她緊蹙雙眉,一雙圓圓的眼睛狠狠地瞪著蔣譙。
蔣譙頓住腳步,低頭看著眼前的女孩兒,眼神無奈,又彷彿透著絲絲溫柔。
「我早就想問你了,今天可算是逮著機會。我是不是哪裡得罪你了?」辛逸仗著心裡的一股氣,打定主意今天就算是撒潑耍賴也要把這事兒捋清楚。
「沒有。」蔣譙輕輕的說。
「那我是洪水猛獸嗎?你一見著我不是轉身就走就是把我當空氣。哎,我有那麼礙眼嗎?」
「不是。」
「不是?在學校里就這樣,剛才更是這樣!你敢說你沒有見我就跑?」辛逸眯起眼睛,揚起下巴,抬手指著蔣譙。
「辛逸……」蔣譙頭疼,他並不善言辭,沒法把「是」委婉地說成「不是」,躲著她是真,他無從否認。
見蔣譙不否認,她緩緩放下手,垂著頭有些委屈地說:「那,是你討厭我?」
他怎麼可能討厭她呢?她是他心裡的陽光呢!
蔣譙朝前邁了一小步,輕聲說:「我沒有討厭你。」
「那是為何?」辛逸勢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蔣譙看了看她,忽然轉過臉望向別處。猶豫了一下,還是彆扭地開口:「你裙子有點透。」
辛逸呆了。
這節奏有點跳躍,她得緩緩。
她忽然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睡裙,大毛衣剛好在臀部以上。清晨時分不太明顯,可現在太陽升起,陽光耀眼,淺色的睡裙可不就隱隱約約透著裡面的小豬圖案嗎?
辛逸的臉騰的一下燒得通紅,拚命把毛衣往下拽。邊往後退邊厲聲指控眼前的男生:「你……你……你流氓!」
這輩子沒這麼糗過。
蔣譙有些好笑,嘴角微微上翹,瞥了一眼辛逸又轉頭看向別處:「我又不是故意看到的。你自己要穿成這樣出來。我都極力避開了,你還非追上來。還倒打一耙說我是流氓,真是冤枉。」
誰說蔣譙不善言辭的?辛逸瞪著他無言以對。
怎麼辦?已經有不少學生起床了,有在帳篷外活動的,有去往盥洗處洗漱的,就這麼過去不得糗死。
看到辛逸窘得手足無措,蔣譙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辛逸:「繫上。」
辛逸訥訥地看著眼前的外套,接過來系在腰間,遮去所有的尷尬與窘迫。她心裡似有暖陽拂過,臉上浮現一抹羞澀。
她抬眼望向蔣譙,想要好好道謝。卻突然臉色煞白,滿眼驚恐。
蔣譙身後的樹枝上,掛著一條深棕色有著點點斑紋的蛇,它彷彿從天而降,吐著信子緩緩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