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端不平的一碗水

高中的第一年匆匆而過。在學期行將結束時，學校讓高一年級學生填寫了文理分科的意向表，從高二開始正式分科。考慮到自己那爛到極點的數學水平，辛逸毫不猶豫選擇了文科。

這天是回學校拿期末考試成績單的日子，同時也將公布文理分科后新的分班結果，九月開學就直接去新班級報到了。

「哇！蒼天有眼！我們三個在一個班！太好了！」嚴嘉佳指著張貼欄上的分班表興奮至極。

「咱們糾纏了十幾年了，怎麼還是一個班，甩都甩不掉，我還以為你選理科呢。」辛逸裝模作樣搖搖頭，選擇性忽略填意向表時兩人商量好一起選文科的事情。

「切！裝！」嚴嘉佳翻翻白眼，「你去告訴尹影這個好消息，剛看她去班上拿成績單了，應該快下來了。」

「呃……我還要回家收拾東西呢，明天就要出發了。」辛逸不太自在地回絕。期末考試前學校除了宣布文理分科，也一併宣布了將在暑假舉行夏令營的消息。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學生們一片歡呼，把上任一年多的新校長當做偶像一樣崇拜。

嚴嘉佳一把拉住轉身要走的辛逸：「你倆還彆扭著吶？」

辛逸望向別處，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因為邵霖，她和尹影之間有些隔閡。曾經親密無間的兩人現在很少單獨在一起，偶爾因著嚴嘉佳的刻意拉攏撮合三人聚在一起，她們兩人也不怎麼說話，時間一長總覺得尷尬，反而更不知道說什麼。

見辛逸不說話，嚴嘉佳拍了拍她的肩說：「那你先回去收拾東西吧，每個班的班委還要協助老師進行大巴車和露營帳篷的分配，我今天還有得忙呢。這次夏令營是按新分班級進行組織，我好像聽老師說是三人一個帳篷，我會爭取咱仨在一起的，到時候你倆好好聊聊，有什麼心裡話都開誠布公說出來，老這麼彆扭著也不是個事兒。」

辛逸點點頭，解鈴還須繫鈴人，是該好好聊聊。

夏令營的露營地是在離市區20多公裡外的青崗森林公園內，在山頂上，有一片碧波浩渺的青龍湖，傳說湖中有青龍，掌管一方水土，青崗一帶常年風調雨順，百姓生活富足安泰，玉帝感念其為百姓做出的貢獻，許它得道升仙。

傳說歸傳說，但青崗山上的確是涼爽宜人，距離市區的路程也不遠。盛夏時節，不少市民會在雙休日前往此地消暑納涼。

由於學校舉辦夏令營活動，青龍湖畔的專屬露營地被學校一併包下，除了師生和露營管理方的工作人員，並無其他閑雜人等。學生們按照一早安排好的住宿安排，找到自己的「舍友」，布置著三天兩夜共同的「家」。

嚴嘉佳確實「濫用職權」把三人弄到了一個帳篷，但一到露營地她就被老師叫走籌備晚上的篝火晚會去了，留下辛逸和尹影在帳篷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後各自整理著自己的睡袋和行李，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眼見彼此都沒有想要交談的意向，尹影道了一句「我出去轉轉」就撩開門帘走了出去。辛逸嘆了口氣，索性也拿了一本書走出了帳篷，找到湖邊一處吊籃，吹著湖面拂來的微微涼風，埋頭進入書中的世界。

尹影漫無目的地閑逛著，不知不覺走進了湖邊的樹林中。林中樹木參天，曲徑清幽，一條細小清澈的山間小溪叮鈴鈴流淌而過，奔向不遠處的青龍湖，時不時響起的鳥鳴更凸顯了林中的寧靜。尹影腳踩著地上的杉木落葉，嚓嚓聲驚到了大石上躺著的一個人。

那人半撐起身體，回頭看向嚓嚓聲的來源。看清來人時他怔了一下，旋即甩了甩半長的頭髮，趕緊掐滅手中的煙頭。

「莫靖唯，你居然抽煙？！」尹影不可思議地瞪著石頭上坐著的靖唯。

「噓……！」靖唯一邊掐著煙頭一邊示意尹影小點聲。

「噓什麼噓，先不說你還是學生。這兒是森林公園，禁止吸煙的！被發現了你死定了！」尹影不怎麼買賬。

樹林邊緣有人走過，幾個女生結伴而來。靖唯索性從石頭上跳下來，將尹影拉到大石背後，另一隻手輕輕捂住她的嘴。他探頭觀察著那幾個女生的動向，絲毫沒注意把尹影困在了自己和石頭之間。他靠得有些近，尹影的身高剛好在他的脖頸處，略一抬眼，就看見他半長的頭髮掃過耳邊，尹影沒來由的臉一紅。

他指尖淡淡的煙草味竄入鼻中，尹影微微皺了皺眉。在用眼神示意自己不會出聲之後，她推開了那隻捂住自己口鼻的手。深深呼吸了一下樹林里清新的空氣，瞪著靖唯默不作聲。

待確定那幾個女生已經朝另一個方向走遠之後，靖唯放鬆下來靠在石頭上。看了看身邊的尹影，她淡紫色的連衣裙被大石邊上的青苔蹭髒了一小塊。

靖唯尷尬地撩了一下自己的頭髮，說：「不好意思，一時情急。」

尹影冷哼一聲：「莫少爺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也會有慌裡慌張的時候？」

靖唯重新跳上大石躺下：「嗨！還以為我找到一個世外桃源，可以獨自修鍊，沒想到還是不夠安全啊！怎麼感覺人人都能找到這兒。」

「你所謂的獨自修鍊就是抽煙？」尹影不屑，走到小溪旁，蹲下身，掬了一點水輕輕擦拭著裙邊被蹭髒的地方。

「哪個男生不偷偷抽兩口？」靖唯晃著雙腳，弔兒郎當。

「胡說，邵霖怎麼不抽？蔣譙怎麼不抽？耗子怎麼不抽？」尹影反駁。

「那是你沒看見！」靖唯理所當然地回道。

尹影氣結。

擦乾淨了裙擺，尹影走到一截可以曬到太陽的枯木樹榦上坐下。她不著急離開，反正離晚會時間還早，也不想回到帳篷里和辛逸各自沉默，不若就在林中和靖唯聊聊天。

靖唯是一個心裡不裝事的男生，他不像邵霖那般高冷，也不像蔣譙那樣優柔。他總是弔兒郎當，痞氣十足，喜歡插科打諢，好像和誰都能打上交道。但若對上不喜歡的人或事，他又毫不掩飾絲毫不給面子，元旦聚餐他冷懟駱芸就可見一斑。

一年來因著辛逸和嚴嘉佳，她和這幫人也多多少少有些交情。偶爾會在放學路上、在一些同學之間的聚餐活動中碰到他，他總是有本事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他和辛逸姐弟倆的互捧互撕也經常讓大家歡樂無比。

靖唯見尹影沒有離開，猶豫了一瞬，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試探著問：「你……沒有其他事要辦？」

「你趕我走？」尹影挑眉。

「哪裡哪裡，不敢不敢。這兒又不是我的地盤，我哪有資格趕你啊是不是？」靖唯嬉皮笑臉。

「你是想等我走了之後繼續修鍊吧？」尹影戳穿他。

靖唯整個臉都垮了下來，看著尹影的眼神略哀怨：「我說美女，你不跟辛逸嚴嘉佳她們一起happy，跑這兒來跟我起什麼哄啊？」

「嘉佳要籌備晚上的篝火晚會。」尹影別開頭，避重就輕。

靖唯細細觀察了一下尹影，轉了下眼珠，瞭然於心：「你和辛逸還在鬧彆扭啊？」

「你知道？」尹影有些詫異。

「少有我莫少爺不知道的事。」

尹影聞言有些不好意思，讓靖唯知道自己追求邵霖，而且還被拒絕了，多少有點難為情。

「你們女孩兒真是麻煩，多大點事兒啊，還能一直憋著？你們都是練忍術的嗎？」靖唯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實在理解不了女生的心思。

「你不明白。」

「那你讓我明白啊。女孩兒的心思都是元宵節的燈謎嗎？猜中有獎，猜錯糊上牆？」

尹影被他的**喻逗得一笑，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是，我承認，我是自作多情一廂情願，明知道他邵霖心有所屬，還要不自量力地撲上去。」

「等會兒！等會兒！」靖唯打斷她，「你這營造的氛圍不對啊，怎麼一上來先貶低自己啊？咱把這基調改改，你這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啊！」

尹影被他慪得不行，卻又莫名其妙地生不了他的氣。一口氣更在胸口好半天，理了理思緒，才繼續說到：「其實我自己也知道，喜歡邵霖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但我是一個固執的人，即便可能性微乎其微，我還是想要去試一試。可我才剛把我的心意透露給辛逸……」尹影自嘲輕笑，「我才透露給她，她第一時間就讓我斷了這份念想。」

「她沒錯啊，她那麼了解邵霖，又是你的閨蜜，自然不願你去碰壁啊。」靖唯不解。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可是後來，邵霖要去一中找他的女神，辛逸想都沒想就答應陪他一起去。靖唯，對我來說，邵霖是一個不可能的存在，可對邵霖來說，他的女神也是不可能的存在。同樣的不可能，為什麼辛逸可以不遺餘力地去幫助邵霖？卻要第一時間滅我的念想？這不公平。」

「嗯，這事兒是她辦得不地道。一碗水端不平嘛！」靖唯依然叼著狗尾巴草，看似漫不經心地說，「可她這樣做，自有她的道理。」

「她是你姐姐，你當然幫她說話。」尹影踢了一下腳邊的小花，悶悶不樂。

「並不是，」靖唯側過身，認真看著尹影，「於理，辛逸區別對待你和邵霖，確實不公平，擱誰心裡都不會舒服。但於情，尹影，她和邵霖是從小一起長大，十幾年的情分，與其說是她拒絕不了他，不如說是她阻止不了他。所以，她陪他去，當邵霖毫無意外碰壁的時候，她想陪在他身邊。所以，她不是幫邵霖去追黎思珩，她是希望有人在他身邊給他安慰。」

「你這麼說我更鬱悶了，」尹影沮喪，「好羨慕辛逸在邵霖心中這麼特別。有時候我真懷疑，他們之間真的只是友誼嗎？」

「他們之間的感情很特別，好像比友誼多那麼一點點，但又不是那種男女喜歡，無法形容。可是尹影，你只需要明白，辛逸這麼做的初衷，是為了打擊你？還是為了幫助你？她只是不希望你也步邵霖的後塵。她阻止不了邵霖，但她希望能讓你不要也作繭自縛。」

兩人沉默了很久，只靜靜傾聽著潺潺而過的溪水聲，吹著林中徐徐的山風。許久，尹影拍拍裙角站起身，準備離開。

「走了？」靖唯問。

「帳篷還沒收拾完，嘉佳在忙，我還不回去和辛逸一起收拾難道晚上睡狗窩啊？」尹影揮揮手，小跑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