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為無望的執念畫下句點

辛逸跟邵霖幾乎逛遍了整個校園，又坐在操場邊的台階上曬太陽聊人生。百無聊懶中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中的放學鐘聲，辛逸站起身，笑看著邵霖。

「方丈大人，走吧。」

那麼固執想要來一趟她所在的地方，在終於可以見到她的時候，邵霖反而有些躊躇。

當辛逸的手機鈴聲叮叮噹噹響起的時候，邵霖深深呼吸了一下，起身跟辛逸往前走去。

辛逸和思珩約在那個白色古希臘式大柱子的教學樓前見面。當那個穿著紅色t恤藍色牛仔褲的明媚女生踮著腳尖朝辛逸招手的時候，遠遠跟著的邵霖覺得心跳也快了起來。多久沒見她了？她還是那般耀眼，活力十足，那驕傲的樣子，彷彿周邊的一切事物都相形失色。

兩個女生尖叫著朝彼此奔跑過去，伸出手來了個大大的擁抱，又笑又跳。

「今天怎麼有空過來？」思珩挽著辛逸的胳膊，步履輕快，愉悅之情溢於言表。剛來市一中的時候，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讓她花了好長時間去適應，雖然這裡是她執意要考並且如願以償終於來到的地方，但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來說，她一個人離家住讀，和過去熟悉的環境告別，和過去的好友遠離，她也時常覺得寂寞，她也想家，想念朋友。

「我們學校今天有學術研討會，放了我們半天假。今天不是某人的生日嗎？這不就過來賀壽來啦。」辛逸眉開眼笑。

「有良心。」思珩勾了勾辛逸的下巴，接著不無愧疚地說，「可惜我今天還有事，不能請你吃飯了。你這麼大老遠的跑一趟，都沒什麼時間陪你。」

「難得放假，我就當出來透透氣也好啊。到你們學校感受感受重點中學的學習氛圍，也好給我來一針雞血，重點高中是沒戲了，努努勁兒看能不能考個重點大學。」

「有志氣！」

兩人聊著各自的近況，在校園裡漫步了一圈又一圈。在思珩不能再拖必須得離開之前，辛逸拿出了那個包裝精美的禮物遞到思珩面前：「親愛的，生日快樂！」

思珩亮晶晶的雙眸定定地看著辛逸，嘴角掛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

辛逸心裡有些發毛，果然不能做賊，做賊必然心虛，尤其是萌新。

就在辛逸心裡的小鼓越敲越急促的時候，思珩伸手接過了禮物，貌似隨口地問：「裡面是什麼？」

辛逸傻了。糟！忘了問邵霖禮物是什麼。強自鎮定了一下，笑著說：「你拆開看不就知道了。」

思珩把禮物掂在手裡，抿了抿唇，撕去包裝。

是一本書，英文版的《小婦人》。

辛逸在看見《小婦人》的一瞬間，閉了閉眼。這是思珩最喜歡的名著，她尤其愛主人公喬的熱情正直，以及對理想的不懈追求。去年聖誕節辛逸送給思珩的禮物，就是《小婦人》。

「辛逸，從你打電話說要過來看我，我就覺得奇怪。你可能自己都忘了吧，月初你寫給我的信里說生日不能陪我過，要我放假回去的時候一起去逛街，而且一再強調今年讓我自己選禮物。你改主意改得太突然了，以我對你的了解，其中肯定有緣故。本來我還只是猜測你受人所託，可咱們一直聊著天也沒覺得你有什麼其他不對的地方，我又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可你一拿出這禮物，我就肯定了，你又幫邵霖做這些無聊的事！」

思珩有些生氣。

「思珩，你別生氣。邵霖他……」此時堅決不能說出邵霖也在這裡，否則更難收場。

「辛逸，我知道你和邵霖是知己好友，可我倆也是至交閨蜜。你不能只向著他吧？我是什麼態度你不是不知道。你太傷我心了！」思珩嚴詞控訴。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辛逸知道此事確實是自己理虧，拉過思珩的手，「我發誓我再也不幹這種事了。你別生氣了。」

思珩瞪了辛逸一眼，還沒等辛逸反應過來，把書連同包裝紙一併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彷彿那就是不值一提，礙眼的垃圾。

「思珩！」辛逸見狀已來不及阻止，也不能阻止。可是，邵霖就在附近的某一處看著她們，他看著思珩這舉動……辛逸無法想象邵霖會是何心情。

「你說的，下次不準再做這種事。」思珩看看手錶，「我真的得走了，周末我們有辯論賽，辯論隊一起吃晚飯，晚上還得開會研究辯題。等我放假回去請你吃飯，你說的讓我自己挑禮物，不許反悔！」

說完，思珩再次抱了抱辛逸，揮手告別。

短暫又糟糕的會面。

夕陽西下，隨著太陽一起落山的，還有溫度。返程的路上，邵霖異常地沉默，無論辛逸挑起什麼話頭都得不到邵霖的回應，辛逸索性閉嘴。這時的邵霖，最需要的不是安慰，是安靜。

車到小鎮已是華燈初上，邵霖沒有回家，他去了江堤，就這樣緩緩走在垂柳依依的堤邊。從暮靄沉沉走到月明星稀，那一段不長不短的江堤，他走了無數個來回。辛逸默默陪在他身邊，既不說話也不離開。她想，即便邵霖不需要安慰，但也許需要陪伴。

最後兩人步下江堤，在江邊一塊凸起的大石頭上坐下。聽著江水一下一下拍打岸邊的沙石，偶爾有船經過，突突的馬達聲帶著船頭破開江水緩緩前行，卻撕不開沉默下的寧靜。

辛逸雙手環繞抱緊自己的雙臂。雖已是五月底的初夏時節，但持續一個月的陰雨卻沒有讓溫度提升多少，夜裡的江風吹來，仍是有些涼。

一件運動外套搭在了辛逸的肩上。

辛逸轉頭看了看邵霖，輕輕說：「謝謝。」

「是我要謝謝你。」邵霖終於開口。

他撿起身邊一顆扁平的石塊，朝著江面打了個水漂。江風吹著他額前的碎發，他眯起眼睛，緩緩說到：「前不久，嚴嘉佳給了我一封信。」

辛逸心裡一驚，嘉佳？莫不是……

「信是一個叫尹影的女孩兒寫的。我好像記得你們是朋友，經常看你們三個在一起。」

原來，尹影寫了告白信嗎？是了，她定是知道自己不會轉交信件給邵霖，才會轉而請嚴嘉佳幫忙。

「你一定拒絕得很乾脆，」辛逸無奈笑著，「不會很不給面子吧？」

邵霖搖搖頭，說：「她跟那些魯莽的女生不太一樣，字裡行間沒有肉麻的言辭，沒有要求我給予回應。只是關心我，希望我快樂。」

「那你，怎麼想？」

「我同情她。」

「同情？」

「對，同情。她的那份感受，我也有。那是一種極度失落卻又無能為力的感覺，而且得不到安慰和回報。所以，我理解她的心情，所以，我同情她，也同情我自己。」

辛逸沒有說話，如果邵霖想要傾訴，那她就做一個合格的聽眾。

邵霖索性躺在寬大的石頭上，枕著自己的手臂，仰望星空。

「你們都知道我喜歡思珩，你們也都疑惑為何我不曾對她表白。其實，我是不敢去接近她。因為我和她從小在不同的環境中長大，對事物的看法不一樣，愛好不一樣，性格好像也不那麼對盤。她是那麼耀眼，那麼優秀，我怎麼去接近她？我害怕不能給她快樂，令她失望。所以，我寧願就這樣遠遠地看著她，只要她快樂，我就覺得滿足了。」

邵霖停下，向星空伸出手，彷彿想要去觸摸那些閃爍的星子：「我真的是，很喜歡她啊，但我知道她永遠不會回頭看我一眼。但我絲毫不認為不值得這樣去做，你會覺得我傻嗎？」

辛逸搖搖頭。滾滾紅塵，芸芸眾生，誰又比誰聰明呢？

「但是你朋友的信中，有些話也實在是觸動了我。她說，有時候人會非常固執，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就算知道毫無結果，但總要去努力爭取一下。嘗試過，才不會後悔。試了，成功了，皆大歡喜；失敗了，坦然告辭。最怕是半吊著，於己於人，都是折磨。」

辛逸瞭然輕笑：「所以你才想要去市一中看思珩？送她禮物？」

邵霖點點頭，閉上眼睛感受著寒涼的江風吹拂過來。

「我在書里放了一張信箋，上面有我的心裡話。也許是註定的吧，在我終於有勇氣想要說一些心裡話時，她拒絕看見。」邵霖頓了很久，長長地嘆了口氣，對辛逸，也是對自己說：「這樣也好，就當是給自己再合適不過的理由，畫一個句號。」

這樣也好……

「所以啊，辛逸。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你這麼些年對我的幫助啊。回想過去的日子裡，給我幫助最大的朋友非你莫屬了。兄弟可以一起踢球一起喝酒一起打架一起遊戲，但是要訴說心事我只能想到你，最了解我的也是你。即使朋友我經常給你甩臉子，但你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我。你總是盡最大努力去幫我，我真的，很感謝你。」邵霖真誠望著辛逸。

「那就不是兩頓唐記小炒可以打發的了，至少得翻倍。」辛逸狡黠一笑，坐地起價。

邵霖聞言搖頭嘆道：「簡辛逸，我有時候真的懷疑，唐記小炒是不是你家親戚開的館子啊？」

辛逸也笑：「你笑了？千年冰山會笑就表示情況還不算太糟。可是方丈大人，我們沒有吃晚飯啊，我真的快餓扁了。我不管，你請我吃燒烤。」

邵霖撇過頭冷哼一聲，起身拍拍身上些微的塵土，拉起辛逸：「走吧！祖宗！」

晚上回到家，辛逸和嚴嘉佳用qq聊了很久，嚴嘉佳說了尹影拜託她給邵霖帶信的整個經過。

邵霖給尹影回了信，雖然毫無意外是拒絕，但尹影覺得自己努力爭取過，沒有遺憾。即使一早便清楚和邵霖沒有可能，可至少她知道自己在邵霖心中是和其他仰慕者不一樣的，他沒有看輕自己，這就足夠了。因此，她心裡雖難過卻也坦然接受這結果。

「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我也猶豫過，可是我又覺得尹影說的也有些道理……」嚴嘉佳說。

「這樣也好。」辛逸如是回復。

是的，這樣也好。如果這樣能讓尹影和邵霖都放下無望的執念，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尹影鼓起了勇氣，邵霖也鼓起了勇氣，這份勇氣換來了他們的沒有遺憾。

那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