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哀莫大於心死

辛逸眼見她站在了天台邊緣，像走鋼絲一樣搖擺著來回走著，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只是不理解，為什麼這世上總有這麼一些人，要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自苦至此。

如果喻婧是在安全的地方，她會毫不猶豫給她一頓痛罵，如果可以，她甚至想給她一巴掌。生命只有一次，為什麼不珍惜？輕易就拿自己的性命做籌碼？她知不知道如果離開，活著的人會有多麼痛苦？曾經的自己，曾經的白羽揚，都因為失去摯友而痛苦萬分，那種一條鮮活的生命突然消失，再也回不來的悲愴，那種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負疚，令人崩潰又絕望。

但現在，她不能刺激她，只能盡量安撫：「喻婧，你先冷靜一點，你這樣很危險你知道嗎？你不需要成為任何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閃光點，你就是你自己。」

喻婧輕笑了一聲，眼神失落：「學姐，你和羽揚說的都一樣呢，他也跟我說過不要成為任何人，只需要做自己。可是學姐，做我自己，就吸引不了羽揚啊。他只看得到你，我真的好羨慕你啊。」

辛逸忍住心中想要罵髒話的衝動，耐著性子柔聲勸道：「喻婧，你為什麼非要對白羽揚那麼執著？不是沒有人喜歡你疼惜你啊，在另一個人的眼中，你就是你，不是別人。你明明可以做獨一無二的女王，為什麼要去做別人的影子？」

「是啊，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喻婧垂眸苦笑。

「喻婧，不管怎麼樣，你先下來再說，你站那上面太危險了。」辛逸向喻婧邁近了一步，朝她伸出手。

喻婧淡淡地掃了一眼辛逸伸出的手，笑著說：「學姐，不危險，你過來，陪我聊聊吧。」

辛逸慢慢地走過去，望了一眼天台的邊緣，再抬頭看著喻婧：「你……」

喻婧柔柔一笑，重新坐了下來，拍了拍自己的身邊的位置。

辛逸猶豫了一瞬，咬咬牙坐了上去。

「學姐，我說想要成為你，並不僅僅是因為羽揚。其實是我內心裡很欣賞你這樣的女生。你開朗、自信，不像我，做什麼都畏畏縮縮。你擁有的那些特質，我沒有，我很嚮往，也很羨慕。」喻婧偏著頭看了眼辛逸，小聲說著。

「得了吧，你還叫畏畏縮縮？白羽揚是你先主動追求的吧？叫我出來談判找我要人的也是你吧？還有，換了是我可干不出在男生宿舍樓下擺蠟燭的事。」辛逸輕叱一聲，隨即看向喻婧，認認真真地說：「喻婧，你其實很勇敢，對自己喜歡的人事物，你很執著，並且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可能每個人的想法是不同的，但至少在我看來，勇敢也分為兩種，一種是勇敢追求，另一種是勇敢放手。」

「勇敢放手？」

「是。其實你心裡比誰都清楚，勉強沒有幸福。人是一種有貪念的動物，知足常樂那是一個很高的境界。咱們平凡人，得到一樣東西，就總會想要得到更多，想要知足太難了，只是有些人會付諸於行動，有些人會克制，把貪念壓在心裡，程度不同而已。你現在得不到他，所以你想著，我不求他心裡有我，我只求能在他身邊就夠了，哪怕他只是同情我。可是喻婧，這樣的話你自己信嗎？假如白羽揚真的因為心軟因為同情而繼續跟你在一起，你真的能做到不求他心裡有你？你做不到的！那時候你想要的已經不僅僅只是在他身邊了，而一旦你想要的他給不了，你就會難過，會痛苦。所以喻婧，你覺得這樣幸福嗎？不會幸福的！你們兩個人都會被磨得連那絲同情都不剩。喻婧，放過別人，也是放過自己。」

「學姐，你怎麼知道如果我們在一起，會是消磨我的愛或他的同情，而不是在這個過程中，他也愛上了我呢？我只是想為自己爭取這個可能的機會，為什麼不可以？」

「我不知道你們勉強在一起之後會走向什麼結局，但是喻婧，你覺得你在爭取的這個過程中，他有愛上你的跡象嗎？還是說，你已經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已經離你越來越遠了？」

聞言，喻婧沉默不語。她承認辛逸說的是事實，曾經的白羽揚，哪怕不愛她，但至少面對她時也是和顏悅色的。但如今，他一看見她，眉宇間散發的全是不耐，甚至於他已經剋制不了地開始呵斥她的糾纏。

是的，糾纏。

「學姐，你愛你的男朋友嗎？」喻婧望向天邊，冬日裡難得的艷陽天，讓整個天空有著通透的藍。

「愛。」辛逸毫不猶豫。

「如果你愛他，你就會懂得我對羽揚的心情。你告訴我，假如有一天，你發現你男朋友心裡其實有著另一個人，你還會和他在一起嗎？」喻婧微笑著問道。

「我不知道。」辛逸老實回答。

「所以你其實沒資格批判我。」

「也許吧，但無論如何，我不會拿自己的安全和性命去做賭注。」

此時，天台的門再一次被人撞開。白羽揚和肖湛同時沖了過來。

「喻婧！你不要做傻事！」肖湛看到坐在天台邊緣的兩人，失聲叫道。

辛逸想要說什麼，卻被喻婧輕輕壓住了手，她朝辛逸微微搖了搖頭，大聲說道：「你們別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白羽揚和肖湛頓時不敢再上前。

喻婧回頭望著白羽揚，自嘲一笑：「羽揚，我說想找你聊聊，你不是說不想再見我了嗎？怎麼現在又來了？」

「喻婧，有什麼話，你下來咱們再說。你不要衝動。」白羽揚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著，他話是對著喻婧在說，眼睛卻是直直地盯著辛逸。

「你先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白羽揚抿緊了唇，猶豫了一瞬還是說道：「辛逸給我打了電話。」

「呵！」喻婧輕笑一聲，「我這麼求你，你都不理不睬，學姐一個電話，你就火急火燎地跑來了。」

「這根本不是一碼事！」白羽揚有些抓狂，再次覺得自己當初為了逃避失意而和喻婧在一起的決定簡直愚蠢到了極點。如果只是自己陷入麻煩就算了，他真正介意的，是自己的愚蠢決定如今給辛逸帶來了危險。

「在我眼中這就是一碼事！羽揚，我真的很喜歡你，你別離開我吧。咱們再試著在一起好嗎？我們都再努力一下好嗎？」喻婧保持著回頭的姿勢，看向白羽揚的眼神中有著期盼。

「喻婧，這件事我們已經談過很多次了，我……」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把她推下去！只要她消失了，你就會注意到我了！」喻婧打斷白羽揚的話，突然狠戾地說，隨即把手放在了辛逸的肩上。

辛逸聞言皺了皺眉：「喻婧……」

喻婧按著她肩膀的手悄悄用力摁了摁。

「你別亂來！」白羽揚著急地往前跨了一大步，內心煎熬。

「你答不答應？」喻婧再逼問。

「我答應！」白羽揚回答得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喻婧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擦拭著眼角的淚水：「你果然，還是最愛她，為了她不惜勉強你自己。羽揚，你說，既然如此，我還會放過她嗎？」

說完，喻婧不給白羽揚和肖湛任何阻止的機會，拉著辛逸的手臂一起跳了下去。

「喻婧！」

「辛逸！」

兩人嚇得魂飛魄散，一起衝到了天台邊緣。

直到這時兩人才發現，喻婧和辛逸坐著的水泥護牆，並不是大樓的邊緣，站在遠處看以為很危險，但其實水泥牆的另一邊，是一個向外延伸的大大的平台。

此時的辛逸和喻婧，跌坐在平台上。由於毫無防備，辛逸露出的手腕剮蹭到水泥護牆的角上，蹭破的地方滲出點點血跡。辛逸怨憤地瞪了喻婧一眼：「姑奶奶你要跳樓先給個暗號啊，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喻婧看著辛逸的手腕，一點歉意也無：「算是我的報復吧。」

「你要報復也不該報復我啊，我做什麼了要這麼受罪？」辛逸實在是冤。

「女人就是這麼小心眼的。」喻婧回道。

辛逸氣結。這是一朵腹黑的白蓮花。

白羽揚和肖湛翻過護牆，扶起了坐在地上的兩人。

辛逸皺著眉剛剛站穩，就被白羽揚緊緊地抱在了懷裡。他緊皺著眉頭，原本就膚白的他此時臉色更加蒼白，他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著，他收緊自己的手臂，微微閉上了眼。

他真是被嚇壞了。看著辛逸被喻婧拉下去，身影消失在護牆外，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恐懼像潮水一般淹沒了他的整顆心臟，讓他的體溫在瞬間被抽離，手腳一片冰涼。

當他看到她坐在護牆外的平台上時，他才真正體會到，溺水的人抓到一塊浮木是什麼樣的感受。那種害怕她出事的恐懼，那種因她安全而驟然釋放的安心，讓他在這一刻，隱忍不了自己的感情。

他只想緊緊地抱著她，彷彿只有這樣，他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他才能告訴自己，他沒有失去。哪怕自己並沒有真正擁有過她。

看著白羽揚，喻婧眼中的一簇火苗終於熄滅。跳下護牆的不止是辛逸，還有自己。但白羽揚絲毫沒有擔憂過她的安危，他的眼裡、心裡，只有簡辛逸。

肖湛輕撫喻婧掛著淚卻笑著的臉，疼惜地說：「你是不是瘋了？」

喻婧擦了擦淚水：「只有這樣，我才能徹底死心。」

毫無疑問，所有人中只有辛逸滿腦黑線，她莫名其妙被跳樓，又莫名其妙被輕薄。她找誰訴苦去？在狠踢了白羽揚兩腳之後，她掙開白羽揚的懷抱，爬上護牆后惡狠狠地說：「白羽揚！你再這樣別怪我不客氣了！」

白羽揚只是齜牙咧嘴地跳了兩跳，指著她：「你這個潑婦！」

看著辛逸離去的背影，白羽揚眼神柔和下來，就這樣吧，誰叫自己怎麼都跳不出來呢？

辛逸來到籃球場，走到邵霖面前伸出自己的手腕。

邵霖看著她血跡斑斑的手腕，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怎麼弄的？」

夕陽下，辛逸坐在籃球場邊的長椅上，邵霖半蹲在她身邊，先是用沾了水的紙巾輕輕擦掉傷口邊緣的污跡，再用碘伏噴在她的傷口上。邵霖的動作輕柔仔細，好像生怕弄疼了她。

辛逸想起了上高中的時候，她被蘇真男踢來的足球撞得撲在石桌上，手臂蹭破了皮，那時也是邵霖遞了碘伏和創可貼給她。

「你還是一直隨身攜帶這些東西。」辛逸輕輕說道。

「嗯。」

「為什麼不說話？」

「沒什麼。」

知道邵霖因為白羽揚而鬱悶，辛逸彎下腰，直視半蹲著的邵霖的眼睛：「上一次，因為我自作主張讓你難過了。這一次，因為事出緊急沒來得及知會你一聲。可是我不想對你有所保留，不想隱瞞你，所以我第一時間來找你，把一切經過都告訴你。」

邵霖那雙深邃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隨即他嘴角輕輕翹起：「知道了。」

落日的餘暉灑滿校園，嵌在邵霖的身上發出暖暖的光，辛逸看著邵霖並不多見的溫柔笑容，心裡柔情無限。她想起天台上喻婧問她的話，於是伸手撫上邵霖的臉龐，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微笑著說：「方丈大人，你知道嗎？我愛你。」

邵霖的心在這一瞬間，百花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