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機場,仇人!
再次追上老兵油子的時候,後者正埋頭向前走著,經歷戰火的天津衛混亂而安靜,四周不斷響起的冷槍和急匆匆的行人,以及一些一臉興奮,對要變天了充滿興奮的二流子們,成為這個城市此刻的素描。
追上老兵油子的雷耀,沒有說話,悶頭跟著向前走著,相反老兵油子卻不斷和雷耀念叨著戰場上的一些技巧和手段,時不時說出來的一些話,都讓雷耀耳目一新,他從來沒想過,打仗竟然還有這麼多技巧,更沒想到,扔手榴彈都有那麼多花樣。
孤獨的街道上,是兩個急匆匆的背影,一直陪著他們走過街角,走向城郊的機場。
「小子,別瞧不起中央軍,那是大鼻子德國人教出來的,有機會多跟他們學學!」當老兵油子再次和雷耀說話的時候,兩人已經到了距離機場不遠的一處小山坡上,機場不大,不過此刻已經被敵人封鎖,在這之前,兩人已經繞著機場走了兩圈,才算找到這處看起來防禦稍顯薄弱的地方。
匍匐在山坡上,下面的機場一覽無餘,一片巨大的跑道上,此刻混亂地擠滿了各種車輛和飛機。時不時會有幾隊鬼子的士兵來回巡視,每一次都讓兩人縮身藏起來好半天,才能再次探頭向外張望。
雷耀根本沒有聽到老兵油子的囑咐,此刻的全部的心思都在機場和機場上停著的飛機身上——機場上面,偶爾會有一個長得像象棋里的士一樣的大傢伙,從跑道那邊飛一樣跑過來,然後猛地跳上半空,隆隆叫著就變成了天上的小點。
「這就是飛機?就是這個大傢伙扔了炸彈,炸了我家?炸了爹娘?」雷耀看著起飛的飛機,忽然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是下去和它們拚命,還是抓住飛機的什麼地方,質問對方憑什麼毀了自己的家!
「小子,這就是飛機!就是它們從我們頭頂上扔的炸彈,不過,你的仇可歸不到他們身上,要知道,東西殺不了人,能殺人的永遠是人,這飛機是要有人開才能動的,開飛機的人叫飛行員,你要報仇,就要找到是哪架飛機,找到是哪個飛行員,那個才是殺你父母的仇人!」見雷耀沒理會自己,老兵油子順著雷耀的目光看去,低聲解釋道。
「我知道,那個飛機上帶著小箭的。」雖然沒有親見,但雷耀直覺地認為,一定就是這架飛機,所以立刻脫口應了一句。
「成,那咱們就找那個帶小箭的飛機,不過,孩子,叔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報仇這事,這次不成,千萬別冒險了,咱倆處的時間不長,但有些道理你要懂,你當個大頭兵,報仇是沒指望的,大頭兵是什麼,就是長官指到哪我們打到哪,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把命丟了,就算等你遇見仇人了,長官一聲令下,你該放也得放了他。我的意思你明白嗎?」老兵油子猶豫了片刻,看著雷耀問道,雖然他心裡覺得這話說的有點冷,但老兵油子卻很清楚,如果此刻不讓雷耀明白這個道理,等到他在部隊里混明白了,恐怕命也丟了大半了。
「叔,我不懂!」雷耀懵懂地搖搖頭,完全不明白老兵油子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說出這番話里,在他看來,眼前就是仇人,只要衝過去,就可以把仇人殺了,為什麼老兵油子會冒出這番話?
「叔的意思是,如果今天報不了仇,你最好的辦法就是混出頭,混個出人頭地,混的所有人都聽你的話,混到你可以指著鬼子的鼻子,告訴他們,不把仇人交出來,就殺他們全家!到那個時候,你才算真正報了仇,懂了嗎?孩子?」老兵油子看著雷耀,認真地說道,這個要求在他看來很難了,但老兵油子卻很清楚,至少這樣能讓雷耀活下去,太平狗,亂世人,這個道理,對當兵的來說是再真切不過的了。
「恩,叔,我雖然聽不懂,但我放心裡了。」雷耀思索了良久,認真地說道,老兵油子這番話他已經認真記在心裡,就算現在不懂,只要以後有時間就尋思尋思,總是能想明白的。
「這才是好小子,說正事吧,剛才我數了,兩隊鬼子兵的巡邏間隔時間大概一刻鐘,等這隊巡邏過去,我們就順著山坡下去,到時候你拿刺刀幫我把鐵絲網別開,我進去把手榴彈往他們跑道中間埋上,聲一響,你就跑,聽懂了嗎?」老兵油子一邊交代著,一邊從雷耀書包里拿出兩三顆手榴彈別進腰裡,同時將刺刀遞給雷耀。
「叔兒,隔著網子我也能扔進去,保證你指哪炸哪!」雷耀不明白,明明可以隔著網子扔手榴彈炸跑道,為什麼老兵油子要鑽進去,在聽到對方的話之後,雷耀立刻說道。
「扔不成,扔過去,砂石路的跑道,都是用碾子壓過的,最多只能炸出一兩個淺坑,必須要用集束手榴彈,在地上挖幾個大坑,才能讓他們一時半會起不來飛機。」老兵油子連忙解釋道。
「叔沒事,我能隔老遠扔到一個地方,你要炸多大的坑都成,只要這玩意管夠!」雷耀不明所以,再次補充了一句,可他剛一開口,老兵油子眼睛登時立了起來。
「我之前說過什麼來著,讓你聽話,怎麼一轉身就忘了?你這孩子怎麼不聽說呢,這叫命令,命令什麼,就是我說什麼,你就照做!」老兵油子呵斥了一句之後,勒了勒腰帶,目送著又一隊鬼子兵走過來,嘴裡低聲數著數。
「數到十,咱倆一起往下跑,記得,有什麼事,轉身就跑,咱爺倆雖然投脾氣,但也不能全扔在這裡。」老兵油子一邊數著,一邊說著,然後,在雷耀懵懵懂懂的時候,他忽然拉了雷耀一把,兩人就連滾帶爬地從山坡上沖了下去。
山坡不高,草地灌木不少,遮掩著兩人一路沖了下來,一直到鐵絲網旁邊,老兵油子才一把扯住雷耀,雷耀慌忙地抽出刺刀,又用鐮刀幫忙,三兩下在鐵絲網上斬開一道口子,老兵油子更沒廢話,直接從裡面鑽了進去。
外面,雷耀警惕地左右注視著,前面,那隊巡邏的鬼子兵仍然自顧自地向前走著,只有最後一名鬼子兵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回頭張望了兩眼,嚇的雷耀冒出一身的白毛汗。
再次回頭,老兵油子已經鑽進去跑出好遠,空曠的跑道上,老兵油子走的卻不急,不緊不慢地一步步走著,好像遛彎一樣,時不時地,他還會蹲下來,好像是系鞋帶,但雷耀眼尖,發現老兵油子正在砂石跑道上,用刺刀用力挖坑,然後將捆成一塊的手榴彈到插著埋了進去。
老兵油子埋的仔細,隔一段路埋上一捆,又用帶來的繩子一個個地穿著。他的動作不大,行動也沒有什麼鬼祟,遠遠看去,好像丈量什麼一樣,若不是軍服上的差異,雷耀甚至懷疑老兵油子是不是鬼子兵化妝的。
就這麼忙碌著,不大一會,老兵油子就在跑道上埋了三四把的集束手榴彈,引信也都用繩子捆紮好了,可就在他對著雷耀露出一個笑容,轉身準備回來的時候,一聲喊聲忽然打破了跑道上的寧靜。
「あなたは何をしていて!」一個橫橫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老兵油子剛剛露出的笑臉頓時僵住了,他本能地向前走了兩步,拉動槍栓的聲音再次傳來。
雷耀緊張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名鬼子兵端著長槍一邊大喊著,一邊向老兵油子警惕地走過來,雷耀有點緊張,他想衝過去幫忙,可卻被老兵油子用眼神阻止,後者對著雷耀安慰地笑了笑之後,轉過身看向走過來的鬼子兵。
「哈衣!」老兵油子站定,對著對方鞠了個躬,對方愣了一下,可就在對方愣神的空檔,老兵油子忽然舉起步槍,迅速扣動扳機。
老兵油子的槍法,雷耀知道,百多米的距離不比鬼子兵差多少,他舉槍的時候,對面的鬼子甚至連反應都沒反應過來,在那一瞬間,雷耀都認為老兵油子肯定贏了這招,一直到扳機扣動之後,槍機撞擊底火,然後,什麼都沒發生!
啞彈!
在場三人都是一愣,誰都沒想到,這個關鍵時刻,槍膛里的那顆子彈竟然是啞彈!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老兵油子,他迅速退彈,重新推彈上膛,可就在他再次舉起槍準備射擊的時候,槍聲響了!
子彈砰的一聲穿透了老兵油子的右胸,炸的他胸口蓬出一團血霧。老兵油子吃驚地低頭看了一眼,隨後槍聲再次響起,對方再次的射擊,又一次命中他的胸口。
「操!」老兵油子吃力地舉槍射擊,子彈早就失了準頭,對方只是低頭,就躲開了這並不致命的還擊,而老兵油子早就失去了繼續還擊的能力,整個人一下子半跪在地上。
「叔兒!」雷耀喊了一聲,一天一夜的時間裡,他已經見了很多生死,但就這一次,讓他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爹媽的死,他沒親眼見到,而老兵油子卻是真切地在他眼前倒了下去。
雷耀喊著,站起身鑽過鐵絲網,不遠處的鬼子兵被突然而來的敵人嚇了一跳,本能地就地卧倒。
「跑!」看到雷耀過來,老兵油子凝聚了所有的力氣,大聲喊道,喊聲讓跑了一半的雷耀一愣,他本能地停住腳步,然後一顆子彈就從他本應跑過的地方飛過,帶著一股焦糊的氣味。
「叔兒!」雷耀又喊了一聲!
「跑,跑啊!」老兵油子,大喊著,掙扎著站了起來,再次舉起手裡的槍,因為用盡了力氣,一口血從他嘴裡噴了出來,他手裡,那支步槍卻忽然變得靈活。
連續的推彈上膛,連續的射擊,子彈蓬蓬打在地面上,徹底壓制住剛剛的鬼子兵,但連續不斷的槍聲,也驚動了機場上巡邏的士兵,雷耀目視所及的範圍內,十幾個鬼子兵已經快步端槍跑了過來。
在這一瞬間,雷耀想了很多,跑還是留,然後一秒鐘就得到了答案——在愣了愣之後,他拔腿向剛剛的那名鬼子兵沖了過去。
本就不遠的距離,雷耀只用了兩三口氣就沖了過去,在對方剛剛發現他的同時,他已經躍過來,猛地騎在對方身上,隨手胡亂從書包里掏出一顆手榴彈,雷耀沒命地向對方的腦袋上砸了下去。
砰,砰,砰,砰!接二連三地砸下去,對方帶著頭盔的腦袋以肉眼可見地速度變形,然後是鮮血,然後是扭曲的五官,對方不斷在他身下掙扎著,雷耀卻毫無反應,就那麼一下下砸著,一直到對方徹底停止了掙扎,然後他才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幹了什麼,身下,是一個五官已經稀爛的身體,穿著厚重的土黃色軍裝,身上整齊地掛著各種背包,在腰包里,散落著一些零散的,已經被風乾的器官或手指,很久以後雷耀才明白,這些是日軍士兵陣亡戰友的遺骸,他們將會一直陪著這名士兵勝利或者是戰死。
幹掉了對方,雷耀一直憋著的那口氣也泄了出來,可就在他想要過去攙扶老兵油子的時候,肩膀忽然一熱!子彈順著肩膀射過,帶著一股熱辣辣的疼,飛到不知哪去了。
雷耀回頭看去,身後,一隊鬼子兵正互相掩護著向他們沖了過來,而在另外一面,老兵油子已經倒在地上,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