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比劍
楚還舟自小就對這位嚴師尤為敬畏,聽恩師說到最後一句,他已是遍身冷汗。
楚還舟的才情悟性,絕對是天下罕見,否則也不會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成就。
作為顧秋實的愛徒,他並沒辜負恩師的期望,從幼年開始便成為九代弟子中的皎皎者。十五歲便躋身人劍堂高手,僅次於兩位師兄,被並稱為人劍三傑。
但其實這二位師兄,分別比楚還舟大上十幾二十歲,武功卻也只是略勝他一二。當真殊死相搏,結果還實難預料。
出山之時,由金秋實考較,交手二百招內都不落下風,楚還舟已幾可稱為一流高手。
可是也正因如此,顧秋梧更為重視他的品性操守,管教之嚴,幾乎讓楚還舟如履薄冰。
二十歲后他雖已可獨自行走江湖,但始終不敢做犯禁之事。但人之心性,拘而後馳,抑而終釋,數年之間,楚還舟不但武功又有精進,而且名聲大震,所到之處人人敬慕,終於有些得意忘形。
以致連梁恪如這等被列為邪魔者,他也自恃身份武功,敢於論交。這一次更是通過梁恪如,把握到了空玄的行蹤,如果能一舉格殺空玄,他楚還舟的名字,將真正威震天下。
而梁恪如更要借天劍門之力奪取九死丹,否則憑他對空玄的了解,躲逃尚且唯恐不及,哪敢與他會面。
可是梁恪如沒有料到,楚還舟竟然食言未至,他拚死決戰創造出一次次的良機,都白白溜走。而他死於空玄手下時,楚還舟還因風浪被困在百多裡外的南下灣的小港。
當楚還舟連夜趕到時,雖見了梁恪如留下的暗號,而東正樓卻已被空玄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楚還舟有點想不通,他認為梁恪如不會獨自去面對空玄。所以他沒有急於追蹤空玄,他不但要等師父師叔,更要等梁恪如。
但在時間的流逝中,楚還舟終於漸漸斷定,梁恪如或已為空玄所殺,而空玄也極有可能會舊傷複發,就近掩藏行蹤,覓地療傷。
所以他不但要讓黎水幫放出風聲,更要靠其在水路的耳目,好使空玄難從水路遁逃。
隨之而來的一連串變故,讓楚還舟有些惱火。不但一無所得,兩手空空,不止為天劍門招來了對頭,更被師父看出了一些端倪。最為重要的,是那幾乎已經到手的十訣劍經。
這些事在他心中一閃而過,面對師父威嚴的目光,楚還舟絕不敢承認他與姓梁的有交情,否則他將面對門規的嚴懲。
連忙跪倒,只是戰戰兢兢道:「弟子與梁某絕無私交,只是曾經交手,彼此奈何不得,請師父恕罪。」
顧秋實不是看不出他在撒謊,但他對這個弟子,實是傾注了所有的心血,不忍便將他如此毀去。他雖然未曾承認,但最後卻說請罪,實際上已經認了,只是似乎在哀求。
顧秋實長嘆一聲,道:「還舟,武學一道,在資質在悟性,絕無哪一門絕學能獨步當世。唯一能讓你橫行天下的,打你幼時為師便已傳你,那便是心端行正四字。這四個字,我今日再教你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切莫忘了。起來吧。」
楚還舟耳旁聽到『最後一次』四字,猶如晴空霹靂,但對前面那心端行正四字,卻是過耳雲煙了。
站起身來之時,金秋實回來了。其實他早便查看完畢,只是不敢打擾師兄教訓弟子。
金秋實見話已說的差不多,適時近前道:「師兄,你所料不錯,對岸有兩處足印,與這惡僧頭頂相合,相隔足有二十六七丈,看來此人武功,絕對是深不可測。不過奇怪的是,另有一行足跡從北而來,卻至此消沒。方圓三里之內,都沒有絲毫痕迹。不過對岸儘是河沙,要動手腳確是不易看出。」
顧秋實點點頭道:「此事透著邪氣,既然人家下了功夫,我們也不需為此多廢力氣。你們先回黎州,靜觀其變,我要趕回山門,與掌門師伯商議。劍令之事,掌門早有定諭,只要是不違道義的要求,你二人應下即可。」
二人答應一聲,轉身躍上帆船離去。顧秋實見夜幕漸臨,已隱約看得見天上星斗,便盤膝在地打坐。直到帆影消失在眼界,這才淡淡道:「顧某恭候已久,閣下仍是不肯賜見么?」
「顧大俠定要與我交手么?」
一個極有磁性的男子聲音傳入顧秋實耳中,但顧秋實仍是感覺不到此人身在何處,不禁心中大吃一驚。
在他這等功力的高手面前,若只是靠迴音等小把戲迷惑,當真是班門弄斧,就算是目光,也能令他生出感應。
可顧秋實所聽到的聲音就在耳畔,但卻仍然找不到對手,這一手他還沒聽說當世有哪一位能夠辦到。
震驚歸震驚,顧秋梧能有今天的造詣,實是因他好武成痴,真有機會能與這等高手過招,即便明知敗亡,他也絕不會錯過。
「前輩神功,令人敬服。秋梧若能承指教一二,此生何憾!」顧秋梧說著長身而起,一躬到底。
「好,你既能察覺我在此處,晚生後輩中也當是翹楚。尤其你傳授徒子之道,更深得我心。如此月出東斗,水奔西流之景緻,能以劍會友,何樂而不為。」
顧秋梧大喜道:「多謝前輩成全。」
這男子又道:「既是天劍門傳人,當以劍法為精。我就以一路劍法,與世兄切磋一二。」
顧秋梧略感奇怪,此人既答應比試,怎麼到此刻還不現身。難道是要連最起碼的禮儀都不講,突施襲擊么?
但他立即便收起了這個念頭,因為在他面前的河水中,突顯異象。一個本不應該存在的漩渦緩緩成形,迫得水流從兩側飛旋。一把泛著金光的寶劍,就這麼從漩渦中浮升起來。
顧秋梧看得頭皮發麻,因為直到此劍升浮過河面尺余,漩渦散去,都仍然沒有看到對手身影。
以氣御劍,顧秋梧也能,他的秋風梧葉劍法最後三式十八招,皆可以氣御劍施展至最大威力。而他的最強絕學滄海七訣,更是劍罡同流的蓋世絕學。
但如這般運用,只有在周身兩丈,方可靈便。超出兩丈這個限度,再想以氣御劍,不但要更耗數倍內力,而且靈活度亦會大打折扣,而且他的極限,也絕不可能超過三丈。
「這一路劍法本是今日方得,略與足下印證一二。請!」
顧秋梧反到定下神來。窺測他人武功心法,顧秋梧也非不能。但這等天人交感,只可偶爾為之,且絕不可持久,否則心神反而會受創。
顧秋梧生平自詡對世間各派武學,無不了如指掌,但面前這個看不見的對手,實在是他生平謹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是個謎。
這柄金芒四溢的寶劍,不用說自是神兵利器,此時一寸寸的向顧秋梧正面推進,速度極慢,何來什麼劍法?
但金劍一飄入顧秋梧兩丈之距,他肩上的落愁劍卻是無聲出鞘,劃出一道微藍的弧光,向金劍斜劈而下。
叮!兩劍交擊。顧秋梧心神劇震,眼前已出現一個從所未見的天地。
本來看不見的對手,似乎出現在了面前,正手持金劍,含笑出招。顧秋梧仍能肯定,面前空無一人,但對這玄奧之極的感覺卻又極為篤信。一剎那間,他明白了,這是對手為公平較量,在以心神與他交感。
金劍跌落,插在顧秋梧身前腳下,他感動的淚水滾滾而落。其實就在兩劍相交的一剎那間,二人心神交感。
顧秋梧就在這一剎那間,看到了真正的天人合一之武學至境,也看到了無數執掌生死的劍招。這數以千計的劍招,沒有一招是他真正可以抵擋,他只能盡想生平所學,在這如同天威的劍式中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