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傳功
顧秋梧深知,自己與此人武功相差已不可以道理計。若是對手有心殺他,他早已死去。他甘願死在這樣的劍法下,可是他活下來了,也將隨著那些留在他腦海中的劍招一同活下去。
他的經驗告訴他,那不過是一剎。但他的心神卻彷彿看到,這一剎被生生拉長,足以施展出數千招劍法。而他痴醉於中,又如經年累月。
直到回復心神,卻又如百世輪迴那般漫長。他分不清,到底是那神鬼莫測的劍法,還是這心神入道的境界,在不斷的衝擊他的情緒,讓他的淚水不由自主的流淌。
顧秋梧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來表達他此刻的心情。其實未曾交手之時,他便已輸了,這場比試,實為傳授。
其中有堪破生死的劍法,亦有往通天人合一的路途。而這等感測之法之玄妙,直奏心神,如同親歷,更無遺缺。
可以明確的說,只要陽壽無虞,顧秋梧終有一日定能不失毫釐的練成今日所見的蓋世劍術。
沒有今日奇遇,顧秋梧便是在天劍門再修百年,也不可能知道世間還有如此武功。顧秋梧跪倒河邊,五體投地的拜了下去。但他仍想不通,這曠世機緣為何而來。
「顧某他日有成,實拜前輩之賜。前輩授業之德,晚輩終生不忘。」顧秋梧三拜之下,終於說話。
「真法非輕,大道不易。你雖心意正直,可付信託。只可惜悟性氣運,終不免止步於觀神之境,無法超脫。」
顧秋梧聽他話中有極大惋惜之意,立知自己並未得承這位不世奇人的真傳。略有羞慚道:「能得遇前輩,已是生平大幸。晚輩自知魯鈍,單止前輩所賜,窮畢生之功或未能盡得,不敢再存妄想。前輩若有差遣,便請示下。」顧秋梧沒有說更多感激的話,他知道,在這種恩情面前,一切語言都顯得無力,只是心下發誓,無論這位前輩有何願望,他都會捨命辦到。
「我只有一個傳人,若他將來走上邪路,你便代我清理門戶吧。」
顧秋梧知道,他這樣做定有原因,卻沒有細問。只是道:「不知此人何名。」
「來日有遇,一見自知。」
顧秋梧再拜到:「領命。」
「你門中靈藥,不必再尋,這半卷劍經你善加保管,將來我傳人若成器,你便代我傳他。但此事不宜再讓任何人知曉,切記切記,否則定有橫禍。」這聲音似隨風而去,越飄越遠,終於消失於天際。
一旁端立的空玄腰間突地掉出一個小捲來,直滾到顧秋梧身旁。顧秋梧俯身拾起,長嘆一聲,哇的一大口血吐了出來。
適才他與這位神秘高手的心神交感,雖然全然靠對方的施展,卻對他造成了極大的負荷。此時他只感一陣陣疲乏,似是什麼也不願想,正是心神受創的表徵。
而且他周身經脈,剛才在強抗那絕世劍法之下,內息運轉之速憑空猛提十數倍,當即受了不輕的內傷。
在這神秘前輩的有意保護之下,他的傷患並無大礙。但他想到始終無緣與前輩見上一面,不免遺憾終生,這才引動了氣血。
顧秋梧定了定神,珍而重之的收好小卷,幾個起落消失在夜幕里。
就在顧秋梧先前站立之處,地面的沙土卻震動起來。緩緩如一眼泉水般,向外翻湧,沙土高高隆起。
不多時,一個光頭男子盤膝緩緩升浮上來,正是廖風。不過此時的廖風,面容卻極為蒼老,皮肉之下的血脈似乎都幾近一空。
這是剛剛施展十訣劍氣所至,而且顧秋梧也並非可以輕易擊敗的對手。毫無疑問,廖風的精神現在已經達到了他此生的巔峰,進無可進,可他的肉身卻並沒能承受十訣劍氣的反噬。
自從他臻至還神的武學境界,還從未曾想過世上能有這樣一種力量,可以生生將他本已整合的精神與身軀分離開來。
生與死的力量,為天地法則。當廖風重新審視自己的不足,便知道方才禪境失守,主因並非是簡單的心力不繼。在他的精神修養之中,生與死從來沒有真正成為一個整體。
所以在他身上,生便是生,死即是死。即使他的修為令他已有長生之能,可是這樣的能力對他來說依然沒有意義。當肉身灰盡煙滅,他還是要面對死亡。
所以當他的神要不顧一切的沖向萬法之源,卻踏不過天地法則的生死之門。身體中的靈覺卻在他意識不及的隱秘之處,催發他的本能,將他拉了回來,避過那碎神之厄。
他選在此處閉關入定,是為了那個自稱鬼哥的少年。因為他發現了,那個少年的身上,正在有某些奇妙的事發生。
直到剛才聽到『無方神釀』之名,心中才豁然開朗。無方神釀乃是以七種天材地寶提煉出的一種靈藥,其方本是道門中人所有,此葯的功效既非補也非毒,其中攻克之理頗為複雜玄妙,簡而言之,便是改變物性,但具體如何變化,世間卻無人知曉。因其味與美酒無二,這才叫做無方神釀。
廖風十分斷定,鬼哥已經服下了無方神釀,甚至就連那隻鷹,也定然由此受益。但鬼哥服下的另有兩顆天下絕毒的丹藥,按無方神釀的性質來說,丹中死氣或會被逆轉為生氣,而如此磅礴的生氣,卻並沒在鬼哥身上體現出來,反而他的心臟,其實早已停止了跳動。
所以廖風與他做了短暫的接觸,是為確定此事。不過令他不解的是,鬼哥的心雖然不再跳動,但他的血行卻是一如常人。於是廖風得出了一個更為大膽的結論,不單是那兩顆毒丹,鬼哥的身體或已經被無方神釀所影響,而且這個過程仍在進行中,就算是廖風,也難以揣測他到底會產生怎樣的變化。
最終,廖風做出了一系列的決定,自然也包括將鬼哥作為他的傳人。可是廖風隱隱感覺的到,這少年的將來必異常人,能否走上正途實屬難測,事情的發展似乎已不是他所能控制。是以他雖安排了補救之法,卻沒有任何把握。
廖風來到空玄的屍身面前,見他雖已死三日,身軀卻無絲毫腐意,除目中毫無光彩以外,幾與活人無二。
這種以內力強自維持受損嚴重的身體,乃金剛宗不傳之秘,單看他這最後一口真氣,竟能使死後的肉身三日不壞,便知此功不但是嫡傳,而且修行的功力極高。
廖風雙掌合什一揖道:「若非和尚以身留法,我也不能窺破這路劍訣的玄奧,如今你心愿已了,該當去歸,金剛禪那,皆成土灰。」說著伸出二指點在空玄眉心。空玄如一尊金剛樣的身軀,瞬間如沙塵流水般傾塌,灰塵在野風中不斷飛散。
河水叢叢,清幽不盡。廖風逆流看去,似乎遠遠看到小豐湖。搖了搖頭,又轉頭看向黎州。
沉吟道:「一去十域,歸來百年。師弟啊師弟,你我這宿命之戰,恐怕要不了了之。愚兄這最後一點生機,止有三日,我要用這三日,造就一個有機會踏足定神境界的傳人。想來,你是不會怪我的。」
說罷,皮膚以看得見的狀態,不斷波動,極快的回復到那看上去三十左右的樣貌,神乎其神。尤其雙眼之中,似一縷幽柔的火光,閃爍不已。這才毅然決然的向著黎州的方向,迤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