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攔路
鬼哥的大名叫聞思歸,這個名字是他從城中說書先生嘴裡聽說的,這名字本來的主人是二百多年前名震天下的一位大俠。如今的聞思歸雖然落魄,但不知為何,他總感覺自己決定叫了這名字之後,一定會成為縱橫天下,萬眾敬仰的大人物。
但是認識他的人聽他說出這個大號時,都在背地裡不約而同地為他取了一個綽號『瘟死鬼』,而鬼哥這個稱呼,就是這麼來的。
瘟死鬼很好,至少鬼哥是這麼認為的。而且鬼哥二字叫起來非常江湖,相當霸氣。原本他只有三個『手下』,但自從他命令手下三個乞丐叫他鬼哥,他的勢力越來越大,如今已經有十八個小丐歸他統領。
一年多來鬼哥幾乎沒有再擴展勢力,因為養活手下要花錢,而他的收入卻很少。再想向成年供奉們開戰,恐怕就難以善了,或者會出人命。而且憑他們的力量,打起來沒什麼勝算。
鬼哥很有耐心,他不但要讓這些小丐變成他的死忠,更要等大夥長到身強力壯再做打算。他給自己的這個小團體起的名字,叫花衣幫。
在鬼哥的帶領下,花衣幫眾小丐相當活躍。前日打誰的悶棍,昨日放誰的閑屁,今日攏誰的雜毛,明日又踩誰的尾巴,當真好不忙碌。當然這些都是小丐們為了與江湖接軌,為他們的謀生行當發明的『切口』,好讓外人難以知曉。
打悶棍其實不獨是用布袋套上何人的頭,然後亂棍打下,其實包括了他們所有禍害人的手段,鑿船點火亦在此列。放閑屁,其實便是造謠,眾丐十幾張嘴,焉能光吃飯不幹活。用鬼哥的話說,旦有一斤力氣,也得當成二斤使,這叫男兒自強不息。所以這類買賣,鬼哥也是一概不拒。攏雜毛,說白了是打探消息。而踩尾巴自然就是跟蹤了,這兩樣一般不會分家,但也有例外,時間長了,這兩樣難免就分開收費了。
可是不得不提這些買賣的東主,也就是那些大小幫會勢力了。這樣下作的臟活,他們是不願親手來做的,一般便要這些乞丐來做。賞錢層級剋扣下來,必然少的可憐。但乞丐們一向是有求必應,雙方交道打的久了,這些幫會自然也就會略加庇護。但那也就止於他們與苦力的糾紛,若真若了大麻煩,是絕不會有人為他們出頭的。
鬼哥為了他縱橫天下萬眾敬仰的前途,處處學習江湖中人的言談舉止和武功。哪裡有江湖人江湖事,他就往哪裡去。兩年下來,武功雖然沒怎麼學到,連三腳貓都遠遠算不上,但身上倒還真沾了點江湖味。不但說話是江湖味,就連這黎城南北的江湖事,他也是盡知盡曉。
鬼哥每天的頭等大事,就是巡查在他勒索之下的五伙苦力的工作,好對他們的收入心裡有數。此時巡查完畢,就帶著眾小丐遊走玩耍,吹牛作樂,向城內走去。
「我跟你們說,上回黎水幫的龍頭洪勇洪老大,請我到東正樓喝酒,還請來了黎城第一名妓陪客。他媽的,那東正樓的趙掌柜竟給我們上了幾壇四十年的黎水老窖,那回可把我喝多了,一夜吐到天明,連那小美妞都沒顧得上。」鬼哥的唾沫星子飛揚,吹的是昏天黑地。
而其實黎水幫幫主洪勇,是黎州第一大幫的龍頭老大,第一流的人物。連東正樓這種不入流的酒樓都不屑踏足,又怎麼可能會請這種低賤的小丐喝酒。
眾小丐面面相覷,哪敢懷疑,可是憑他們這副臟模樣,又有誰能踏得進酒樓。就更別說青樓,甚至黎城第一名妓了,連老鴇子也還沒見過。但此刻想入非非,竟大部分都忘了早飯至今還沒有吃到嘴裡。
這個叫小志的,明顯是這群小丐中的二號人物,眾人當中,也只有他敢隨意在鬼哥面前說話。
小志媚笑道:「鬼哥,你一說起酒來,你看連我都快忘了酒是什麼味了。」
鬼哥得意的一笑道:「那還不簡單,晚上回來收了銀子,正觀樓我坐東,酒肉全都有。」
眾小丐一聽此言,紛紛喜笑顏開,不由自主的開始覺得嘴裡有肉味了。
一個小丐奉承道:「報告鬼哥,正觀樓昨晚大火,燒了他媽一個昏天黑地。」
另一小丐怒道:「他奶奶的,鬼哥要去,是給他們正觀樓面子,敢在這個時候走水。」
「真他媽不識抬舉!」
「讓他們立馬重新蓋起。」
「掃了鬼哥的興,蓋起也不去。」
「他們再蓋,咱們再燒。」
眾小丐七嘴八舌的連吹帶拍,極為離譜。但大夥都知道,鬼哥一言九鼎,更是十分義氣。既然答應了這頓吃喝,自然不會反悔。至於哪家館子著火,他們是不會在乎的。
一行人又走了百餘步,馬路上行人漸多,但見了他們這群全身臭氣的臟叫化子,無不避讓而走。眾小丐竟是大搖大擺,倒有股睥睨自若的意興。
小志不由奇道:「我還只道咱們鬼哥的威名,只罩著長灣,想不到在城內也這麼有份量。」眾小丐紛紛點頭稱是,鬼哥則負手不語,只是得意之情卻在瘦臉上寫得清清楚楚。
小志再問道:「鬼哥,今兒個這是要帶兄弟們到哪裡去開眼呢?」
小志的疑問也是小丐們的問題,因為他們混碼頭的,輕易是不敢到內城的地盤來乞討的。如若這般,定會引來內城乞丐敵視,甚至衝突流血。所以平時連城都不敢進的他們,現在大搖大擺的走入城中,都不免大覺不妥。
鬼哥嘿嘿笑道:「今天可不一般,今天鬼哥要帶著你們這群小玩意兒們去玩鷹。」
玩鷹?眾小丐都瞪大了眼,不知所以然。其實黎城十景之一,便叫做黎崖鷹飛。黎崖是黎山中段正好探入黎城的一座山崖,此崖極為高峻,足有數百丈,兼常年有冰雪覆蓋,等閑之人根本攀不到崖頂。而黎山特有的一種黎山鷹,便在此崖附近棲居。
而黎城近年來,則興起一股斗鷹的熱潮。蓋因顯達權貴之人,鬥雞走狗早已瞧得厭了,只不過看在賭金的份上,仍多有暗埠。但自從幾年前的西域商賈將斗鷹這一遊戲傳到此地,既新鮮刺激又別開生面,精彩紛呈,很快便在黎城興旺起來。
鬼哥從不把勒索來的小錢攥著不放,而是有多少花多少,盡數拿出與兄弟們同樂。那就是因為在他心裡,真正的生財之道就是玩鷹。鬼哥早在幾百次的觀看斗鷹中發現,無論是西域雪鷹,南疆紅鷹還是東夷的海鷹,沒有哪一種能斗得過黎山鷹。
但其實他看見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斗鷹。只是鷹性好鬥,被攜到此地的鷹一旦放飛,自然便侵入了黎山鷹的領地。有時兇悍的黎山鷹便會出擊,與來犯者打個你死我活。
黎山鷹不但極其兇悍,更是狡詰非常,數量也頗少。是以雖然許多人願意付高價收買,也有許多人亡命上崖捕捉。但事實上至今為止,黎城根本沒人擁有馴服的黎山鷹。鬼哥所見到的,只是斗鷹時不慎引來的野生黎山鷹而已。
一隻黎山鷹的價格,已被收購者喊到了上千金。但若是能用黎山鷹與他人賭鬥,不用說必是財源滾滾。不出三年五載,必然能買下一條街。鬼哥心裡越想越是高興,左顧右盼間似乎在挑選喜歡的街道。正望著前方聚賢樓的招牌時,卻見樓堂內搶出四個勁裝大漢來。
說來奇怪,這四個大漢竟然直奔著這群小丐而來。當先的一個漢子喝道:「哪個是瘟死鬼?」
更奇怪的是,小丐們非旦不懼,竟是忽地散開。
小志也是大喝道:「保護鬼哥!」立時十八個小丐分作三重,緊緊的將鬼哥護在當中。
四個大漢似是一驚,為首的漢子低聲對同伴低聲道:「陣勢還不小。」
倒是鬼哥在此時反而顯出氣度來,一百伸手面前拍拍小丐的肩膀,一面越眾而出。挺胸昂頭,脊樑拔得溜直。
昂然道:「小弟聞思歸,不知幾位朋友是哪條線上的。」
為首那漢子略一怔,隨即便看出,這幾個小兔崽子哪一個也經不起他一根手指頭。不過這幾個小丐這股子打了雞血一般的勇氣,倒很是有趣。
這漢子嘲諷般的一笑道:「在下黎水幫齊三刀,奉我們大龍頭之命,請聞兄到聚賢樓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