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赴宴

這漢子話里殊無半點恭敬之意，但說話卻已經非常客氣。但那也並不奇怪，因為大龍頭在樓上吃酒，無意間看見了這幾個要飯的，隨即便讓手下護衛高手將他『請』來而已。

黎水幫齊三刀之名，鬼哥是『久仰』的，因為在他聽到的傳言里，齊三刀的武功在黎水幫絕對是屈指可數，三刀也並非他的本名，不過他出手，至今還沒有用過第四刀。齊三刀身為大龍頭洪勇的親衛之首，並不參與幫務，一直因在洪家坐鎮而極少露面，若非近來事出非常，哪會輕易出現。是以鬼哥雖然早聽過他的名字，卻不認得。

鬼哥顯然想不到長黎灣第一大幫的龍頭老大真會來請他，從前他也只不過遠遠見過人家一面而已，適才與眾小丐吹牛，也無人能知真假。但此刻洪老大竟然如此賞臉，鬼哥頓時心花怒放，立覺在眾兄弟面前豪氣陡生。更重要的，一旦與這等紮根上百年的老牌大幫會扯上關係，不消一個時辰，全城的乞丐恐怕都會有所耳聞。那麼說不定，將來在內城也會有他一席之地。不過內城的地盤分划，向來是比武定輸贏，在這一點上，鬼哥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鬼哥昂首負手，只感覺腳下的每一步，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他根本不去看身邊這幾個大漢是何臉色，因為在他想來，這是兩個幫派間的高端對話，犯不著挑下人毛病。所以神態自是顧盼自豪，泰然自若。

位於黎州南市入口的聚賢樓是本城最為豪華的酒樓之一，到此樓者非富即貴。這雖然與此樓黎水幫的背景大有關係，但更因這座八角頂蓋的五重雕樓背後，便是名噪當世的聞玉閣。

有傳說聞玉閣主之容姿，名列天下十美，乃是一位國色天香的美人兒。但聞玉閣主素來不見生人，到底如何美法，倒是鮮有人知了。不過聞玉閣主琴藝絕倫，卻早為定論。當今武林的絕頂奇俠霍空神聽琴之後，曾親自寫下『天下無雙』四字墨寶禮贈，而聞玉閣主竟毫不推辭的收了，並拓成匾額，高掛閣中。

到底是不是天下第一，少有人敢論。想要一聞琴音者，都毫無例外的會選擇這聚賢樓。可惜來到此樓者，大多不是附庸風雅，便是自抬身價，更有的抱著偶爾能看見聞玉閣主身影的念頭。但不論這些人因何而來，聞玉閣一側的廳堂總是賓客滿滿，而價格亦頗不菲，大把的銀子自然也就留在了聚閑樓。

試問若市外嘈雜，酒樓喧鬧。與鄰的聞玉閣縱然宅深，在這般境地里，誰人會有撫琴之心呢？所以真正想聽琴的人，都會挑選晨暮之際，清靜之時，最好能借得三分霧色，再偶悅夢裡仙音。比如說今天。

鬼哥來在聚賢樓前，眼見前廳富麗堂皇，而眾兄弟們卻是灰頭土臉，頗覺有些不自在，於是回頭向眾小丐道：「洪大哥找我，一定有事要談，你們在外面等。」說著便隨齊三刀等走進樓中。

洪勇年過五旬，兩鬃已斑，身材卻是高大雄壯。雙眼的精光與高鼓的太陽穴，都顯示著他深湛的內力。此時他面色陰沉，坐在一張藤椅之上，晨光尚未照進這寬闊的明堂，四周侍立著幫中精選的護衛高手一聲不響，使此間瀰漫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寂靜。

似黎水幫這般雄霸一方的百年老牌幫派，在黎城樹大根深，無論與黑白兩道還是三百六十行，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更兼勢大財雄，門路又廣，單在黎城來說，已少有他洪勇辦不到的事。但是今天，他遇到了一個難題。

鬼哥負手拾級而上，不住的指指點點。說道：「早聽說聚賢樓是洪大哥的手筆，就是一直沒機會來，今天一看，確實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咳，我對洪大哥神交已久，可惜是緣慳一面，今兒總算是遂了心愿。」

洪勇何等耳力，雖坐在五樓上的明堂之中，但此刻聚賢樓空曠安靜，鬼哥的話卻早一字不落的聽進耳中。心中卻是生氣，暗忖道：「就憑你這小叫化，也敢與洪某稱兄道弟。」

在洪勇旁侍立之人是一個矮瘦長須男子，面色蠟黃，倒與鬼哥有幾分形似，不過他眼中精光內斂，內行人實看得出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此人名為吳尚賢，不但是黎水幫的長老，更是洪勇的首席智囊。雖為黎水幫的二號人物，但輩份卻高於幫主洪勇，連洪勇都要尊他一聲吳先生。

他見洪勇神色不悅，笑道：「龍頭不是為了一個小乞兒動氣吧？」

洪勇嘆道：「自天劍門使者出示天劍令，我確實是一直心浮氣躁。不知為何，總感覺心神難定。」

吳尚賢點頭道：「我黎水幫雖是地頭蛇，但卻不宜插手武林大派之事。將來若事情有變，被這煞星得知消息，自然難以善罷。幫主想要誰都不得罪，其實也並非無法。」

這正是洪勇的心病。昨夜天劍門令使到此，明言令下所指，乃武林中最具盛名的魔頭之一，血眼金剛空玄和尚。而這個空玄和尚，在江湖邪魔榜上名列第五，凶名煞氣武功，哪樣都讓人忌憚。天劍門為當世大派，要殺空玄問題不大。但像黎水幫這樣的地方幫會，招惹空玄這種縱橫當世的絕頂高手，就多有不便。

吳尚賢並不賣關子，繼續低聲道：「所以這件事，便要著落在這個小兄弟身上。」

洪勇略一怔，身軀從椅中坐直，雙眼放光。道：「先生是說.。」

吳尚賢點點頭道：「正是。不過龍頭需謹記兩點。第一叫做假戲真做。而其二嘛，叫做心甘情願。」

洪勇似是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如此一舉數得的妙計，先生果然不負智者之名。」

說罷正了正衣襟道：「兒郎們給我恭迎聞幫主。」

明堂四周侍立的十數個武服大漢同聲應是，立時大開三扇堂門，排列兩行，直達到堂門之外。眾大漢齊聲喧道：「恭迎聞幫主！」

鬼哥剛隨齊三刀等踏上五樓的寬闊長廊，便聽見這一聲喊喝，竟被嚇了一哆嗦。不由得暗暗猜疑，聞幫主？你爺爺的好大氣派，嚇老子一跳。這是個什麼人？沒聽說黎州地面上有個姓聞的幫主，不會是老子我吧？眼見得洪勇負手走出堂門，滿臉堆笑的遠遠拱手，鬼哥的臉登時紅了。不知從哪裡傳來飄渺無際的琴音，傾刻間讓鬼哥覺得這條長廊如詩如畫。

鬼哥生來不知道什麼叫害羞，這幾年做慣無賴，臉皮也早已練得刀槍不入。但是今天這個陣勢，確實把鬼哥震驚了。現在的鬼哥腦海中一片空白，唯一還算清楚的想法，就是鎮定鎮定鎮定。但鬼哥這顆心實在是不爭氣，在鬼哥還很短暫的一生中，這顆心從來沒有像眼下這般跳的轟轟烈烈，若不是鬼哥下意識的咬緊了牙，它多半已從嘴裡跳了出來。

「聞兄弟，聞兄弟？」

鬼哥只覺洪勇和藹的聲音像是從九霄雲外傳來，而眼前的一切卻像是從靜止中被這聲音輕輕推動。就在洪勇叫到第四聲時，鬼哥奇迹般的恢復了神智。結結巴巴的應道：「洪。。洪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