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三章 噬魂鬼嬰
向自白衣乘煙雲,
人間一駐忘無根。
悄看因緣入後土,
浮生寒苦死來春。
當鬼哥問及牧蘭衣那幅畫卷中人時,她念到了這首詩,這是那畫中人當年為她所作,讓她一直念念不忘。
鬼哥雖然學問不甚精深,卻也大略解得詩中之意。既是贈詩,直涉死字可以說十分無禮。然仔細品來,其中卻透著一股勘破禁忌的豁達。反覆思量,又覺這豁達背後,隱藏著極深的惋惜和悲憫,隱隱讓人念之淚涌。
念著念著,鬼哥心下一驚。他突然這詩更像是解運斷命的批文,不由得一下子如墜冰窟。抬頭看時,正瞧見牧蘭衣遠遠的背影。
鬼哥再次見到神農的時候,神農臉色差的很,全身透出濃重的死氣。然而當死氣達到一定程度,其身上又會突如其來的散發出一陣魔氣。在魔氣蒸騰過後,神農的臉色才又恢復一點紅潤之色,彷彿剛剛服下吊命的神葯。
神農睜開眼睛,略帶苦澀的向鬼哥笑道:「逢死之大限,見生之大欲。這六道魔根果然了得,魔門的強大不是沒有道理。」
神農說的沒錯,鬼哥深有同感的點點頭道:「非常時行非常事。但看前輩的狀態,恐怕很難撐到四十九日。」
神農一陣沉默,猶豫再三,似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才向鬼哥道:「魔門大舉來攻,為的不單是一個相柳,而是要來奪取老夫身上的一件東西。」
「前輩說的是鬼穀道圖么?」鬼哥反問道。
「你知道了?」神農吃了一驚,隨即悵然道:「是了,到了這個時候,這理應已經不算是什麼秘密了。那你知曉鬼穀道圖意味著什麼么?」
鬼哥聳聳肩道:「封魔九秘什麼的,晚輩略有耳聞。」
「不然,不然!」神農連連擺手搖頭道:「之所以能稱為封魔九秘,正是因為九大道圖之名無人知曉,就算是我等世代守衛者,也須在特定的時機下,方由掌陣聖人賜知由來。然而刻下,九秘竟人人皆知,世上有這樣的秘密嗎?」
「掌陣聖人?」鬼哥尚是生平第一次聽聞聖人的存在,心中騰起一陣難以描述的敬畏。
神農繼續道:「嗯,封印一位摩訶天魔羅的陣法,憑我們這些人是不可能掌控的。當年擊敗此魔之後,萬仙之盟上決定的最重要一條對策,就是世世代代都須有一位道境聖者親自入陣。到得後來,東辛靈勢漸衰,諸門幾萬年都出不得一個道境聖者,九秘之名也就自然的掌握在這位掌陣聖人之手。」
「但是,年深日久之後……嘿嘿,竟然沒有人能想到,如果是這位掌陣聖人出了問題該怎麼辦。」
合道而入道境,於修界亦謂之超凡入聖,其能為不可思議。鬼哥剛想問問,聖人怎麼會出問題呢?卻聽得神農一陣瘋癲樣的尖笑。
然後大罵道:「媽的!他們就是一群蠢豬。什麼明尊酒神白帝雨師,統統都是一群豬!哪怕是其中有一個肯來助我,事情怎麼會到今天這步田地!」
鬼哥目瞪口呆,瞧著神農歇斯底里的發作了一陣,卻見他又漸漸平復下來,神色卻是更加凝重了。
神農的嗓音已帶嘶啞,略微喘息道:「極英之力雖能勉強支撐道圖,但卻跟不上道圖的變化,還是太過勉強了。可惜,人世間成就玄華太過艱難,封魔大陣汲取了太多靈力,以至於本洲再難出現強者。九秘陣圖的氣息難免為有心者察覺,所在與玄奧,恐怕已經有諸多泄漏。」
「如掌陣聖人確已被魔意侵染,恐怕一些破解之法也已為魔門掌握。所幸者,九秘道圖還盡皆控制在我輩之手,但這也只是暫時的。老夫死不足惜,只恐怕我之一去,立時天地傾覆。」
「有這麼嚴重么?破解道圖並不容易吧?」鬼哥挑了挑眉。對神農的話,他是有所保留的,而且什麼立時天地傾覆的說法,顯然言過其實。
卻不料神農厲喝道:「你懂什麼?他們根本不需要一一破解!九秘連環,既是環環相扣,亦可以環環可擊。憑天魔羅的強大,只需要那麼一瞬間……」
神農突然住口。而鬼哥亦突覺背脊發寒,他驀然覺得,神農說的這種可能是完全存在的。先前他認為魔門會採用的那種按步就班的水磨功夫,完全是一廂情願。連神農都能想到的辦法,無所不用其極的魔門強者們不可能想不出,他們的作為很可能會更激進急切,來勢亦極可能會更猛更快。
一陣靜默之後,鬼哥開口問道:「那前輩有何對策?」
「只有一個辦法。」神農頓了頓道:「奪取定世衍天碑!」
鬼哥腦中閃過那尊巨大的四棱尖碑與那位衍天君,心下若有所思,但卻還有所不解其中的關要,是以將詢問的目光再次投向神農。
神農解釋道:「定世衍天碑本就是萬仙盟會為守護鬼穀道圖而留下的後手,奈何本門衰落,不得已借用此碑威能。奈何一來二去成了慣例,漸被後人濫用。如以此碑發揮鬼穀道圖之力,老夫自可立於不敗之地。」
鬼哥突然覺得牙疼。
事情到這裡已經很明顯了,神農與萬壽蠱母各執一詞,相互圖謀對方手中的道圖和陣碑。這二者不知有什麼積怨,雖然近在咫尺又不打不和,不過看來要齊心戮力對外是不大可能了。
前番萬壽蠱母想用鬼哥刺激神農,以期讓他失去對道圖的控制,甚至就此沒命。而神農反過來卻想讓鬼哥幫他奪取定世衍天碑,這可都是玩命的活計。而且很顯然,他們都沒有提事成或者事敗之後會怎麼樣,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用說的那麼直白。可是萬壽蠱母有鬼哥的把柄在手,神農又憑什麼提這樣的要求呢?
「他化自在天功,現在是你的了。「神農攤開手,其中那顆渾圓的珠兒展現在鬼哥面前:」事成之後,我立刻以定世衍天碑之力送你和你的小女娃離開。」
這件東西鬼哥是卻之不恭的。這些時日以來,他雖然每每來此可以借用觀摹,但其中更深層次的奧妙非得常修久煉不可。眼下神農肯自己送上來,當然沒有不要的道理。但這個東西並不那麼好拿,如此蓋世奇功拱手讓人,要交換的代價也就不言而喻。而且鬼哥有理由認為,事成之後神農殺他的可能遠比放他要大的多。
但這並不要緊,這個世界從來不缺爾虞我詐。把該拿的先拿到手,畢竟如果能活著撐過這一關,以後的日子還要過呢不是么?而且,鬼哥自認為不是什麼軟柿子。
鬼哥起身來到神農背後,幫他脫下外袍之後,露出瘦骨嶙峋的脊背。先以王白鋒煞割開皮膚,然後祭出一縷真血,渡入神農的皮下。這縷真血在鬼哥的操縱與神農的同時引導之中,逐漸結成符文,向更深層的神農臟腑滲去。
當這個血符裹上神農的心臟,那旺盛絕倫的生命力一下子引發之時,神農的胸腔之中好似響起一個悶雷。即以他大仙君的修為,亦不禁重重哼了一聲。而後其心血勃發,開始如狂浪一般向百脈催發,慢慢轉化為自有。
鬼哥以他化天功強化過後的蒼龍血脈,已經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此時已經完全被他化用的蒼龍之血,其中那股生機的膨脹絕非一般的體魄可以承受得住,此時的神農就很是吃力。這股生機如同一隻蠻牛,雖是前有堅障後有羈繩,卻仍是一往無前撒了歡的狂奔。
而且這股生機漸化為神農所有,其中的極英之力便不是鬼哥所能束縛。生機彌虛補弱之特性,以至於它在遍游周天之後直衝而起,向著神農的神宮直闖而入。而鬼哥的知覺,亦隨著這股幾乎失控的蒼龍之血,清楚的窺見了神農神宮中的景象。
神農的神庭虛空灰茫茫一片,陰森的氣息與黑暗裡充斥著哧哧喀喀的微弱聲響,一有風吹草動便會立即陷入更加可怖的寂靜。進入此間的事物好像在突然之間,就會被黑暗中的無數雙眼睛盯住。
但是,這些都只是表象。一點點驚懼之後,鬼哥的目覺立時感覺到了一陣興奮。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這裡看到了尋覓已久的道機。密密麻麻重重疊疊,以不可思議的形式交織在一起,結成一個廣大無邊的迷宮。內中的一切都被這迷宮封鎖起來,讓人看不見其中虛實。
愈向內中,愈加紛亂的陰陽交錯。雖然總體上的平衡讓人嘆為觀止,但其表形卻表露出的卻是陰的一面。作為半個合道者,鬼哥看得出來,這道圖雖然總體略有動蕩,但是還處於沉寂之態,一旦激活轉醒,這無限道機的涌動必將爆發出不可估量的變化。與它相比,自己的這點道機恐怕就像一縷煙塵。
道境強者竟然如斯可怕么?難怪乎被稱為聖人,超凡入聖這個詞用的恐怕不虛。不對!能布下這等大道陣法者,恐怕也不是初入道境,當是其中大成乃至巔峰者吧?
然而隨著知覺的深入,蒼龍之血與生機來至神宮之內,鬼哥又看見了一副極其恐怖的畫面。神農的元神平展空浮,無盡魔氣騰騰而出。可在他元神之上,竟有數十個嬰孩鬼魂正在不斷噬咬,如食其肉吮其血,又不時發出磨牙的嚙響,那表情好像……不太合口味。
不知是聞到了龍血生機,還是聞到了鬼哥的知覺,這些鬼嬰竟齊齊轉頭瞧來,那諸多眼中鬼火樣的綠光,直讓鬼哥一陣毛骨悚然,知覺一下子斷彈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