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便如一場輪迴
無塵問了一句:「那業火可是與她同脈同源?」
「阿離本也是個凡人。也同是經歷一番,才得了果位,封了冥王。業火紅蓮皆燃自她心間,無可轉移。」
白墨想了想:「是怎麼樣的事叫凡人心中燃出業火來?」
他這一聲問后,遲晚晚目光複雜的在他兩個面上來回掃過,最後哀哀一嘆:「神仙與凡人不同,凡人與凡人也不同。許多事有時並不在其本身多麼挫折詭譎,同是失去,有人轉眼便能放過,有人一生不能釋懷。同是背叛,有人必要屠盡天下,有人回首皆是過錯。」
「這世上總是這樣,什麼都失去的人要來給予旁人,分毫看不穿的人要來超渡眾生。」遲晚晚攤了攤手,「兩萬年前誰能想到如今坐在這裡左右三界的會是你們兩個?」
無塵將他趕了出去。
然將離出乎意料的配合。
她只哀求了一件事:「若陛下有一日知道了娘娘是如何救您,請您一定要告訴我,將離感激不盡。」
無塵答應了她。
待她離去,遲晚晚立馬就跳出來:「即便你想起來了也不能告訴她。」
無塵打量了他一會兒:「你這是還對她有情么?我以為你如今…」
遲晚晚扶額:「有沒有情的我也不想看她送死啊。」
無塵擺擺手:「我雖不知她當初究竟是用了怎樣的法子,但想來許多路並不相通,否則以尊神和她的關係也不必躲著,替她了了心愿便是。」
好像也有道理。
遲晚晚一皺眉:「林夕走了?」
無塵嗯了一聲,低下頭去看玉簡。
遲晚晚想了想:「似乎離風又去月落湖等了。你沒有告訴他林夕去尋陸童的事?」
無塵沒抬頭:「他在那裡靜靜心也好。」
遲晚晚嘖嘖一嘆:「離風一向在他身邊橫衝直撞,這麼多萬年也沒挫折過幾件事情,你還是莫要逼他太過。他就那麼一位師姐,自然不想你將她忘記,我看…」
無塵抬眉看他一眼,換了一枚玉簡:「那個華英我前日見了,很不錯,與他甚是相配。」
「告辭。」遲晚晚住了嘴,拂袖而去。
當初元崖壓制不住的三界里,是人皇庇佑的人間和地府,也是人皇把控了輪迴尊令。
如今天庭萬象更新,無塵掏出當初林夕扔給他的那枚令牌,指尖聚起浩瀚的靈力。
仙人兩界,除卻原本的空間壁障外另有九重大陣。其中關竅法門盡皆刻錄在這枚令牌中,也正是這一重接一重的洗禮將兩方時空隔絕開來,保護起來。也叫下凡的神仙封印住修為境界。
而這一切的中心都在月落湖。
這算是人皇的手段了。
這樣的手段是天帝也不得不全力以赴才能煉化操控的。
他嚴陣以待收復人間,將其內全數變化納於心間,整整閉關十日。十日後又駕臨輪迴閣。
輪迴古鏡依舊在雲海中沉浮,映照出凡間三千紅塵。他以至尊血脈為祭,將之收服煉化。復又一道法旨,命一眾監察使將這兩萬年的混亂仔細梳理。
這一樣接一樣,或有困難,但終是緩緩達成,走到最後,仍舊不識好歹的,也就剩下一個木族。
但其實祁淵也很不容易。他這樣孤身的來了,終日里或在無塵冷淡目光下惴惴不安,或在白墨三言兩語中如坐針氈。如今三界之中手握重權的兩位,偏巧過去都與他和木族結過梁子,他也頗苦惱。
或許有些事情本無絕對是非對錯,但不管是神是人,必得明白適可而止過猶不及這個道理才好。無塵算是給了他充足的時間,先一步料理了魔界、地府和人間,直到最後才將他提過來。
可別管祁淵多麼汗如雨下,該是不能鬆口,那是一點都不鬆口。
無塵目光終於森寒下來。
白墨亦笑:「一族領主做到您這個份兒上,白墨佩服。」
祁淵聞言更是苦澀,好半天後終是一嘆:「陛下何必再來逼我,您二位皆知許多事情我在族內未必做得了主。」
「既然你做不了主,本座可以為木族派一位做得了主的。」無塵淡淡一句便將驚疑不定的祁淵放了出去。
木族這根刺,最是難拔。無塵多少有些顧慮,便沒有立即做什麼。白墨倒是全無顧慮,可他卻不能做什麼。
天上地下,儘是忙碌。
在月落湖又守了一個多月的離風還是沒能等到林夕。滿心迷惘的回到禹余天,他前頭重金收買的一小點眼線告訴他,天帝陛下那日登基大典後進過一次玉凈宮,出來之後就再也沒人見過他拿著那枚珠子。
他不敢冒險,小心的守著這個消息,卻發現玉凈宮外是自己無論如何也打不開的禁制,這般心急如焚之時又聽到壓垮他的最後一個噩耗。
天帝將在萬界大典的終宴上正式冊封妖族重明鳥一脈的嚴仙子為曼華天妃。
便如一場輪迴。
離風找到無塵的時候,已經全無力氣,他站在那裡看了無塵很久,最後緩步離開:「希望你一定不要後悔。」
他倦了。他想回青城山。
他從禹余天一路落下來,走過大赤天,看過四梵天,路過無色天,就連欲色兩界也停留許久。
他離開三十三重天的時候就覺得很委屈,跪在雲層上小聲哭了一會兒。
他想起那年白染在月落湖看到無塵儲物戒里那枚玉牌的時候,幾乎當場就要隨他而去。
那枚玉牌後來被他埋在月落湖邊的一株樹下。
他擦擦眼淚又回到這裡,想把它帶走,拿回到青城山埋起來。
玉牌埋得不深,兩萬年過,還是能夠看到上面殘留著赤金色的血液。玉牌已經被林夕化去了本來的空間之力,而今真正只是枚玉。
他捏著那玉,往昔歷歷在目。
她那時又哭又笑,一心想著她的殿下去了哪裡,要他帶上她。
手指微微用力,玉碎成塵。離風咬著牙站起來,掌心一翻又是一枚玉牌。
那是當初林夕賜予他保命的玉牌。
他沒給自己片刻思考的時間,當即將之碎為兩半。
他不甘心。反正他在所有人眼中是任性慣了,也不怕再胡鬧這一次。
離風從來不曾長大。
不會明白虛空中的林夕是怎麼樣的驚亂。他瞬息間撕開重重壁障回到月落湖。看到滿目執念的離風。
一剎那是艱難隱忍的滔天怒氣。
「你知不知道那是給你保命用的!」
離風跪下來:「死就死了。弟子如今才明白,活著與死了有時候並無不同。」
亦是直到此刻,林夕才看到他心中執念之深。
「他記起了又能如何?他還能再給出什麼?小白留下的所有牽念如今都有了歸宿,你叫他記起來,也不過是多添一份折磨。」
「他記得,師姐就還活在他心裡。他憑什麼就能沒有折磨。」離風落下淚來,「師父,師姐當初是怎樣折磨您也是見了的。您怎麼一點兒都不心疼她呢?」
林夕捏著眉心說不出話。那是他的弟子,他如何不心疼。
離風撲過來抱住林夕的腰,眼淚成行的噴出來:「師父,您心疼心疼師姐吧。您將那念珠化給他,您讓他都想起來,師父,求您了…師父…」
林夕被他搖的晃動一步,低下頭看著離風這樣傷心的模樣,手臂抬起又落下。
他記得當初問過白染一句,倘若她與她此刻鐘愛的那個人,他們不會有美好的結果,她會怎麼辦?
小姑娘立馬慌亂的問他,是預見了什麼還是知道了什麼。
他那時候知道一些,但什麼都沒去預見。
如今這樣不算絕境的絕境里,小弟子跪在他身前痛哭流涕,心念一動,雙目中破開重重迷霧。
迷霧盡頭是熊熊燃燒的金色火焰。
片刻后,心神震動。
他的少年時期不知做過多少次這樣的預測,又不知叫天道愚弄了多少回,他應該要知道他遇見什麼都不做數。但倘若真是這樣的結局…
終是下了狠心。
林夕長袖一揮便在半空中化出十餘枚玲瓏剔透的念珠來。每一枚,都是相似氣息。
離風怔住了。
「那一日我將他從清微天帶回來,你是見到了的,他本就失了記憶。」
離風僵在那裡:「您不是說他驟然復生靈台受損才會如此,為了不叫他做什麼傻事才將記憶提出來封在念珠里。」
林夕閉上眼睛:「他並未有任何不好,我在他靈台內找到那股被封印住的氣息。他的記憶,是他自己封住的。只是為了穩妥起見我將它提出來封在念珠里。」
離風頹然鬆手:「您的意思是?」
「我將那段記憶提出來的時候就發現那裡頭殘缺不堪,全無你師姐的蹤跡。離風,我給他的那第二顆念珠里,什麼都沒有。他不願記起,早在兩萬年前就已將之完全毀去。」
彷彿天之將傾,又彷彿地之將陷,離風捂著頭,混沌不堪。
「那您為何…為何…」
「師父試過了。他是自己不願記起,旁人做什麼都是無用。」
他獃獃的跪在那裡。他終於將師父找回來,也不顧一切的走到這一步,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是他無論如何強求不得。
那時的無塵或許是願將所有過往拋棄。但或許又終究不能,不知是不舍還是不願,他將那段傷痕纍纍的過往深深封印住,卻把唯一一點美好的東西遺忘徹底。
一點餘地也不留。連師父也不能將那段過去從他靈台中找出來。
那麼他的師姐,是註定死在他心裡了。
思緒走到這一層,他眸中一瞬間染上赤紅之色,離風起身撈過一枚念珠:「師父放心,弟子不會再執念下去了。師姐死了,弟子明白了。」
林夕一把按住他肩:「你這是要做什麼?」
離風埋著頭,聲音低沉:「既然死了,那就死的再徹底些。反正他無論如何再不能記起,弟子不想看他再拿著那念珠。師父放心,弟子只是想告訴他。當今天帝境界高深,想來,也是不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