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終回
我叫無塵,是一位天帝。
但我被奪舍了,只剩下一點元神困在原身里,終日黑暗。
奪舍我的人委實大膽,終日里發號施令的,還真以為自己一個冒牌貨能翻天了。
只可惜我唯余殘魂,沒有多少力氣,否則非要叫他付出慘痛代價,再從我身體里趕出去。
堂堂天帝,竟被個卑鄙小人冒犯至此,我覺得很憋屈。自黑暗中醒來時便很憋屈。但反抗無果,便痛定思痛,下決心恢復實力。
要想在一副被奪去主動權的身體里恢復實力可不容易。好在這廝也沒有那麼聰明,還是被我鑽到很多空隙去掠取經脈中熊熊運轉的靈力。
我一邊暗暗吸收著這些力量,一邊竭盡全力去感知黑暗外的一切。其實我也不想這樣一心二用,但沒辦法,想來定是被奸人所害,我醒來后便前事不記。知道自己曾是位天帝還是無意中聽到了旁人的話。
我擔心自己有朝一日果真將小人趕出去后反倒被當成壞人,思來想去還是要努力熟悉周遭事物。
於是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我曉得了我不僅是天帝,膝下還有一子一女一徒弟,他們都對這個小人偽裝的天帝又敬又愛,也真當是全都瞎了眼。
罷了,我最初氣過一段日子,後來就原諒他們,想著畢竟他們還小,蠢一些也能理解。日後待我鋤奸歸來,再好好教育。
但我很快便發現,這撥亂反正之路,著實艱難。因為我發現了小人的兩位同夥。鬼鬼祟祟,不見天日,隔三差五便要來問一問:「他現在如何了?何時能化形離開?」
我猜測他們說的就是我了。小人果真巴不得我離開,我怒火中燒,每一回聽到那兩個同夥這樣問,便更振作一分去奪取本就屬於我的力量。
但其實我的力量很薄弱,能感知到的很少,還模模糊糊的,神念時靈時不靈。那段日子裡,我只能自己給自己打氣,小心翼翼又終日不歇的吸收靈力,漸漸的,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能感覺到自己變強了許多。
外界的聲音聽來越發清晰。而許多關係也漸漸明了,原來那兩個同夥,一個叫白墨,是天機殿的殿主,一個叫遲晚晚,是魔界的一位殿下。這很不妙,遲晚晚便罷了,那白墨我終日聽來可是手握實權的,這可如何是好?
我想了許多日子,沒有結果。畢竟我如今只有一點殘魂,連身體也不能奪回。於是我又沉入修鍊中,日日夜夜。
也不知又過去了多少年,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我終於成功凝出自己的元神之身。當然,因受小人排擠,我只能在靈台里分得小小一處空隙。黑暗中我睜開眼睛,朝自己的手腳望去。
我竟然是個女人么?
我嚇得元神一抖,差點就被小人發現。然轉念一想也沒什麼不對,誰說天帝不能是女人來做了?
我摸著自己的臉覺得長得還挺好看,放下心來。繼續苟且偷生。
修鍊的日子總是無趣的,自從我凝出元神之身,我的五感恢復了不少,但我很怕被小人發現,故此忍辱負重,只敢在周遭一片安靜的時候探出去一小點神念。就如同上了癮,我一日一日,感知到日月星辰,也感知到四時變化。
而這小人從來沒有發現。我慢慢大膽起來,偶爾還會去偷聽旁人說話。這一聽不得了。原來天帝是有個天後的?天後還早早就隕落了?還有,天帝是個男人!
那我又算什麼?我陷在混沌里出不來,平復心情大概又用了上百年。
百年之後我的靈魂已經非常完整,從這具身體里吸收靈力好像已經不對實力增進起什麼作用了,但我忽然就很恐慌。我離了這兒又能去哪兒?我只是一道靈魂,連肉身也沒有。原以為自己是天帝,有兒有女有徒弟,現在卻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而且,大概我才是那個小人,寄居在天帝的身體里,還總想著將他本尊元神趕出去。
後來的那些年我不再如往昔大肆吸收天帝的力量,蹲在他靈台里分給我的那個角落,學會了嘆氣。
天帝是個好天帝。
我安靜的聽著他翻閱玉簡,聽著他教導子女,聽著他常常獨自飲酒,又千杯不醉。
酒不是個好東西。天帝很愛他的天後,他不對旁人說,但他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念著她的名字,大概也有幾萬遍了吧,聽的我從無動於衷到感動非常,又到嫌棄不已。
天帝太煩人了。
我發現他好像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每次我一放出點神念來,他就要念叨幾句。誠然我是個強行擠進他身體里生存的遊魂,但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某一次夜裡四下無人,他又開始,我便沒能忍住,一縷神念直接將聲音傳到他心裡:「你能不能閉嘴啊!」
天帝很有涵養。他對我說:「你終於肯理我了。」
原來天帝一直都知道我已修出元神之身,也知道我這些年是靠著他才越變越強。
是我蠢了,明明聽了旁人那麼多話,那些個聽起來就很厲害的神仙,全都對天帝畢恭畢敬,這樣厲害的天帝,怎麼會不知道他身體里這個異數。
我大概慌了神,立馬又抖著聲音道:「你聽錯了,不是我。」
剛說完就差點沒給自己蠢死。
事已至此,我們彼此攤牌。
天帝問我:「小東西,你到底何時肯出來?」
我說:「我這絕對不是在威脅你,但你要是不給我找個肉身,我是不會出來的。」
說完我就又隱匿起來。我發現我一封閉神念天帝好像就找不到我。
這也算是最後一點保障吧。我慶幸著忽然想起一事,探出神念又道:「對了,我是個女的,長得挺好看的,你找肉身的時候也挑一挑,別太不像樣子。」
我知道我這樣喊他去給我找肉身沒有道理。但我是不打算悔改了。
卻沒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那一次不久后我便被一股力量包裹住,天旋地轉的,陷入到另一片黑暗裡。
那不是天帝給我找的肉身,我的神念感知到,那東西圓圓的,又黑又硬。但好像很適合我。我待在那裡面,元神一瞬間凝實許多,且還能自主吸收天地間的能量來修鍊。
我沒想到天帝將我趕出去后沒順手將我打入十八層地獄,而是留在了身邊,頗有涵養的對我說:「找不到好看的肉身,委屈你待在這石戒里。」
我的天,原來我被封在塊石頭裡了。
我封在那裡頭說不出話,急的拚命去撞。撞得自己七葷八素,最後被天帝輕輕按住:「好好修鍊,到時候不必借用旁人的肉身。」
好像除了修鍊也做不了別的。我委頓數日後打起精神。
修行日苦,我在石頭裡封閉了許久許久。那段時光里我將一切感知封閉住,專心修鍊,一片黑暗中,也就不知道是過了一千年還是一萬年。
天帝沒有騙我,我後來修鍊有成,再睜開眼,看到自己元神之身的指尖凝出一縷火焰,流光溢彩,又暴虐無比。
我不是擁有那火焰,我就是那火焰。
我也不是元神之身,我這道焰身,即為本尊。
我看了一眼那火焰,又閉上眼。等待能沖開禁錮,離開這石頭戒指的一天。
這第二場漫長的修行里,我感受到許多此前從不有的情緒,混亂無序,但足夠深刻。
間隙里我會和天帝一同討論。那時候我已經能發出聲音,只是除了天帝,我聽不到旁人的聲音罷了。
這常常給天帝帶來不便。
譬如有一回,我忽然問他:「最近都不聽你念叨你的天後了,你是不是移情別戀,不喜歡她了?」
我的聲音同往常一樣清脆利落,天帝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回答我,而是有些不自然的輕輕一咳:「有什麼話咱們晚些說。」
晚些他告訴我他那時正在大殿之上同眾仙議事。又告訴我他沒有移情別戀。
我想到那個場面,自知羞愧,大概有幾個月沒敢再出聲。又再一次印證了,天帝是真的很在意他的天後。
修行到第三個階段,我再次聽到這個世界的聲音,也能將神念探出很遠。只是依舊不能化形。
這個階段的時間不長,我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到那位天後身上。想知道她究竟是個怎樣的妙人。
我看不到,只能聽。越聽越疑惑。怎麼全都對我說她的好話?說她如何如何的美貌絕倫,如何如何的實力強橫,又如何如何的與天帝夫妻情深。
這世上當真有這樣完美的人?難怪同樣厲害又有涵養的天帝對她念念不忘。
且聽說自她去後天帝再未娶妻,孤身一個撫養一雙兒女,又得當爹,又得當娘。
這得是什麼人間慘劇啊。我隔了很久再同天帝說話,問他帶孩子辛不辛苦。
他卻很誠實:「不辛苦,見到他們兩個的時候就已經成年了,不需要帶。」
「那我白心疼你了?」
「雖然不需要帶,但也有很多要煩惱。從日常修行到終身大事,一樁樁一件件。」天帝絮絮說了半個時辰,最後總結了一句,「我覺得你可以心疼心疼我。」
我聽罷大受觸動,沒想到那個別人口中穩重有禮的大殿下和靈秀可愛的小公主,原是這樣一對不安分又主意多的調皮孩子。於是當即報答:「你放心,等我出來就替你教訓他們!」
想了想,又道:「不過聽說他們挺厲害的,我可能打不過,你得注意保護我的安全。」
天帝笑了:「他們不敢對你出手。」
大殿下和小公主是天後生的,別看天帝這樣說,我知道他們在天宮擁有很高的地位,也被照顧的很好。只是為何天帝要說他見到兩個孩子的時候他們便已成年?這樁傷心事我沒有問天帝。某日里探出神念去請教了一向知無不言的遲晚晚。
遲晚晚是個很閑的魔君。也是我的朋友。
他不嫌棄我只有一道神念和他交流,常常告訴我一些天帝的往事。
我聽完了才知道,原來天帝也不是一出生就那麼有涵養的。他被傷害過也被背叛過,甚至還死過一回。而他那位天後,在還不是天後的時候就為了救他而死了。
原來天後對天帝也是這樣情深義重。
但我不明白:「為何天帝不用同樣的辦法救回天後?」
遲晚晚的聲音一向是很好聽的,溫溫柔柔,如月似水。但那一回他低低沉沉的告訴我:「因為這世上救人的辦法總是不同的。我們至今也不知道天後是如何救回天帝。」
「所以天帝沒法救天後?」
「不。天帝找到了自己的辦法。」
「是什麼辦法?」
遲晚晚沉默了很久,道:「遠古凰族一脈有一道涅槃之術。天帝不知道天後是如何救他,但有一位神仙告訴過他,天後這朵烈焰,最後是在天帝身上熄滅的。天帝也曾在一處遠古仙族得到一種造化重生之術,他利用那術,主動去催發自身涅槃,在生死之間一遍遍點燃這朵火焰。」
我抓住重點:「天後也是一道火焰么?」
「正是。」
「好巧。」
「是啊…好巧…」遲晚晚無奈一笑。
我別過遲晚晚,趕回去安慰天帝這個小可憐。神念掠過蒼穹,才忽然想到遲晚晚說「一遍遍點燃」,一遍遍是多少遍?
待我迴轉過去尋遲晚晚的時候,聽到了白墨的聲音。我沒有過去打擾他們,因為過去不小心打擾過他們,還被白墨跟天帝告了狀。
我不是有意要偷聽,但我聽到白墨說:「你都告訴她了?」
「一點點。」
「多少一點?」
「就這麼一點點。」
這兩個人有完沒完了?我壓抑著不耐又聽了一會兒廢話,什麼昨夜的酒,什麼今晨的茶,還有遲晚晚一面對白墨就甜膩的像杯糖水似的笑聲。
直到白墨輕嘆一聲:「如今想來還是會覺得后怕。」
「是啊。」遲晚晚也配合著一嘆,「他也太會演戲。我們這樣整日生活在禹余天,竟沒有一個發現,他每隔百年就幾乎是去求一回死。」
不是涅槃么,怎麼又求死了呢?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只是在遲晚晚那裡聽到這個詞,其實並不知道涅槃是個什麼意思。
但我聽到白墨這樣說,還是覺得很心驚。
白墨說:「如今知道了,又回想起來,他每一次去清微天前,都要去見一見予安和茶茶他們,看一看他們的修行,再交待幾句。」
「三千七百多年。他都沒有告訴過我們。」
我算了算,那是三十七回了。
尷尬的打了聲招呼,問:「方才忘了問,到底什麼是涅槃呀?」
空氣里安靜了一會兒,然後白墨的聲音響起來:「偷聽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我有點怕白墨。只敢背後同天帝說他的壞話,當著他的面,我大多時候表現的很乖巧。
白墨後來跟我解釋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
遲晚晚一句話總結:「涅槃本該是絕境逢生的機緣。他是每百年生生將自己推入生死絕境,點燃他一身龍凰血,來賭。」
「賭什麼?」
「機緣這東西吧,妙就妙在它不是個好東西。你得知道,不是每一回絕境,都能拼出涅槃之路,也不是每一回涅槃,都能成功。」
我乾笑幾聲:「那天帝的運氣可真不錯。」
「……」
「……」
他們走遠了。我才反應出來,那個意思是天帝曾有三十七回差一點就死了。只為救回他的天後。
夫妻情深,夫妻情深!
我為天帝和天後的愛情故事感動的不知如何是好。當然除了感動之外我還給予天帝我的精神支持。
「再接再厲,不要放棄!」
天帝很感動:「不放棄。」
我聲音委頓下來:「但你下一回若是沒有這麼好的運氣…」
天帝笑笑:「怎麼?」
「拜託你把石頭放到遲晚晚那裡保管,不要交給白墨。」
「……」
後來天帝告訴我他把我的話轉達出去,然後我再去找遲晚晚的時候就聽到他唉聲嘆氣:「你知不知道為了這個小墨生了我多久的氣?」
我不能理解。
然後天帝過來把我領走了,夜裡將石頭放在枕邊:「他們兩個的事,以後再慢慢告訴你。」
之恆作為可以偶爾近身侍奉的仙官,他提過一句,天帝是很少睡覺的。
我覺得他大概對天帝有什麼誤解。天帝手裡捏著石頭,眼下睡的正香呢。
我輕嘆一聲伸了個懶腰,又揉揉眼睛。
等等。
我低頭一看,不得了,我終於能離了石頭現出真身了!再一抬眼,果然,身上覆著層薄薄的青紗,我是這樣大半夜以一種極其妖艷的姿態出現在…嗯…天帝的床上的。
不不不,我心目中的情愛模範,與天後擁有最純潔感情的天帝,我不能做出這樣道德敗壞的事。
可是我的老天吶,天帝也長得太好看了吧。
眸子里盛著顆星星,眼角微微下垂,鼻樑骨又高又挺的,唇上還帶點淡淡的粉色。
我腦子裡轟的一聲,羞恥心一下子就全都去見了鬼。
「別管那什麼天後了,你娶我吧。」
我這一聲問,真誠到了骨子裡。他大約是被我的真誠打動了,眸子里的那顆星星閃爍了一下,一滴淚落下來,正正好好就砸在了我的眼睛里。我懵了一下,然後就聽到他說。
「好,娶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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