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浮生不過一夢
那一次佛族的聯姻終究是無塵出面攔下了。遲晚晚很感激,於是再沒有幫過總是來抱怨修行日苦的白茶去向無塵求情。
雖然他也不太明白為何無塵對三個孩子要求這樣嚴格。
然好景不長,兩千一百七十九年,妖族騰蛇一脈的長老又來提這件事。說是族中一位王女,早前於萬界大典上一見傾心,此生只願追隨於天機殿主左右。
遲晚晚不能理解:「怎麼總有這樣的事找上來?又怎麼不找到你身上?」
無塵頭也沒抬:「找到過我身上很多回了,只是沒同你說。」
好吧。但他還是煩惱:「要不你再出面一回?」
無塵抬起頭來:「我覺得這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那怎麼辦…」
「連予安都曉得不想談情說愛的時候直接放出話來說自己是個斷袖。」無塵舉了個不太恰當的例子。
遲晚晚哀嘆一聲就往椅子上一癱:「你以為我沒想過?我只是怕他會生我的氣。」
無塵搖搖頭:「這兩千多年看你們兩個就夠累的了。」
遲晚晚立馬跳起來:「兩千年你就累,當初我們在萬荒宮兩萬年,他也一直都想著你們的事情。」
無塵停下筆,嘆氣:「好,我欠你們兩位的。你想怎麼樣,讓我下一道法旨昭告三界天機殿主此生不娶?」
遲晚晚瞪了他一眼就走了。
夜裡他委委屈屈的把下巴擱在白墨肩上:「你聽沒聽說這件事?」
「聽說了。」
「那你怎麼想?」
「我不記得見過這個人。睡吧。」
這不算特別好的答案,但總歸白墨是記得自己的承諾。遲晚晚也勉強接受了。
禹余天的清凈又維繫下去。眨眼間,又是四百年過。
這一回卻是古族來提。遲晚晚再也忍耐不住。事不過三,他問無塵當初說昭告三界的事兒還有沒有戲?
無塵嘴角一抽:「你不怕他生氣了?」
「氣就氣吧。不管了。」
無塵想了想,拍拍他的肩:「既然你都有這般勇氣了,不如再同他表明心意。」
遲晚晚一怔,泄下氣來:「我跟你說過陸童的事啊。他這個人,看著挺正常,其實就是個沒有心的。」
無塵不是很明白為何兩個人都會陷入到同一個誤區里。
「割捨出情愛的是浮生。而白墨是浮生的轉世,即便那時候浮生真有手段能將自己的情緒分割出去,再世重生,到底白墨是個完整的神仙,長在完整的家族。你們怎麼都覺得他就一定也沒有情愛之心?」
兩千五百多年了,無塵當真嘆服。
遲晚晚被他這樣一說,恍然間只覺神思混亂:「即,即便如此,我先前是同他說過我的心意的。他沒有接受,那看來是他心裡沒有我了。」
「你再說的深刻些。也許就有了。」
深刻些…又如何深刻?
遲晚晚想了許久,還是只敢在夜裡輕輕將白墨搖醒。
「小墨,我有話對你說。」
白墨依舊閉著眼睛,只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表示自己是醒著。
「罷了,明日再說吧。」
白墨清醒過來:「說。」
遲晚晚被他嚇了一跳:「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白墨清了清嗓子,抬手揉揉眼睛:「說。」
好吧。遲晚晚鼓起些勇氣,但依舊伸出手去捂住他眼睛:「小墨,我不想看你和旁人結為夫妻。」
白墨頓了頓:「不是早答應過不會了么?」
遲晚晚湊上去環住他:「不僅如此,我想你能試著接受我。」
白墨沒說話。
遲晚晚心中一酸:「我知道我這人毛病挺多,這些年在你身邊,許多事其實根本沒有當初封啟或是忘湫做得好,有時候甚至做得不對要你來收拾殘局。」
白墨冷笑一聲:「我以為你一直覺得自己做得很好。」
遲晚晚聞言更加委屈:「你不氣我會死么!我一直知道我不太會伺候人。但對比以前已經長進許多了,你若是記得就一定知…」
他頓住了。
白墨接了下去:「我不記得也能感覺出來。」
遲晚晚咬著唇:「我當初真的特別怕你因為以後不會再記得了就趕我走。」
白墨安靜了一會兒,只道:「不會的。」
遲晚晚想了一會兒不知道這算什麼,是接受他還是不接受,難道是他表達的還不夠深刻?
他咬咬牙:「那你到底能不能接受!」
白墨一皺眉:「你威脅誰呢?」
遲晚晚立馬委頓下來,把臉埋在他肩上:「我怎麼敢威脅你。」
白墨嫌棄的將他推遠些:「不要碰我。」
這一夜是失敗了。遲晚晚神思萎靡的去尋無塵。
無塵聽了半天也只道:「我以為你過去是很會追求人的。」
「那是女人。」遲晚晚嘆息一聲,「他這樣的我也是頭一回。」
若是論男女,無塵就更加沒有經驗了,他只能敷衍一句:「許是你說的還不夠深刻吧。」
還能如何深刻?
遲晚晚想了整一月也沒想出來。
卻沒想某日夜裡躺在床上,白墨卻是翻來覆去的失眠了。
他頭一次將反倒熟睡過去的遲晚晚拍醒:「我記得你那時候借金劍說去要做一件事。是什麼事?」
什麼事?傻事。
遲晚晚沒轉身:「沒什麼大不了的。」
白墨不知道他在鬧什麼脾氣,但還是拍拍他背:「連我也不能說?」
「說了你會笑話我。」
「不會。」
遲晚晚自我鬥爭了很久很久,才朝後伸出一隻手,捉住白墨的,往自己身前帶。
白墨一僵:「做什麼?」
遲晚晚沒說話,握住他的手順著右臂寬大的衣袖伸進去。
窸窸窣窣,停在小臂位置,捏著他指尖微微拂過,便就鬆開。
遲晚晚鬆了手,白墨卻心神一顫,立馬又探上去仔細感受,那一筆一劃,一刀一割,印刻在遲晚晚手臂上的,正是一個小小的墨字。
便如當初他一夢醒來,手上顯現一個遲字一般,遲晚晚竟在自己身上刻了個墨字。
相同位置,相同手段。只不過相比與白墨,他這樣蘊含了木珠的無上生機的體質,大概是一下一下用了金劍這樣戾氣深重的東西來刻上去才能保證會永遠留存下來。
白墨手指覆著那塊傷疤,停頓許久后驀然一嘆:「你這是做什麼…」
遲晚晚聲音悶悶的:「我也不知道陸童當初為何叫你如此做,一時興起吧,就有了這個念頭。後悔也晚了,金劍刻出的傷疤木珠也不能治癒。」
「你當真認為我會因為旁人的話在自己身上做那種事?」
遲晚晚一愣,旋即轉過身來:「你的意思是…」
白墨扶額:「我雖然不記得,但那一定是我自己的想法。」
他這樣一句模稜兩可的話,遲晚晚都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麼,他湊過去抵住他額頭,又握住他的手:「無塵說我對你說的話總是不夠深刻,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才能深刻些,或許這樣說你能明白,小墨,我此生只願與你一道過下去,過去不可改,但此時此刻,我是知道的,我當真心裡只有你,若你不棄,那餘生也都只有你。」
他高高興興的說著,因在黑暗中,也因離的太近,一時之間就沒能看到白墨驟然變化的目光。
白墨未因他的動作而有所變化,也未因他那些亂七八糟的什麼深刻不深刻而有所變化。他心中一瞬間窒息般哽咽出兩個字:「餘生…」
遲晚晚沒聽清他這兩個字,只捏捏他的手:「小墨,怎麼了?」
渾身僵硬著,他又恍惚一瞬,黑暗中自眼眶裡掉落出一顆飽滿的淚:「餘生…」
「小墨?」
遲晚晚冷靜下來,只道他又嫌棄,便識趣的鬆了手。卻沒想白墨反手便將他拉扯到身前緊緊擁住,貼在他背上的手隱隱還有些顫抖,淚難自製,痛難自製:「我喜歡這個說法。」
遲晚晚懵了,小心翼翼問了句:「什麼說法?」
一片沉寂中,他感受到背上的手臂越收越緊,而面前的人發出的聲音也隱隱帶著些嘆息,溫溫熱熱的,和著淚光,他聽到白墨貼在他耳邊說:「浮生不過一夢,我們,只求往後餘生。」
遲晚晚一瞬間整個人就像被點亮了。他不可救藥的覺得,白墨這樣說,那就是接受他了。
無塵的建議竟然這樣有用。遲晚晚由衷感激,無塵聽他滿面笑容的說完,也挺高興,那時候他又一次閉關結束,笑意溫和,感嘆著道了一句:「能這樣,真好。」
彼時距離那一番驚變,已過去兩千七百多年,這兩千七百多年裡著實發生了許多事。
比如予安和白茶因前頭生長在魔界錯過凡世的修行,後來也都補上,因此還連帶各自變得沉穩許多。又比如機緣巧合之下,小染悄無聲息便化了形,只是經過如何卻總不肯說起。又比如便是令三界嘩然的一道天帝法旨,宣的竟是天庭位高權重的天機殿主與魔界一位殿下結為道侶。
而這許多般變化和遭遇里,卻沒有一個人發現,每隔百年,天帝都會神色如常的踏入清微天閉關,幾十日後,又再神色如常的出來。
天帝是個道痴,是常常閉關,也常常督促幾個孩子閉關。既如是,又怎麼會有人注意到這一點呢。
世人皆道天帝冷淡通透,早已忘卻前塵,就連身旁至親,千年過,也都漸漸沒了心思。
天帝這張面孔,的確冷淡,除了那幾樁事沒什麼在乎的模樣,天帝日日勤政修行,說出的話也的確通透,現如今便如白墨也不再忌諱提起白染二字。
時光翩躚無痕,一下子就又過去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四百年…
天帝就這麼秉承著天道,在恰當的時機保持著威嚴,又在恰當的時機展露出笑意。
就這麼一直過,一直過,直到第三千七百年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