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美人皮(三)
這可太出乎意料了,包九妹一時怔住了,仔細瞧了瞧面前的漢子,說道:「你確定昨夜沒有去陳家?」
金葉子哈哈笑道:「你爺爺雖出身綠林,但也是條響噹噹,說一不二的漢子。我說沒去便沒去,隨你怎麼說!」
這時,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柴玉,走過來道:「他的確是金葉子。你瞧!」說著將一片金葉子交到九妹手上,「天底下能射出金葉鏢,又會北地銀鏈子的人恐怕不多。」
這麼說是自己認錯了人?九妹又繼續問道:「那你昨晚在什麼地方?」
金葉子盯了九妹一眼,呵呵道:「昨夜大爺在翠紅樓喝花酒。嘖嘖,那裡的姑娘那個水靈啊。。。」
「你。。。你閉嘴!」九妹聽他胡說八道,言語無禮,登時拉下了臉。金葉子見她生了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九妹怒瞪他一眼,沉思半晌,忽然對金葉子道:「那你為何要盜美人圖?陳大山家裡那金色短箋是你送去的沒錯吧!」
「不錯,確實是俺!但俺根本就沒有殺人,等俺去陳家之時,陳大山已經暴斃而亡了。」
「你確定?」九妹追問道。
金葉子滿臉不屑:「俺要殺他,又何必費這麼多周折。再說,他一個土財主,還不配死在俺這銀鏈子之下。」
「那你為何要偷美人圖?美人圖究竟有什麼秘密!」柴玉沉聲道。
金葉子哼了一聲,轉過臉閉目不答,神態甚是傲慢。
包九妹饒有趣味的審視著眼前這個粗壯漢子,突然嘿嘿一笑,走到金葉子面前說道:「像你們做賊的一定聽過一個叫來俊臣的人吧。」
金葉子勾了勾眼,不理她。
九妹從腰間拿出一塊碎花帕子,又道:「這來俊臣可是個唐朝酷吏。據說,他為了整治那些不肯說實話的犯人,特意發明了一套酷刑,喚作來氏八法。」說道此處,她嘖嘖打了個寒噤,繼續道:「那裡面可全是折磨人的法子。看到我手裡的帕子了嗎?待會兒,我就把這個帕子伸進你的嘴裡,掏啊掏啊,那滋味簡直比死還難受,最後等你連膽汁都吐出來之後,然後那一個鉤子,這麼一勾,你的胃啊腸子啊。。。」
金葉子給她說的臉色一變,驚問道:「怎樣?」
九妹嘆了口氣,同情的瞧了瞧他,這才緩緩道:「胃啊腸子啊統統都被勾了出來,溜流了一地啊。哎,那個慘啊!」
其實,九妹根本沒見過來氏八法是什麼,只是平日里在衙門裡聽一些老吏將隋唐酷刑時提過一嘴罷了。她深知這些大盜雖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但對自己的性命卻是極為愛惜的,所以想拿來氏八法嚇唬嚇唬他。沒曾想,這金葉子堂堂一條大漢,聽了自己剛才的描述竟嚇得臉色都青了。
柴玉在一旁靜靜的喝茶,含笑聽著九妹胡說八道嚇唬人。
「怎樣?」九妹將手中的帕子挽成一個結,對金葉子道:「你想好了沒有?你能等,我可等不了。要不咱們先來試試?」說著就要將帕子塞到金葉子嘴裡。
金葉子見九妹要來真的,急忙喊道:「且慢!且慢!我說,我說就是!」
九妹將帕子丟在一邊,肅然道:「美人圖究竟有什麼秘密?」
「這美人圖。。。」他話剛說一半,突然噤聲,兩眼直勾勾的瞪著前方,眼中露出恐怖的神色。
「誰?!」柴玉此時忽然一聲斷喝,跟著身子已飛掠而出。
「你這麼了?」九妹一個箭步掠到金葉子身邊,可他已軟綿綿的倒了下來,口角流出一抹血跡。
「喂,你、你怎麼了?」九妹見金葉子臉色鐵青,失聲喊道。
金葉子全身顫抖著,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音,突然眼眸一亮,抓住九妹道:「血色蓮池,美人花開。十二。。。」
話未說完,頭已軟軟的耷拉在了一邊,竟死了。
......
「血色蓮池,美人花開。十二。。。究竟金葉子臨死之前想說什麼呢?」包九妹嘴裡咬著筆桿,皺眉喃喃道。
「兇手就是不想讓金葉子說出下面的話,這才滅的口。看來這美人圖背後不簡單。」柴玉一壁烹茶,一壁淡淡道。
昨夜金葉子前腳剛被射殺,柴玉後腳就追了出去,但來人身法好快,即便像柴玉這樣的決定高手竟也沒看清兇手。
「金葉子那個幫凶呢?他不是被宋奇捉住了嗎?」九妹瞟了柴玉一眼,問道。
柴玉淡淡道:「跟金葉子一樣耳後中針,一擊斃命。」
九妹睨了他一眼,笑嘻嘻的調侃道:「想不到連柴大公子這種武功高手都失手讓刺客給跑了,看來那人還真是個人物。還真想見見呢。」
柴玉道:「你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昨夜那刺客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金葉子,你要是再多管閑事,只怕到時候連我也保不了你。」
「誰稀罕!別以為你這兩次幫了我這麼點小忙,我就會聽你的。我才不領情呢。」
「這麼說,你還是會插手這件事嘍?」
九妹揚眉哼了一聲,又低頭去看那十個字。
柴玉走過來,用手帕捏著一枚銀針道:「這就是殺人兇器。一般裝在竹管中,用時輕輕一吹即可。不過,這東西山民打獵時用的比較多。」
九妹瞧了瞧那銀針,又從懷裡摸出一個紙包打開,那裡面竟有一根一模一樣的。
「看來殺陳大山之人和昨夜那刺客是同一個人。」
柴玉瞟了九妹一眼,「你不時沒去過陳府嗎?怎麼手上竟有殺死陳大山的兇器?」
九妹嗓子眼兒噎了噎,咳嗽了一聲尷尬道:「碰巧而已,碰巧而已!嘿嘿。。。」趕緊起身告辭。
柴玉笑了笑,叫住她道:「你不是想知道美人圖的秘密嗎?我待會兒令你去見一個人。」
「誰啊?」
柴玉轉身目視庭院,淡淡道:「很快就知道了。」
......
馬車轔轔駛過鬧市區,轉過朱雀街,剛才的熱鬧忽然冷清了下來。
包九妹打起帘子往外瞧了瞧,見外面街道極為髒亂,路面也凹凸不平,坑裡的髒水夾雜著腐爛的食物的味道,聞來令人作嘔。此外,這裡的房屋也甚是低矮破敗,店鋪門面也冷冷清清,裡面的夥計無精打採的靠在門邊或是閑聊,或是打瞌睡,當聽到馬車聲時都不約而同的抬起頭貪婪的盯著來人,還有那街邊的乞丐都三五成群的或卧或躺的靠在牆根,無精打採的眯著眼,目光極不友善。
包九妹自小出身官宦人家,平日去的都是熱鬧繁華之地,自然沒來過這汴梁城裡的貧民窟,所以一時間還真有點不適應。
她放下帘子,轉過頭問柴玉究竟要帶她去哪裡?
柴玉道:「包家的大小姐,出生開始就錦衣玉食。這汴梁城裡的貧民窟是第一次來吧。」
九妹哼道:「是又怎樣?難道你鄭國公家的大少爺又好到那裡去了?」
柴玉不理她,兩人靜默了一瞬,車夫說到地方了。
這是一間二層閣樓,門面已經破敗,到處都是灰塵,連油漆也早已剝落殆盡,只門口立著一塊木牌,顯得稍微新一點。
「走吧!」柴玉招呼了一聲,率先走了進去。
九妹跟在他身後,斜眼瞟了瞟木牌上的字,上面用炭筆寫著兩個粗糙的大字「問卜」。九妹疑惑,他們不是來找美人圖的線索嗎?怎麼到這裡來了?思忖間,已然上了二樓。只瞧這樓里十分昏暗,不時散發出一股酸腐的味道。九妹皺了皺鼻子,覺得好像是什麼東西餿了。
「公子小姐是問卜還是測字?」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對面傳了出過來。
這聲音來的太過突然,九妹驚了一跳,她眯著眼睛瞧了瞧,見一個枯瘦的黃臉老者正坐在對面的床榻之上。只是屋裡光線太暗,所以不仔細看,根本瞧不見那裡還坐著一個人。
柴玉將一錠銀子放在床前的桌子上,說道:「在下是想來問些事。」
「公子想問什麼?」老者站起身,摩挲著坐到桌邊,又道:「兩位請坐!」
九妹上前用手在那老者眼前晃了晃,乍舌道:「原來你瞧不見,那你怎知我們是兩個人,,還是一男一女?」
老者暗淡無光的眼珠動了動,緩緩道:「老朽眼睛瞎了,但耳朵還沒聾。兩位一前一後上樓,第一個人腳步重且鏗鏘有力,第二個人的腳步卻甚是輕盈。所以,老朽斷定走在前面的定是個年輕男子,而第二個人則是個身材纖細的女子。」
「老先生真乃神人!佩服!」九妹笑嘻嘻的挨著柴玉坐下。
這丫頭真是多事。柴玉笑而不語,從袍袖中拿出一幅畫軸遞給老者道:「在下這裡有幅畫,請老先生幫忙看看。」
那老者摸索著打開捲軸,伸手摸了摸,忽然神態大變,忙道:「二位快走吧!老朽、老朽不認識這東西,你們找別人吧。」
柴玉不動神色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閣下想必就是二十年前名動京城的畫匠吳到三,而你手中這幅畫就是你親手裝裱的,是也不是?」
「你、你、你究竟是誰?怎麼會知道?」老者失聲道。
柴玉手中摺扇啪的一合,淡淡道:「在下是誰並不重要。聽聞吳到三裝裱技法高超,每完成一幅畫都要在畫軸上留下一個彎月型標記,而你手中這幅畫軸之上則正有一個月型的標記。」
「是嗎?」九妹走過去瞧了瞧那畫軸,果然有個像月亮的刻痕。
她笑著對柴玉小聲道:「看不出來啊柴大公子,你果然博古通今,無所不知啊。」
柴玉用扇子在她頭頂輕輕一敲,示意她閉嘴。九妹伸了伸舌頭,在他手上狠狠掐了一指。
柴玉瞪了她一眼,又問那吳到三道:「吳先生,不知在下說的可對?」
吳到三嘆口氣道:「二十年了,想不到還有人記得老朽。罷了,老朽苟延殘喘了二十年,也夠了。公子想問什麼儘管說吧。」
柴玉道:「我們只想知道這幅畫的秘密。」
吳到三灰藍的眼珠突然散發出一絲光彩,喃喃道:「二十年前,老朽正是風光鼎盛之時。那時的我,名利心極重,雖有不少名畫家來找老朽裱畫,可老朽都不看不上眼,只覺得他們的畫平淡無奇,缺少生命。總覺得,以自己這等手藝,能配得上更好的畫作,甚至夢想著藉此揚名後世。於是,我拒絕了很多人,一心只想等一幅曠世之作。」
「一日,我正在店裡,忽然有一個青衣人走了進來。他拿出一幅畫說是要裝裱,我打開那畫一瞧,立刻眼前一亮。那畫上是一個紅衣女子,一顰一笑,極是生動。我一時鬼迷心竅,竟答應三天後交貨。可誰知,那卻是一段可怕的經歷。」說到此處,吳到三臉現驚恐的表情。
「怎麼可怕了?」九妹忍不住問道。
「我裝裱過程中才發現,那是一張人皮畫。」
「人皮畫?」九妹瞧了柴玉一眼,臉色微變。
「不錯!傳言,這世上最好的紙就是人皮,而這幅畫正是畫在人皮之上。但這人皮據說得來極為不易,也極為殘忍。畫師作畫時,人皮必須是從活生生的人身上現趴下來的才行,否則這張皮就會失去效用。但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身上趴下皮來,那是何等殘忍之事?」
「所以,你就打算放棄裝裱?」柴玉介面道。
吳到三點頭:「不錯。但讓我更意想不到的是,自從我裱這人皮畫開始,我每天晚上都會聽到女子凄厲的哭聲。那哭聲整夜整夜的攪擾著我,讓我不得安寧。而且。。。」
「而且什麼?」九妹追問道。
「而且,這人皮畫一到下雨天還會滲出血紅的水珠,它會讓畫上的美人顯得更加的妖魅詭異,有時候我發現那哭聲竟是從畫上發出的。」
九妹下意識的盯了那美人畫一眼,脊背一陣寒涼。
只聽吳到三又道:「我知道這是那女子的冤魂找我來了。所以,我不敢再裱,將定金退給了那青衣人。可那人不答應,還用刀威脅我,說要殺我了。沒法子,我只得硬著頭皮裱完了畫。畫完成後,那人刺瞎了我的眼睛后,本來還要殺我,但我天生與常人不同,心是長在右邊的,所以才躲過一劫。後來,我就再也不敢裱畫了,只在這裡隱姓埋名,苟延殘喘。。。」
「血色蓮池,美人花開。是什麼意思?接下來十二。。。十二什麼?」九妹追問道。
吳到三顫聲道:」血色蓮池,美人花開。十二銅人。。。」話未說完已氣絕而亡。
柴玉躍出樓外,但那殺手早已走的無影無蹤。
......
「又死了一個!」九妹瞧著吳到三的屍身,嘆了口氣。
柴玉看了看吳到三的屍身,搖頭道:「他躲了二十年,想不到竟是我們將這勾魂使者帶了來。」
九妹沉聲道:「這說明我們已經離真相不遠了。」
「你還要查下去?」
「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死了這麼多人,如果不幫他們找出兇手,似乎說不過去吧。」
「我們?」
九妹朝他齜了齜牙,「自然是我們了。你既然已經卷進來了,還想全身而退?」
柴玉搖頭嘆道:「果然,只要遇見愛多管閑事的包九妹,那你就別想有一天好日子過。」
九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至少我們現在又有了一條線索!十二銅人!」說著轉頭盯了眼吳到三的屍體,「接下來的事就麻煩柴大公子了,我先回開封府了!」
過河拆橋!柴玉瞧著九妹遠去,嘴角掛上一抹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