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夜半悄然潛出酒樓 暗探接應互道不識
一陣耽擱過後,眾人終於全部爬上繩梯回到廚房之中。萬尚志是最後一個爬上來的,待他將地窖蓋子蓋好后直起身後,才有空打量起四周。此時似乎已到夜間,屋內空處點燃了幾個燈盞,窗子上糊的薄紙透依稀能看出外界涼涼夜色,剛來時候滿屋的廚師不知去了哪裡,只餘下兩三個閑閑的或站或坐地等待著,以供住宿的客人夜間點菜要吃夜宵。
老人見萬尚志合上木蓋,確認般地問了一句:「都上來了?」
待收到確定的回答后,他從一旁灶台上拿起早已準備好的衣裳分發給眾人,一邊說道:「你們現在的樣子太惹人懷疑了,先把衣服換上,等會再用那邊水缸里的水把自己的頭髮、臉什麼好好洗洗。」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繼續說道:「等你們收拾完了,來我這,我給你們易個容,屆時再帶你們去更安全的地方。」
萬尚志幾人依言用那大缸里的水簡單的清理了一下身子,所有人都是多日未曾洗漱,監獄之中每日僅供的一桶水只夠他們這群人的喝用,更何況監牢之中黑暗,沒人會在意你的潔凈,所以也根本沒人會浪費水來清潔自己。
古武就並未先清理自己,他拜託邵天宜暫時幫忙抱著古致忠,然後將堆積在一旁用做火引的稻草取來鋪在地上,這才從邵天宜手裡接回父親,並將父親緩緩的放在稻草堆上,撕破老人給他準備的衣服,用大缸里的水蘸濕,然後用濕布在古致忠的臉上、手上、身上輕柔的擦拭起來,擦掉灰漬與血污,而後,他又取了一件衣服,為古致忠換上了新的外衣。
衣服上沒了血跡,臉上的臟污也被擦了個乾淨,古致忠恢復了潔凈,安詳的躺在稻草堆上,彷彿如同往常生病的時候一樣,只是太過疲憊所以睡著了。古武就跪在古致忠的身邊,他仔細地看著父親的面容,彷彿要將每一道疤痕都記在心底。
沒有人去勸說古武就,因為在場的人們除了費文華,都經歷過失去至親至愛的痛苦,他們深知,旁人的勸慰並不能使他開懷,真正能讓他想通的,只有他自己。
很快,眾人洗漱完畢,輪番到老人身前站定,老人打開油紙包,裡面除了當日白鍾友送的易容粉以外,還有些花花綠綠的顏色粉末,老人只用手掌沾染這些粉末,然後在眾人的臉上慢慢塗抹著,許久后,所有人都易容完成,他們互相看著對方,驚奇的發現竟然連對方是誰都不認得了,譬如邵天宜今年將將三十,卻被老人畫成了六十餘歲的樣子;郝明月二十來歲,也被畫成了四十多歲的壯年男子。
眾人心裡驚奇,可這些日子裡遭逢了這麼多苦難,他們誰也沒有閑心去追問這門易容的手藝。老人看了看眾人變了副樣貌,似乎忍不住為自己點贊般地點了點頭,而後他注意到萬尚志等人的目光,神色稍稍嚴肅,說道:「七個人的目標太大,太明顯了,所以我第一次只帶三個人出去,你、你還有你。」
他指向了萬尚志、邵天宜和郝明月,然後又看向未被選中的那幾位,「你們四人要先在這裡等候著,畢竟那位已經去了,那位也處於昏迷中,路上拖著兩個昏倒樣子的老人很是引人注意的。所以我先把他們帶過去,等夜深人靜了,再帶你們幾人偷偷過去。」
話落,他看到眾人理解地點點頭,便示意萬尚志幾個跟在他身後,然後走嚮往前堂去的小門。萬尚志三個跟著他走過小門,在院子里轉了一圈,上了二樓的一個房間內,隨後敲動牆壁,竟有一個機關被觸發!一個牆壁挪動開來,露出了其內的一個隱藏著的樓梯,四人通過這個樓梯下樓,在密道里拐了幾個彎,等再次推開一扇頭頂的小門時,萬尚志幾個向上爬出,這才發覺已經走到了酒樓外面。而後,萬尚志三人跟著老人躲躲藏藏的穿過幾條街道,走到一處成衣鋪前,老人警戒地左右瞅了瞅,敲響了門。
門內傳出男人低聲,「誰?」
老人答道:「送布料的。」
門內問道:「這麼晚還來送布料,是關耳那批嗎?」
老人道:「關耳日暮。」
下一瞬,門開了,一個膚色黝黑的漢子探出頭來看了看,待目光觸及萬尚志后,他連忙大開了店門,「快進來。」
萬尚志三個走進了屋內,老人卻是沒有進去,他警惕地打量著四周,道:「還有四人,我再去接另外一批。」
漢子點點頭,道了一句:「注意安全。」便直接關上了門。
屋內,萬尚志打量著周圍,這是一間很平常的裁縫店,屋內掛滿了顏色鮮艷的布料,許些做好的成衣也都掛在入門的地方,以便讓來客第一眼看到成衣鋪的實力。萬尚志的目光很快被兩件衣服所吸引,那兩件衣服竟然是用絲綢構造,要知道,在大鄭只有上流人士才有穿用絲綢的資格,譬如三品以上的高官和宮中的娘娘們以及皇親國戚。所以這絲綢也是不允許民間私自剪裁,但凡是有資格剪裁絲綢的成衣鋪,大多都是有皇室背景在後面操縱著。
而如今這一間小小的成衣鋪中竟然存在絲綢這種東西,萬尚志心裡不由升起幾分機警,皇帝是不會費心投資一間成衣鋪的,所以這間鋪子未必是皇帝的詭計。但若這間鋪子背後的人是位皇親國戚,且還許諾了幫白將行暫時的收留他們保證他們的安全,這背後的意味可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漢子關上門,回過頭正瞧見萬尚志看那兩件絲綢制出的成衣,不禁湊了過去,低聲道:「這兩件衣服正是安國公家夫人定製的,說是給即將出嫁的嫡三女準備的嫁妝,好看吧?唉,可就是頂天的好看,咱們這種人,一輩子也穿不得。你要是稀罕可以趁著這時候摸摸,手感特別絲滑,若不是大鄭不許平民穿絲綢,我非得用這些年的俸祿給我婆娘和閨女也整一件來。哦對了,這衣服你看看你摸摸可以,但是千萬別給弄壞了,不然我就倒大霉了。」
萬尚志瞥了一眼漢子,只一瞬便分析出了這漢子的性格,大大咧咧、身份不高的暗探、心中有少許幽默感善於自我安慰的普通人、一個成家立業心繫著夫人女兒的男人。他頓時疑心打消了一半,至於另一半——他不確定這種性格是不是眼前的這個看似豪爽的漢子裝出來的,所以仍要暫時的保持著警惕。
「謝了,但我對絲綢挺沒興趣的,不知道您怎麼稱呼?」萬尚志淡淡道。
漢子低聲笑道:「你們叫我老壯就行,不用稱什麼『您』吶這樣的字眼,我可受不起。」
「好,那我就叫你一聲老壯。我現在有幾個問題想要問問你,不知道可不可以?」
老壯點點頭,「當然可以。」一邊撥開身旁掛著的成衣,說道:「咱們在這裡說話不方便,進內屋說吧。」
萬尚志和邵天宜跟著老壯進了內屋,邵天宜則想再看看外側掛著的成衣留在了外間。老壯帶著兩人進了內屋后,讓萬尚志兩個坐在炕緣上,一邊道:「你們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大人都吩咐了,我可以對你們知無不言。」頓了頓,他靦腆地笑了笑,又道:「雖說如此,但我身為一個暗探,還是有許多東西不能告訴你們的,所以要是遇見了我不能答的問題,我只會沉默,還請你們見諒。」
萬尚志點點頭,說道:「我知道,畢竟你是個暗探,許多東西若是要外人知道了,恐怕你會沒命,我不會強求的。我就是想問問,此時比賽已經開始,即便你們大人把我們救了出來,又能做什麼呢?莫非是他還有其他的辦法,能不著痕迹地把我們安排進比賽?」
「比賽?」老壯皺了皺眉,「新京城每日里舉辦的賽事很多,你說的是昨日東城舉辦的士子詩會大賽,還是南城的冰尜比賽?」
「詩會?冰尜?」萬尚志挑了挑眉,「我說的是廚神比賽,詩會和這冰尜又是什麼新的安排嗎。」
「啊?你不是說比賽已經開始了嗎。」老壯疑惑道:「城東詩會城南冰尜,這都是最近剛開始而仍在進行中的賽事,所以我才提了出來。至於你說的那廚神比賽,不是還有兩日呢嗎?」
萬尚志一窒,目光頓時燃起亮芒,語氣都忍不住帶上了幾許希冀,「你說什麼,你能再說個一遍嗎——兩天,真的是兩天嗎?」
老壯雖然疑惑他的反應,但仍點點頭答道:「是啊,大後天就是廚神比賽的日子,這種大賽幾十年才舉辦一次,我怎麼會記錯日子呢,放心吧。」
「兩天!!」萬尚志簡直興奮到了極致,但他仍然沒有確信,口中念念有詞地算道:「被抓進大牢的時候距離比賽還有十天多半天,牢里每日供飯兩頓所以吃二十一頓就到了比賽日期……」
一旁的老壯突然道:「你們是從大牢裡面逃出來的?」
「呃。」萬尚志怔怔地看向他,看到他的表情,突然察覺到什麼,「你不知道?」
老壯笑了笑,抱臂斂下眼,「有些事情你的上線想讓你知道,有些事情你的上線不想讓你知道,但這些事情知道不知道又能如何呢?你們放心吧,這麼多年我早就領悟到一個真理,不用去管上面對你隱瞞了什麼,只管按照上面交代下來的任務去做就好。今日這裡,我只知道我奉了上面的命令接待七個人並保證他們的平安,對於他們是什麼身份、從哪裡來、要去哪裡,我半點也不想知道。」
說著,老壯偏過頭看向門外,郝明月正好奇地摸摸這件衣服的花紋、碰碰那間衣服的領口,老壯看了一會兒,說道:「知道的越少也就越安全,我家裡還有婆娘和孩兒等我回家呢,你們的事,我什麼也不知道。」
萬尚志看著他的背影,「我們離開后,不會記得這個地方,和這個地方有什麼人。」
「多謝。」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老人再次敲響店門,又是一番暗號過後,費尹幾人走進了店門,老人叫走老壯在一旁偷偷地說了些什麼,老壯點了點頭,沒過一會兒,老人便離開了。老壯叫回看衣服的郝明月,將眾人一同安排到了內屋炕上休息,並囑咐道:「白將行大人明日會來看你們,你們後續的安排,他會在明日和你們當面商談。從現在到明天白大人來之前,你們誰都不能出這個屋子,要是想方便的話……」老壯出門半天,回來后,他手裡拿著個木盆,將木盆放到一個角落後,說道:「就在屋子裡面方便吧。」
說完,他取了些布料充當被褥給眾人鋪在炕上,並說明明日早上會給眾人帶早飯,再次叮囑眾人不能出門,便關上門離去了。
待老壯走了,萬尚志才能看向費尹等人。
費尹應當蘇醒了一陣子了,從他通紅的眼角能看出,他已經為古致忠傷心了好一陣子。萬尚志有心安慰,他擔憂費尹也一把年紀了,傷心過度容易出事,可他嘴還沒張,費尹便擺了擺手,說道:「你們誰都不用安慰我,我沒事。」
隨後,費尹看了看抱著古致忠的古武就,招招手,說道:「武就,你把老古放在炕上吧,別總那樣抱著他。你爹這個人很要強的,你這樣抱著他,他又該覺得自己是個廢物了,他會不開心的。」
武就將古致忠抱到炕上,為他蓋好了被子,自己則站在炕邊上看著。他的情緒似乎稍稍緩解了,也沒有哭,只是獃獃地看著父親的面貌。
郝明月未曾經歷小島上的事件感受不深,可萬尚志、邵天宜和費文華三個卻是聽到費尹那一句話差點哭了出來。是了,當年古致忠生病的時候連走路都走不穩,身上沒了大半的力氣,卻仍不願在孩子們的攙扶下前進,生怕自己成了沒用的人。而從今往後,他卻再也無法行動,再也沒辦法睜開眼,怒視著抱著他的武就斥罵道:「放開!真當你老子老的不能動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