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鬱結於心氣悶傷身 軟禁宮中思慮萬千
皇帝不知道在房間內和王旺說了些什麼,總之出來時陰沉著臉,只冷冷地撇了一句:「回御書房。」便大跨步朝御書房而去,足見其心情陰鬱。
劉珏以及一眾隨從緊忙快步跟了上去,待回到御書房后又過了半晌,李賦身後跟著周政為首的幾個御廚,將他們帶到御書房門口后,四人一副提心弔膽的模樣走了進去,果不然,沒一會兒后,屋內便傳出了皇帝震怒的訓斥,將從王旺那受得氣連帶著一起發作到了幾個御廚身上。
「咳!之前是誰信誓旦旦地跟朕保證——咳咳!咳,保證絕對不讓他們染指決賽,是誰?!」
皇帝怒容布滿臉頰,目光之中的憤怒如同實質性的刀子一般,直讓堂下的御廚們渾身打顫。
周政身子一哆嗦,身子愈發伏低,神情也大異於賽場之上對萬尚志幾人鄙視時所有的那一副驕傲神態,連聲道:「臣有罪、臣惶恐,是臣無能,請陛下勿要動怒,以免傷及龍體,此事是臣辦事不力,臣萬死難辭其咎。只是陛下,若非是廚神比賽的機制過於陳舊,而那幾個小賊又如此好運,臣必定早便將之淘汰!臣雖有罪,但求陛下給臣一次機會,讓臣將功抵過,臣定當叫那幾個小賊含恨止步於半決賽。」
「——咳咳!」皇帝咳嗽的臉面通紅,燥火讓他嗓間乾涸得緊,又這樣一頓忍不住的咳嗽,當即領他嗓間劇痛。
本被氣怒激得欲起身繼續斥責的皇帝不由敦實地坐回了原位,痛苦著面色指著堂下那四名御廚,「朕只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若是再失敗,朕不管你們有什麼理由,懂么?咳咳!咳咳咳!」
周政聽聞這一聲接連一聲的咳嗽,彷彿每一聲都重重地擊達了他的胸口連動的他也隱隱感覺到了疼痛。回憶起往昔陛下對他們周家的照拂,周政不禁鼻尖一酸,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激動,「臣必遵陛下令,阻賊子野心斃於決賽!」
另外三位御廚見狀,連忙跟著匍匐了下去,一齊喊道:「臣等必遵陛下令,阻賊子野心斃於決賽!」
一旁,劉珏可不耐得聽他說這些,見到皇帝聖體有恙不禁愁上眉頭,連忙低聲問道:「陛下,可要宣召太醫?」
皇帝卻賭氣地擺手不願,可接連不斷地咳嗽讓他難以自禁,嗓子愈發疼痛如同刀割般,痛苦地皺起眉頭,一邊迅速擺手向堂下,「咳……出,出去!」
周政抬起頭,看著皇帝聖體抱恙,心痛難忍,心底暗暗發誓,定要為陛下而剷除那幾人,以報君恩。隨即,他不再耽擱,率先站起了身,和身後三人一齊緩緩退後幾步,然後轉身快速離去。
眾人走後,劉珏再難保持鎮定,慌亂地輕拍著皇帝的背部,驚憂道:「陛下可好些?」又伸手取過一旁架子上放置的茶水倒在杯子里遞了過去,道:「陛下喝些水潤潤喉。」
皇帝邊咳著邊接過杯子,剛喝了一口在嘴裡尚未咽下,忽覺一股熱流從胃部反上,經由食道湧出口腔,不禁一口將嘴裡的清水吐掉,隨之而出的是點點暗紅色的粘稠液體,並伴隨著些許早間上朝前用過的早膳殘渣。
劉珏猛然驚呆住,隨後他很快反應過來,尖聲朝著殿外高聲喊道:「傳太醫!傳太醫!」
一邊緊忙掏出綢子替皇帝擦拭嘴邊、以及滴落到龍袍上的污漬,不知不覺間,眼眶忽然熱地發酸,哽咽道:「陛下,您千萬莫要為此事而焦心。」
而皇帝,早在那一口血液忍不住地嘔湧上來之後便愣在了當地。莫非當真有天命一說?他們大鄭皇族一脈,尤其是登上皇位的人,歷來活不長久,是以大鄭建國不過短短百餘年便換了數個皇帝。他本以為自己是個例外,可是,如今不過是因惱怒而氣憤了少會兒他便吐血了,他不得不開始驚怖起來。
劉珏尖銳地『傳太醫』聲音將他從獃滯中叫醒,他怔怔地看著劉珏毫無章法地用綢緞擦拭著自己身上的臟污,劉珏面上的擔心不似作偽,他神態焦急地彷彿是自己吐了血一般,不斷安慰自己的語氣當中也蘊含了些許哽咽。
皇帝不由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是啊,生在帝王家的他自幼便享受到了權利、富足,生活在百姓們羨慕、仰望、尊敬、懼怕的目光當中;但同時,享受到這一切的他也遭受到了無數的算計,以及面對了這世上最陰暗的一切。大鄭皇室遵循著立嫡立長的規矩,是以他生下來便是註定的太子,可這又如何呢?如果嫡子死了,那是否庶長子就能即位了?
深宮之中,除了一陪伴他長大的王旺以外,沒有人知道他經歷了多少算計才能活到成功登基即位的那一天,所以他對於陪伴他走過一路風霜艱難歲月的王旺,在心底深處一直保留著最後的一片凈土。
但礙於幼年這一路長大所遭遇的諸多事故,他對於其他任何人,總是說一分半真半假的話留九分真,他質疑身邊的任何人,哪怕是面對王旺,他也總會話留幾分。他說他信任王旺,但其實只不過是將其幻想成了一個最完美的人,權作情感寄託,他自己心裡明白。
「哈哈。」皇帝眨了眨眼,忽然就笑了。
是啊,無怪於天子多中年而崩,整日里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對身邊一切都保持著懷疑與警惕,哪怕是卧榻休憩亦保留著三分的警戒,這樣十數年下來,鐵打的身子不也被熬成了鐵水?
可是今日,他看見自己吐血后陪伴在自己身邊大半輩子的小太監劉珏這般緊張的模樣,忽然就開始懷疑其這麼些年來保持的這種警惕,是否有些太過了?身邊這些人當中,不乏從幼年時便一直跟隨在自己身旁的老人,自己有必要對這些人產生這麼多的疑慮嗎?
御書房外,太醫院院首和另三名醫術最為高超的御醫背著葯匣子一路小跑而來,情急地連通報也沒做便沖了進來,當他們看到御案之後的皇帝似乎並無大礙,且還正襟危坐在其後之時,這才察覺到失禮,連忙跪伏在地行禮,「臣等拜見陛下!」
劉珏偏眼瞪了一眼,急忙道:「別跪著了,還不快過來給陛下號脈?」
幾個太醫連忙站起身,逐一上前替皇帝號脈。
待太醫院院首湊近並低聲道:「請陛下伸手。」
皇帝忽然醒轉過來,他看了一眼院首,隨即伸出手搭在一旁。感受著院首將自己的袖口挽起,隨後輕輕地搭脈在手腕,皇帝目光淡了淡。
很有必要。
皇帝記得,年幼時,就是那個將自己奶大的奶媽媽,為了自己一家的性命,在自己日常飲用的茶水當中下了葯。若非王旺自幼便被培養地能辨識出這世上千餘種毒藥,恐怕他早在九歲那年便死了。
愈是親近的人,愈能在變成毒蛇后,讓你毫無戒心地中了他的蛇毒。
所以,很有必要。
南書房中,王旺坐立不安地在房間中走動著。早在前些日子皇帝禁止他出宮之後,他便已經猜到,一定是萬尚志他們逃出去了,否則皇帝不會軟禁他的。這個消息令他不由得舒心了數日,可是直到今日皇帝來了這一趟后,他的心不由得再次沉了下去。
談話中,皇帝多次表明,希望他能夠勸說萬尚志等人放棄比賽,王旺當然是堅決說不,並且表明,除非皇帝能夠重查當年一事並待結果查明之後,對當年那些因冤案而無辜被牽連的御廚家族們道歉。
皇帝當然不願,甚至為此十分動怒,質問於王旺:「連你都不能理解朕嗎?」
對此,王旺偏頭不再看他,淡淡道:「如果你來只是為了和我說這些,那麼,請走吧。」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皇帝忽然問道:「他們準備做什麼?」
王旺淡淡道:「只是想要找回一個公道罷了。」
「王旺。」皇帝聲音忽然軟了下來,「朕只是以當年作為你朋友的身份請你告訴朕,若是事情不成,他們準備怎麼做?他們備了什麼後手?」
聞言,王旺疑惑不解,但很快他便察覺出什麼不對的地方來——無論是白將行還是萬尚志幾個,他們只說了成功後會怎樣,卻從來未曾和自己說過,若是失敗了,他們又要做什麼準備。為了替晁叔叔平反冤情的願望在他心頭困擾多年,以致於在這一天即將來臨之時,他完全失去了冷靜的頭腦,竟從不曾考慮到白將行是否在背地裡做了什麼小動作。
他不禁緊皺著眉頭望向皇帝,「陛下什麼意思?」
皇帝見他仍是裝著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終究是認定了王旺參與到了這其中並為了將自己推翻而誆騙起自己,不禁哈哈笑了幾聲,隨後面上染了些紅暈,「你是當真不知,還是變得跟從前那些想害朕的人一樣了,心裡想著謀害朕的勾當,可面上還對著朕恭敬殷勤?朕的忠勇侯爺,你可是當真不知道城外數十里處的樹林當中潛藏了多少甲士么?」
此言一出,王旺登時便瞪大了眼睛,他震驚地看著皇帝,但很快,他便舒了幾口氣將心頭的震驚壓下,而是表情平淡地落在透過窗紙射進來的陽光上面。語氣淡淡地,「大鄭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自然是悉數知曉自家天下的各處,可我這一個頭髮都白了大半的蒼頹老頭又能知道些什麼呢?」
見他這般反應,皇帝卻當他承認了自己知曉這件事,不由霎時悲從中來,只覺體內股股熱浪衝擊向頭頂,登時便覺暈乎乎的,臉上熱的滾燙。他只再定定地看了王旺兩眼,便轉身拂袖離去。
獨留王旺僵在原地,默默地看著那被氣憤甩開的陳舊木門兀自嘎吱嘎吱地晃動著,不久后,他愈想這回事心內越驚。若是皇帝眼下已經知道了白將行他們準備的後手,那豈不是說,皇帝早為此而布置了後續的手段?
直到此時,在空無一人的小屋中,王旺才徹底冷靜下來,仔細地思考著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萬尚志三人的實力他很清楚,若是按照事先準備,他們奪取廚神魁首基本是板上釘釘的,只是按照皇帝的性子,他已然知道了對方後手布置了大軍準備逼宮,必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而眼下卻還能耐著性子來找自己談條件,讓自己勸萬尚志等人放棄那個想法,實際上是只有兩個可能。
一是皇帝想要麻痹萬尚志等人,只不過是隨口問問自己,而大軍已在後手備好,只待萬尚志等人發難,他便動手將之一網打盡,而因眾人造反叛亂的名頭,也不會再有人相信他們所說的二十多年前的那場冤案;而第二,則可能是皇帝對目前的局面,暫時沒有解決的辦法,所以即便知道可能性不大,也還是無奈地求到了自己的頭上。
另一邊,萬尚志幾人必定是想要為父輩們平冤血恨,但顯然即便贏得了廚神爭霸賽,皇帝也未必會答應他們的要求,所以他們一定早早就準備好了後手,而這後手,定然是白將行教唆著那三個傻娃子瞞著自己的!皇帝說樹林里有大軍,那麼他們必然是想通過武力逼迫皇帝就應,但這大軍又是從何而來?
更何況,如今皇帝已然察覺,定然已為此而布置起來,若是白將行真領著萬尚志幾個反了,那後果難以預料!
王旺難耐地坐在靠近床邊的一處小几上,看著窗外朗闊高空,心底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如今的局面。此刻他恨不得生出雙翼飛出這宮廷,直奔白將行府邸,然後用大翅膀狠狠地扇他幾十個巴掌!好小子,這麼多年一直這樣隱忍地做派,想不到心底里比誰都狠,新京城上百萬的百姓,若是當真要動用兵力,那豈不是無視於百姓的死活?更何況,做出這等事,竟還不知隱蔽行事竟還叫皇帝給察覺了,這不是勤等著皇帝算計呢么。
但如今被皇帝所軟禁連宮門都出不去,王旺終究只能望著外出天空,咬牙空恨。
「啊!啊!」
忽然,一聲刺耳喑啞地聲音從外面響起,伴隨著翅膀相撲的聲音緩緩靠近,王旺透過窗紙鏤空處向外看去,正看到天空當中那一抹飛旋的黑影,心底頓時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