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星空下
蟬叫著,叫著,風從溫暖變為涼爽,它聲嘶力竭,時常被唾罵為雜訊,憂傷的蟬始終沉默,在屬於它的季節快結束的時候,它說了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話:到了冬天,誰還記得我?
銀杏樹的舞台已經謝幕,而桂樹的時代才剛剛開始。小河裡平日活躍的紅魚們現在像打了遲鈍劑一樣;色彩鮮艷的襯衫已經從同學們的身上溜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綿軟的秋衣;田徑場上的小草們會在每天早晨捧著露水頂著薄霧迎接那日益消減的陽光。只有偶爾飛過的喜鵲和那些耐寒的植物依然為這片萎靡的大地灌輸著生機。
凌厲的秋風盪過,同學們都感到絲絲涼意,但是有兩個人,刮再冷的風他們也覺得是暖暖的。那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已經悄悄地漫上了枝頭,今年在這桂花香里醉的,不再是喜鵲,而是那兩個人。
万俟靜和秦小沫已經相識三個多月了,在這三個多月里,他們經常在一起聊天,吃飯,出遊。其實在旁人的眼裡,他們早已是戀人了。儘管万俟靜別出心裁地為秦小沫做了那麼多示好的事情,但是其實他一直沒有把自己的感情說穿,而秦小沫也一直羞而不提。
那天傍晚吃完飯後,万俟靜沒有跟霍凡一起回教室,而是帶著秦小沫去了田徑場旁邊的那片小樹林里。
此時太陽已經迫近山頭,淡淡的紅色十分誘人,就像豆蔻之初的少女臉上的那抹紅暈。它的邊緣輪廓明朗,毫無刺眼之意。薄霧籠罩在小湖的水面上,睡蓮枯葉下躲著的小紅魚會不時擾動水面,盪出微微的漣漪。仍有花瓣掛在枝頭的玉蘭樹與對岸只剩樹枝的水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人坐在小湖邊的那條木頭長椅上,万俟靜嚴肅地看著太陽,眼神中充滿了暖意,秦小沫靠在万俟靜肩上,她好像是在偷偷地笑吧……
「小沫,你喜歡星空嗎?」
「喜歡啊,小時候我最嚮往兩樣東西,一樣是大海,另一樣就是星空。」
「太陽已經不在了,星空馬上就會出現的。」
「這種天氣能看得見星星嗎?」
「能,今晚一定能。」
「那我們不去上晚課了嗎?」
「我已經幫你請過假了,放心吧。」
秦小沫疑惑地抬起頭:「你怎麼幫我請的假?你都不知道……」
万俟靜打斷了她:「今晚你們上物理晚課,老師名叫李博,瘦高個兒,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上課時經常叫你回答問題。上學期你還因為沒完成物理作業被他罰站了半節課……放心吧,上課的時候他會收到一張校醫室開的證明,證明晚課時間的你正躺在病床上輸液。」
秦小沫獃獃地看著万俟靜,而万俟靜卻望著那不時盪起的漣漪。她笑了起來,笑得那樣甜。
天已經著了墨,在小樹林里散步的同學和老師都已悉數散去,兩人還坐在長椅上。
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氣氛,總是讓人渴望永恆地保持下去。
沉默了一會兒,万俟靜開口了:「看,星星出來了!」
秦小沫揚起頭看著天空,她的嘴角掛著微笑。「這也許是這個秋天的最後一次星空了……天邊的顏色好美,為什麼會是這種顏色?」
「因為學校周圍的路燈、附近燈火通明的城區,還有時間問題,讓現在的天邊看起來是藍紫色的,我也覺得特別美……其實……這根本算不上星空,等有機會,我一定帶你去看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星空,帶你去遨遊五顏六色的星海。」万俟靜看著她的側顏,看著她純潔無瑕的眼睛,他感到溫馨,但某種莫名其妙的消極情觸卻從他的心間閃過,他緊張地悄悄深吸了一口氣,他閉上眼睛,看到了一個嬰兒——在他從小到大的記憶里,他不止一次在某些恍惚的、似夢非夢的情形下看到這個嬰兒。
「真的嗎?有那個地方嗎?五顏六色的星海。」秦小沫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其實,這些都不重要的,只要我們的心在一起,你看,就像現在這樣,雖然……說真的,這星空真的不像樣,但是我現在是什麼感覺你知道嗎?我覺得這就是世界上最美的星空。」
万俟靜笑了起來,把秦小沫摟得更緊了。
沉默了一會兒,万俟靜突然坐直了身子,他扶著秦小沫的肩膀,看著她那可愛的眼睛,「小沫啊,我已經想了好半天了,實在是想不出什麼好詞語,我……我……」
秦小沫笑了起來,笑出了聲,在這清甜純凈的笑聲中,雖然光線昏暗,但是万俟靜的腦海里還是描繪出了一副可人的笑容。
「我願意。」
小沫的這三個字讓万俟靜愣住了。
「什……什麼?」
小沫沒有說話,她還在沖著万俟靜笑。
「我……我都還沒問。」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願意!」
万俟靜欣慰而意外,笑容揮散不去,「太聰明了!」他摸了一下秦小沫的鼻子,「你怎麼能這麼聰明呢!想好了啊,這麼多星星看著呢,可不能反悔!」
「反悔是小狗!我真的喜歡你,我願意做你的女朋友。」說完秦小沫就撲到了万俟靜的懷裡,兩人在冷風中緊緊相擁,臉上都洋溢著怎麼也收斂不了的笑容。
這年,她十六歲。
万俟靜對先前那種詭譎的心緒感到鬱悶和詫異,但此時他不想傷神去想那些找不到答案的問題。他看著一閃一閃的星星,問秦小沫:「你相信有外星人嗎?」
「相信啊,宇宙那麼大,充滿了無限可能。」
「我也相信。」
「哎,你說……如果有外星人的話,那外星的女孩子會不會很漂亮?」秦小沫天真地問。
万俟靜調皮地一笑,「肯定會很漂亮啊,我覺得應該比你要漂亮。」
秦小沫推了他一下,然後嬌嗔地笑著說:「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太壞了!」
万俟靜再次把她緊緊抱住。
不知道為什麼,毫無緣由,一陣充滿寒意的憂傷侵襲了万俟靜的心,這種不可名狀的感覺比剛才那次更明顯、更強烈,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瞬間的苦澀,隨即而來的是一種難受的疲憊感。但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情緒在下一秒便煙消雲散了,似乎它們只是路過万俟靜的身體,真正要寄宿的人不是他。万俟靜感到一絲畏懼,他抬頭看向星空,像是希望一眼就找見那個能解答他現在的疑惑的答案。他平靜地忍受著,很快便真正恢復了平靜。
樹葉在風中飄舞,它們寒冷、它們乾枯、它們無家可歸,但是,此刻它們是幸福的,是快樂的,因為它們從別的地方汲取到了充滿暖意的養分。
沉默了一會兒,秦小沫怯生生地說:「万俟靜……嗯……你的……你……哎呀,算了算了,不問了……」
看到小沫害羞地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衣服里,万俟靜十分好奇,「怎麼了?你想問什麼啊?這麼害羞?沒事的,大膽地問吧,我保證老實回答。」
「我是想問……我想問……嗯……哎呀,還是算了吧……」她紅著臉偷看了一眼万俟靜。
万俟靜懷著淡淡的無奈笑出了聲,他像哄一個小孩子似的跟她說:「沒事的,你到底想知道什麼呢?我都告訴你。」溫暖的語氣足以讓乾癟的玉蘭花瓣變得堅挺起來。
秦小沫忸怩了一會兒,小聲地說:「那個……你的初吻還在嗎?」
万俟靜愣了一下,他強忍住笑容低下頭向小沫吻去,然後若無其事地說:「剛剛沒在了。」
看著秦小沫羞澀得不知所措,万俟靜壞壞地反問她:「那你的呢?」
「剛剛沒在了……」
兩人看著對方傻笑起來。冷風迎面吹來,但二人並不感覺寒冷,完全沉浸在了那濃濃的桂花香里。
那個晚上,小樹林上方藍紫色的星空多了一抹粉紅色。
万俟靜忘記了左手上的那塊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