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噩耗

第一節 噩耗

天氣越來越冷。過了一個暑假的李老師消瘦了一大截,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差,原來銳利的眼神和爽朗的笑聲已經離她而去,她的衰弱速度讓同學們很是吃驚。万俟靜關心她時,她只是隨便應付幾句。

自從万俟靜和秦小沫在一起后,霍凡與他相處的時間就變少了。葛賢月再也沒有把早點放在万俟靜的桌子上。

十二月份,下起了雪,校園裡白茫茫一片,但絲毫沒有減弱万俟靜和秦小沫的熱情。只是有那麼幾次,那種無端的疲憊感又侵襲了万俟靜的心。

轉眼又是一個星期五,周末的誘惑化作小觸手在抓撓著每個人的心房。

李老師蹣跚著走進教室,咳喘不止,樣子很令人擔憂,她的臉色黃里透黑,加之天氣寒冷,便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她講課的聲音有氣無力,每講上幾句話就要扶著講桌休息一下。同學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万俟靜小聲嘆了口氣,對霍凡說:「問題嚴重了。」

霍凡默默地點了點頭。

課堂就這樣毫無生機的進行著,課上到一半時,正在寫板書的李老師突然身體一蜷縮,手重重地打在黑板上,粉筆摔落在地上,斷成了幾截。一抹鮮紅的液體從黑板下沿一直順著黑板下方的白牆流了下來。同學們都被嚇呆了,有幾個女生尖叫了起來,万俟靜早已有心理準備,他迅速沖向講台。此時李老師已經站不住了。緩過神來的霍凡趕忙拿著紙巾上去幫班主任擦血,其他同學也紛紛圍了上來,一個個緊張地叫喊著,教室里瞬時嘈雜一片,本來就瘮人的場景再加上這叫喊聲,讓人精神極度恍惚。

「霍凡,你來扶住她!」說完万俟靜就扒開人群擠了出去。

霍凡俯身托住了蹲在地上不停顫抖的班主任,焦急地看著她。幾個女同學七手八腳地幫她擦拭著嘴邊的血跡,旁邊的同學們情緒激動,表情誇張,不知所云。教室里一片混亂。

過了一會兒,万俟靜帶著年級主任和校醫室的人一起來了。

「快讓開!讓開!」年級主任焦急地轟開了圍觀的同學。

校醫室的一個男醫生俯身檢查,動作非常麻溜,他認真迅速地看了班主任的嘴巴、眼球,把了一會兒脈,就出去了。

「同學們,請安靜下來!全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年級主任那頗具威懾力的聲音讓圍觀的同學迅速安靜了下來,大部分同學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万俟靜試圖與李老師對話,但是李老師完全沒有力氣理會他。

「万俟靜,她是怎麼會這樣的?」年級主任很著急。

「她……」万俟靜剛開始說話就被急匆匆跑進來的醫生打斷了:

「我已經聯繫人民醫院的醫生了,他們正在趕過來,快把她扶到我背上來!」

同學們合夥把班主任扶到了醫生的背上,此時的她表情極為痛苦,虛弱無比,雙手冰涼無血色,嘴唇發紫,她努力想要睜開雙眼,黑中泛白的臉色極為嚇人。

醫生背著李老師快步跑了出去。

年級主任簡單交代幾句后,便跟上了醫生的步伐,對於万俟靜和霍凡的跟隨,她沒有多言。

一路上氣氛凝重,大家都沉默不語,万俟靜和年級主任似乎都忘了他們還有一段沒有講完的對話。到了醫院,李老師直接被送進了急診手術室,三人在門外凄清的走道上焦急地等待著。冬天的傍晚,無情的低溫每過一秒就會變本加厲,一點點撕裂表皮,直至凍結跳動的心臟。

王校長和李老師的丈夫小陳先後趕到,他們向万俟靜和年級主任了解了情況,小陳的魂已然丟了一半。

不一會兒,光主任從轉口處出現,他焦急地向校長打聽著情況,看到万俟靜也在,他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有三個彷彿帶有詛咒的詞猛地出現在他腦海里,讓他心生厭惡——表演、骯髒、卑鄙,待這三個詞鬼魅般地消逝后,一塊燃著火的草地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醫生一直進進出出,沒有人來搭理他們。大家都低著頭坐在走道兩旁的凳子上沉默著、等待著,不時有醫生急促的腳步聲穿來穿去。要是在學校,現在他們該放學了。万俟靜環視了一眼這凄清的走道,頂上發著蒼白色燈光的日光燈讓他很不舒服,隨後他也低下了頭,沉默著。雖然這麼多人在這裡,但卻毫無生機。

突然一個敏捷的身影掠過,霍凡抬頭一看,是秦小沫。他有些吃驚。万俟靜看看她,沒有絲毫的驚訝,他正要張嘴說話,被秦小沫迅速用手捂住了嘴,接著她塞了一張紙條給他,就朝手術室那邊走去了。其他人都抬起頭看看她,又低下了頭,這裡除了霍凡和万俟靜,沒人認識她。

「我媽來了,要裝作不認識!」

万俟靜把紙條放進了口袋,微微笑了一下。

「思蓮!……」

走道轉口處傳來一聲急切的叫喊,人還未到,聲音先到了。一個中年婦女跑了過來,長長的圍巾飄在身後,婦女不胖也不瘦,看起來充滿活力。大家都好奇地看向那邊,小陳伸長了脖子。

「思蓮怎麼樣了?……」

「阿梅!你怎麼也來了?」小陳站起來前去迎接。

「是小沫告訴我的,這事兒在她們學校里都傳開啦!小沫放學回家後跟我說了這件事,我飯都沒吃就趕過來了。思蓮前次住院我都沒來看看她,畢竟是老同學嘛,又是那麼多年的朋友,我應該來看看她的……」

「小沫?就是她!」小陳趕緊把目光投向了秦小沫,「哎喲!看我這眼睛笨的,竟然沒看出來!都長這麼大了,真漂亮!剛才我還奇怪呢,這是誰家的姑娘,是不是跑錯地兒了……」小陳勉強地笑著。「雖然離得不遠,但是這些年來叔叔都沒見過你!你李阿姨倒是經常能在學校里看見你。唉,說來也是我們大人的錯,借口忙忙忙,該有的聯繫都淡了……你小的時候叔叔還帶你玩過呢!」

秦小沫不得已走近了一些,那笑容只要一出現,便是可愛的。

「叔叔好……」她似乎不願意過多的和這位多年不見的叔叔交流。

阿梅接過了話頭,「是啊!唉,這些年來大家都沒能好好聚聚,我們一直在麻煩思蓮,卻一直沒有好好感謝她。在學校里,她一直挺照顧小沫的,哎,你們家小昆……他知道了嗎?」

看著阿梅的神情,万俟靜又一次被那種疲憊侵襲了心,他感到很累。

「哦,我已經告訴他了,不過他至少要兩天後才能回來……」

這時万俟靜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走到了走廊另一端。

「喂,媽,班主任她生病了,現在在醫院裡。人民醫院,還是比較嚴重的,我們一起過來看她來了。嗯,你先吃吧,不用等我,不用不用。嗯,不冷,醫院裡很暖和的。嗯,一會兒我會回去的……好,再見。」

阿梅看著走回來的万俟靜,又看看霍凡,「唉?這兩個小夥子是思蓮的學生吧。」

秦小沫機靈地走過來,笑著說:「是啊,媽,這個就是那天接到你的電話后跑去找我的那個男生,是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叫万俟靜吧……」

霍凡差點笑出了聲。

阿梅有些激動:「就是你啊!哎呦……那天……可真是太謝謝你了!小沫全都跟我說了,要是當時思蓮沒有落下手機,那思蓮接到我的電話時應該在醫院裡,也沒辦法幫我去找小沫啊!幸虧有你!否則我要擔心死的!我聽小沫說你還跑去女生宿舍,還騙門衛說她是你妹妹是不是?可真是太難為你了!」

万俟靜笑著,有些不自在,「哪裡哪裡,助人為樂嘛,應該做的。」

阿梅又對著小陳說:「這孩子挺不錯的,很善良很懂事……長得還挺帥氣啊!」

校長咳了一聲,略帶嘲諷又半開玩笑地說:「是啊,相當不錯,他的本事可大著呢……」

万俟靜會意地看了一眼校長,其實他一直在想校長聽到「小沫」這兩個字後會不會聯想到全拼XM,然後想起上次他篡改考試題目的事情來,接著猜想到眼前這個女孩就是那次事件里的神秘女生QXM。可是他觀察了校長許久,發現自己的想法完全是多餘的,校長根本沒有把它們聯繫起來想。

秦小沫在一旁極力地控制著自己羞澀的笑容,臉上淡淡的紅暈為這冰冷的環境帶來了幾分暖意。

光主任一直倚靠在牆邊,不時看一眼万俟靜,他把第三個煙蒂摁滅在垃圾桶上。

阿梅和小陳仍在閑聊,校長與年級主任竊竊私語。小沫在手術室門前張望著,不時偷偷地看一眼万俟靜。

「霍凡,給家裡打個電話吧,天氣這麼冷,現在你都沒回家,你媽媽肯定很擔心。」

霍凡微微嘆了口氣,掏出了手機。

「喂,媽,你的飯吃了嗎?哦,那你自己先吃吧,不用等我了,還沒吃呢,一會兒就去吃。我們的班主任生病了,這會兒在醫院。嗯,還是有些嚴重的……弄完后我就回家。嗯,好的,再見。」

到了八點多鐘,終於有醫生來找他們了,大家都紛紛圍了上去。

「你們都是患者李思蓮的親屬吧,這位患者是我們的老病人了,三年前她在這裡被確診為肝硬化。在她接受治療后我們一直留著她的檔案方便複查,三年以來她的病情都很穩定,但是前段時間她再次入院的時候,我們發現她的肝細胞已經出現了異常。當時我們堅持讓她留下來深入治療,但是她執意要走。剛才我們檢查之後發現她的肝細胞有一部分已經癌變了,並且已經擴散。之前是上消化道出血導致她嘔血的。現在病情基本被控制住了,但是……但是……」

小陳情緒激動,「但是什麼?但是什麼?!快說啊!」他的眼鏡上起了些許霧氣。

醫生無奈地說出了他也不願意說的話。

小陳癱倒在地上,眼睛像失去了眼皮的布偶。

「癌症?!不會的,不會的……」

事情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嚴重。

李老師前次請假回家后,剛把她心臟病突發的母親送進醫院,自己就病倒了,儘管醫生直白地告訴了她後果,但她根本不當回事。醫生迫於李老師的意志,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家屬。暑假時小陳去了外地工作,對自己妻子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

空氣此刻像是凝固了,或者說是他們不敢呼吸,因為哪怕一丁點兒輕微的觸覺都會殘忍地告訴他們這不是夢,這是現實。

阿梅的表情十分痛苦,她用手捂著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點聲響;校長、光主任、年級主任都呆住了;秦小沫眼中充滿了驚恐;霍凡的腦海中開始情不自禁地浮現出班主任平日那年輕的容貌、那爽朗的笑聲、講課的樣子、寫板書的樣子、批改作業的樣子,他鼻子泛酸,心想好人不該被這樣對待;万俟靜面無表情,他還是那樣冷靜,靜得讓人不可思議。

醫生的聲音打碎了凝固的空氣,他簡單交代了幾句,讓小陳去辦理手續。小陳在阿梅和校長的攙扶下無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見妻子被從手術室推了出來,他立馬跑了過去。

「思蓮,思蓮,不要緊的。你會好起來的,小昆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過兩天你就能見到他了,別擔心,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小陳顫抖著抓住妻子的手。

她十分虛弱,臉色依然很差,眼睛雖然能睜開了,但是眨眼的速度非常緩慢。

她看著小陳,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流下了兩滴淚水。

他們一直陪著李老師到九點多,万俟靜謝絕了他們的晚飯邀請,獨自踏上了回家的路。他看著車窗外的雪,玻璃上的水霧映著零星的燈光,他在宛若鏡子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臉龐,眼神憂鬱,瞳孔里定是寫滿了故事,才有這樣輕淺又幽深的韻味。雪花順著像是事先定好的軌跡往下落,万俟靜在雪中又隱約看見了那個嬰兒,這次她沒有很快消逝。很早以前,万俟靜就斷定她是一個女孩,她正緊握著小拳頭哭泣,稚嫩的小鼻子上起了褶子……眨眼之間,万俟靜回到了現實,他把右手搭在左手上,緊緊壓住了那塊胎記,這是純粹的無意識舉動。忽而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湧上了他的心頭,他靠著頭枕,閉上眼睛,落下了一滴淚水。他願秦小沫吃得飽飽的,然後平安到家;他願霍凡把溫和的情緒帶進家門;他願李老師不再感到疼痛;他願小陳不再感到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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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駒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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